“小姑娘,想吃糖葫芦?一文钱一串,又酸又甜,拿一串尝新鲜,”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过?”奇了。
摊主却是眉开眼笑:“你是关令大人的小妹妹,进城那日我正在街头边边排队领药,见过你呢,当日还跟着另一个姑娘,是王将军亲自来接的你。”
王念之想起来,当日是铛儿带着自己进城的,那时疫情肆乱,可不得了。那天哥哥才一看到可把她骂惨了。
“是,是……么”她讪讪。
娘喂,好丢人好丢人。
虽晓得必定有人看了去,却不料到会这样巧有人记得。想到此,王念之不大自在起来。不过摊主健谈,大约瞧出她不自在,又晓得自己多言了,于是便岔开了话。
“尝尝,这是我们家独传的秘方,味道不一样的,肯定好吃。”亲手取了一串给她。
黄澄澄的糖葫芦外层浇的糖衣拔丝透明,必定是口味极好的。行,就尝一串。如果味道超出预料的好,那就再吃一串啦。
她接过咬下顶端的一个,眼睛亮了好几亮。顺手又取了一串,从荷包里面掏出铜板来递给小摊主,摊主却推辞。“不用,这是送给你吃的。”两串糖葫芦也不值钱。
王念之咂咂嘴里的碎糖衣,稍一思量便明了,想来这摊主知道她是关令的小妹,便不收钱。
哥哥爱民,从不扰民,他的小妹妹,又怎能坏他名声做这种白吃白拿的事儿呢,更不能的啦呀。
摊主与雇主就银钱推来推去,惹的周围三三两两的摊贩侧目。
王念之皱眉很为难“不给钱白拿的东西吃进肚子可是会痛的。”
她又道:“你若不好意思收我的银钱,那就打个友情折也极好,”
“唔,薄利多销,我拿二十串你送我一串,那就更妙了”
“好不好呀?”她眼睛亮亮的。
见摊主不说话,她小声道,有些小心:“呃,是不是很为难呀”
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强人所难了,便连连道:“没关系不送不送没关系的,这个很好吃,我觉得一文钱一串特别划算,我包包里还有铜板,我找给你”她立即伸手掏荷包。
“不为难,不为难!”摊主欢欢喜喜给她取了二十串包上。
小姑娘心软又周到良善,让人不喜欢都不行的。
她递过二十一个铜板,摊主却只取了二十个,送的那川糖葫芦最大糖汁最多。王念之笑眯了眼睛。随后又在旁的摊子上包了福寿糕,捧了大包小包吃的,欢欢喜喜要回关令府。
转身走了几步感觉似有人在看自己。王念之环顾四周,却没有什么可疑的。只那感觉强烈,仍然还在,且让她不舒服极,衣裳下的手臂瞬息起了疙瘩粒子。
她突而有些发怵,脚就要走不动路。
“小姑娘你没事儿吧?”有好心的大娘扶了她一把问。
“没……没事的,”她摇头,笑得实在勉强。
那感觉还是没有消失。
尽快回府中的好,可不要闯祸,便加快了步子。
迎面走来一队羌人打扮的商贾,个个面色戚白,蔫厌厌的。
从街头那边问货兜售问到这边,有进店铺的,有问路人的,进店的皆被店家赶了出来。
“出去出去快出去,我们店小,用不着你们的东西,也不招待,赶紧出去。前儿才征战相对,今就兜售起货物来了……”店家一边撵人一边嘀咕数落,十分不待见。
羌域趁兖关瘟疫自顾不暇之际陈兵兖门下,若非王将军出兵,又扣押人质,哪里会有安生日子,这些羌贾倒还好意思再来买卖,去去去,买卖没有,仁义也不会有,想得美。
“小姑娘,看看我们的东西,这些都是上等的动物皮毛,御寒过冬最好,也最合适,看有没有需要的。”
一个虬髯健壮的羌域人向她走过来。王念之退了一步,捂紧手中的福寿糕,显然有些被吓到了。哥哥不穿锦缎,也不穿皮毛,宋城嫂嫂也不用的,更重要一点,王念之明显防备这些人。
大约羌域的人都身大健硕,不似中原男子长挑儒雅,距离隔的近些,让人微微有些冒犯的恐惧。
见状,大个子的虬髯男子有些歉意,退了好几步,拉开与她的距离。其他人风尘仆仆,蔫厌厌的神情精神不大好,蜡黄的面色,像是饿的。
与他同行的有一个人走过来,垂头丧气。
“领事把头,没有人买我们的货,兖关不行,我们换个地方吧,”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战火起不起又哪里是我们百姓左右得的,最后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这些人,”领事人重重一叹气,挥挥手,莫可奈何“走吧走吧,转了两三日了,一样没交换出去,出兖州吧,远些的地方可能会好些”
“对了,补水补干粮的,仔细着些查看,活人不给尿憋死先饿死了,都检查一下。”
有人道,“干粮补不了,没有人愿意招待我们,一见羌人都往外撵,不招呼,给多少钱都无用,”
“再看看,总有愿意招呼的,”一声叹息,莫可奈何。
一群十来个人,牵马的牵马,这样规模的商队实在不大,不过街道窄,就有些拥挤。
王念之让开路,站在一旁等这些人过去。
两边才歇戈,战事本由羌兵挑起的,现下羌人在兖关不受待见很正常。王念之虽是十六岁的小姑娘,却不呆傻。
哥哥守边,抗的就是羌兵,国之祸乱匹夫无罪,她虽心软倒也不会因人几句话就乱泛同情之心。旁人的遭遇爱莫能助,她更心疼自己的大哥哥。所愿天下太平,百姓有福。那么她的大哥哥也能卸甲归家。英雄的结局该是善终,而不是马革裹尸。
领事人招呼看齐东西,出城。
“小姑娘像是大户人家的,福相好,领事把头,何不询讨沾点福气。”有人道。
王念之一直都是注意这些人的动向的,听得,便立马竖起了耳朵。。
商队领事有些为难,“这……”
是不是太不合适。
见跟着自己的人都面色疲惫,一路走来没得到什么好处,又累又饿得不行,虽觉得为难别个,领事也应了众人所托。
王念之望着那虬髯长须的人走过来。大约是怕吓着她,便很有礼数的在三步远处停下。
那人商量道“小姑娘,你是大户家的吧?我们是来中原贩商的贩夫,不得人欢迎,咱粗人斗胆跟你沾沾福气,给我们带些福旺,可行得?”
王念之开了口,道:“领你们吃饭怕是不行,店家不招待,我一个小姑娘也是没有办法的。你们往城外走,看外面的驿站招待不。”她客气道,也防备。
“不是吃饭的事情,城中不招待,我们晓得,自然不为难你。”
“我们行商人讲究地利人气,出远门也兴看期。这回颇不顺利。想沾你福给我们驱晦气。”那人紧忙道:“你别多想,也莫害怕,你看,”那人从后面的马背箱子里取出一块方形的毡子递,两个巴掌大小,毛茸茸雪亮亮的,是上等狐狸毛皮缝制成,“这个是我们的福囊,每队行商商贾都有,出入保平安。你不用做什么,摸一下就可以,用你们的话说,沾喜福。常言,大户家有福荫,我们沾些你的福气,往后的路必定也顺畅许多。可不可以?”
“这,……”
话不假。商贾走南闯北,戈壁沙漠有人无人的地方都有他们的足迹,把南的丝绸茶叶驼到北边换药材皮毛各种物什,或南下带出北方的物什交换。出门在外,图利之外,安危自是重要的,中原贩夫也是有这种说法的,一路带着福囊,保出入平安。王念之虽没有接触过商贾,也晓得一些。这些人没有说谎。
“无碍的,你不愿意便不愿意,我们不为难人的。”见她犹豫,那些人也不为难她。
招呼一干人朝城外的方向去。
商队从她身边过了,往另一边去。街道腾了出来,王念之抱着福寿糕向前走,心头松了一口气。说实话,羌人比中原人体格悍拔,往她面前一站,总是浑身防备起来。不过直到这些人都走远都没有事,她放了心。
其实,
其实……
也不是过分的要求,讨个好彩嘛。
应该…可以的吧。
“等一下”
她喊住已走出五六米远的商队。
那些人倒是有些惊喜。
她微微一笑。
雪白的银狐皮毛松软暖软,触感极好。她又给人说了封赠的吉利话,这才安心回了府。
第223章 雪草芥 27
王昭云得到消息,念念于中午提了两篮子柑橘去营中,不用想也晓得这丫头去看陈继和江怜了。她自来跟陈继亲厚,陈继对这小妹妹也关怀。想起那件事情不免又有些伤怀。若非如此自己与他断不会走到现下这个地步。倒是他心有所愧。也只能盼着有一天他们能冰释前嫌,所愿吧。
王昭云颇伤怀。
晚些的时候,宋城惯例过来给他切脉。其实今日上午才看过,按理说便是吃了神仙妙药也不会见效很快。不过宋城心细,于医诊方面总格外小心,又加之王昭云咳嗽厉害些,她便越上了心。
从前他公忙,多宿于营中,头疼闹热小病大病多有营里大夫照料,宋城极少在这方面照料他。二人如现这般亲近倒是极少。今近瞧她面容,王昭云也觉得没有那会儿面目可憎不待见。
越见她云淡风轻,便想要对她软和一点。
初时缘何不喜她?
是了,初见面她望着自己眉开眼笑。后来又死乞白赖随去上都。他阿爹阿娘很喜欢她,觉得娶妻娶贤。
对着初见面的男子笑得那般,又罔顾女儿家尊严体统生生跟到都城,哪有好人家女子这样的!他自有贤名,又有孝名,再不喜欢,也不会因着一个女子伤爷娘爹嫂的心。一冷就是七年。以为她会嚼舌根向爹娘哭诉自己的冷落行径,倒是他多想。
许是念念在耳边念的多,他近来更觉对宋城没有从前那样横竖不顺。那丫头卯足劲搓红线,很明目张胆。
“你怎么了?”
“是不是脑热?”宋城才切完脉,抬眼瞧见他稍异常的神色,伸手探探他额,宽慰道:“无什么大碍,不会很严重,我开的药方要每日按时吃,若有其他症状或不适,要随时告知我,我,……”声音戛然而止。宋城才一抬起面来脸颊便有温热湿濡划过。两人都愣愣。王昭云没有想到,许是方才隔的近了,那方一起身自己的唇便凑到了她脸颊上,不是有心的。
他面色也不自在。宋城反应过来,立即往身后退了老远,侧过身,神色慌张恍惚不定,脸颊赧热像要烧起来。
平日见她不争不吵闹的模样,原是脸面这样经不得热。
他无恶意。倒是她像受了惊吓,往后退,明显不知所措。
宋城几乎要夺门而出。现下这样宋城甚至不晓得如何应付了。师父,师父只教了她救人,没说过怎么跟夫君相处。
好在外面有丫鬟过来喊二人用晚饭,宋城应了声,这一岔倒没有那么尴尬。
她匆匆忙忙出屋去,脚步比平日快上许多,却故作平静。王昭云如何会看不出来。原来是个纸老虎!
丫鬟疑惑,怎夫人走这么快,奇怪了。
晚饭吃的平静。念念颇贪嘴,白天去外面转一圈倒是多吃了小半碗饭,心满意足。嗯,厨房大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跟在兖关大哥哥这儿真是来对,宋城嫂嫂好有口福呀。宋城食不言,颇静,王昭云往她碗里捡了一箸东坡肉,看的念念喜上眉梢。
瞧吧瞧吧,宋城嫂嫂是天上仙女,哥哥早晚会发现蒙尘明珠的吧。
饭毕,江怜来了关令府,礼尚往来,提来两囊袋酸马奶一盒包乳扇和一只羊后腿。这东西北方常见,兖关倒是希奇。原是他一个江湖的走夫侠客从边北带过来的,经过兖州,晓得他在此处当职,来看旧友顺便叙旧。
两个人的时候,江怜问王昭云何时回营。
想来这才是他今日来这要问的。
“怎么,营中那边不顺利么?”王昭云道。
江怜苦笑:“我本无心功名,你也晓得。你若不在,倒也留不住我。浪迹天涯还自在洒脱许多。”
“江怜,”王昭云皱眉,半响劝言:“大丈夫齐家治国安天下,能为百姓谋些事情,也是百姓的福气。”但倘若他真的无心,便是自己也真留不住他。江怜是一枚难得的将帅之才,不比自己差多少,不过志不在此,实在可惜。今日听他明明白白与自己这样说,王昭云心头总是难受又怜惜的。
两人默然,江怜道:“倘若你回去,我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他嘴角往上面扬扬,商量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但难掩意气风发,这样的人,很适合闯荡江湖。
王昭云苦笑,这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圣上的旨意,黄绸上御墨清清楚楚,何时复职我又哪里晓得。没准就此罢免倒要闲一辈子了。”
“那正好,我带你闯荡江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多恣意快活,给神仙都不换。”他搂着王昭云肩膀,两人好做一团,好没正形。营中三载也没将他磨的菱没角没,真是不容易。
王昭云看他,他眼睛亮亮的,剑眉轻扬,仿佛已经快马天涯,无拘无束。
王昭云却是如何都欢喜不起来。想来自己真的挡了他的前程了,他这样的人,便是困不得的,来自江湖,向往江湖,也定要归融于江湖,如此才是完满一生。
等等吧,等自己复职便让他走,天涯毗邻也终归好过强人所难,朋友不是这样惜法的。
“你再耐耐,我想办法尽快官复原职,圣上那边,我来处理,不会不让你走的”他说。
“我江怜要走,谁拦的住。”他说的不客气,也是如此,更风发朝气。他又道“不过,如果你回营复职,我便再考虑考虑,为了你我还是能忍耐的。”
“怎么,这话听着不顺耳吧?”他低低一笑,释道:“放心,谁断了我江怜也不会断”继而又补充:“江家是独苗,只我一个,指着我传宗接。”说起这,他又想起自己的青梅竹马,宦娘应该没有过很苦很苦的日子,家乡遭荒那一年为求生计卖进大户人家换银钱养弟弟,再没消息。应该不愁吃穿。但倘若命薄早死,便也没所谓苦不苦的了。
王昭云面色沉沉。现如今断袖风起,便是他与陈继曾经也空穴来风传出一段子虚乌有的风言风语。陈继被先帝爷一顿狠揍,楠木的龙头杖都打折成两截,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想想真是冤枉!三人成虎不假。
江怜如今这形容,显然哪壶不开提哪壶,比较心黑。
人起身出府的时候王昭云送他到门外,他挥挥手,头也不回消失在街道口,背影挺拔。王昭云闻到浅淡的梅香,更觉冷凛。
寒风刀菱像岁月从不留情。
第224章 雪草芥 28
厨房宋城守着药炉熬汤药,门自外面开来,灌进些冷风,吹的人精神抖擞。
宋城用蒲扇护住炉子上的火以免吹灭,那人刚刚好走进来,却不是别人,正是王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