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往哪个方向跑了?”夜鸢继续追问。
守将还以为自己放走了什么重要的的罪人颤微着手指指了指城外的西柳镇方向。
西柳镇是北上途中的方圆百里内唯一可以歇脚的地方,是连通着西京和荒北的枢纽,鱼龙混杂倒是个藏匿的好去处。
沐云庭确信他的箭射中了猎物,要想带着阿黎往外逃那瞎子至少得先有命活下来。
被丢在地上的守将战战兢兢的看着将军恭敬的向来人行礼,随后点兵出发喝令着要包围西柳镇...他嘴中不断的低喃着:“完了,完了..早知道便不上那女子的当了。”
那女子当真是他见过的顶漂亮的人了,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勾魂又摄魄贴过来时小脚勾着他的腿,比他见过的任何妓子还要骚上三分,发间的香气乱人心神,他糊里糊涂的收下了那枚银锭子放了那波人出城。
他现在才知道那笑靥如花,残忍又恶毒。
*
瀚北的天空格外的蓝,离地面很低,仿佛稍微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一片绿油的草场生机勃勃。红日西坠,地平线尽头一片殷红,宁静中亦有种苍凉感。
喧闹的西柳镇在守将挨家挨户瞧开家门的那一刻起,安静的像是一座坟一般。这些守将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握着尖刀,将西柳镇上的女人和生人挑出来围了个严严实实。那阵仗从前院到花厅,从内室到草房连着盥室茅房都没放过,堪比抄家落狱。
有不少好事的悄声打听着,这鸟不拉屎的地到底发生了啥大事。
“哎,陈二你说说你今儿放走的到底是什么人?”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好奇的捅了捅蔫头巴脑的陈二,“陈二,陈二...”
连着叫了三遍,陈二才回神转头看了一眼眼他们。
“什么放走?那人有令牌是正常出去的好不?!”陈二梗着脖子死扛着心里的不安。
有出关令牌的..干啥还勾引他?
心里头乱糟糟的思绪,陈二不明白一个好看的女人能犯什么罪呢?可瞧着那出关抓人的阵仗...陈二又打了个抖生生的吓出了尿意来。
营房内再出传来一阵哄笑声,陈二解开裤绳扭头啐了一口,刀不架在自己脖子上是不知道怕的。
颈间一阵寒凉,陈二一摸看清了是水渍,抬抬头看向夜空万里晴空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啊,随意的往裤子上抹了抹陈二又顶着头皮钻回了屋子。
这一夜营房里的人睡的极不安稳,不知哪里来的蚊虫,叮咬的奇痒难忍,好容易捱到天亮了这一看可彻底的炸开了窝。
“这..这是怎么了?”男人看着自己身上脸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奇痒无比,鸡皮疙瘩起了厚厚的一层。
“我身上也有!”
“该不会是瘟疫吧?!”陈二皱了一下眼角,伸手止不住的抓着身上的刺痒直至鲜血淋淋才觉着舒畅了一些。
人群中年长一些的难以置信的劈头盖脸就打断他,“闭嘴!”
以往用来截断瘟疫传播的法子轻者画地隔离,重者为防疫情传播蔓延便是拉到乱葬岗直接焚烧,陈二的脑袋本就掉了半颗的人早晚都是死,可他们可不想被活活烧死。
“那怎么办?”瞒是瞒不住的,还能有什么法子。
“要想活命,便只有一个法子!”方才年长出声的男人目光梭巡在几个蛋瓜子中间,压低了声音将法子说与几人听。
第五十章 遗言
西柳镇
沐云庭一张脸简直怒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
守城将军章学才跪在地上,朝璟王道:“这几日末将带人查抄了整个西柳镇,拿着画像将所有女人都一一指认过,确实没有殿下要找之人...会不会人已经出了西柳镇了?”
沐云庭双目喷火的看着他,“本王已经审问过城门的看守,在我们来的两个时辰内根本没有人出城,你倒是告诉本王她们是插了翅膀飞出去的么?”
“一个女人你都找不到本王还能指望着你能守着大启的疆线和城门?”
喀嚓咔嚓的轻响,在这宁静的房间略有刺耳,沐云庭紧捏着拳头道:“本王再给你两日的时间,便是掘地三尺、刨坟挖尸也要给本王将人找出来!”
章学才上齿咬住抽动的下唇,抱拳应是。
“还站在这做什么?”一阵咆哮疯狂的输出。
他想说什么,愣生生的被吼忘了。
走了两步的章学才猛的想了起来,转身道:“殿下,函谷关有人染了痘疫好在发现及时没有形成大面积传播,感染者已经单独隔离起来了...”
章学才还想说,西柳镇距离函谷关最近且人来车往的要不要排查一下,以防有人瞒报造成传染,可瞧着璟王殿下捏着眉心也没搭理这茬事,他顿时哑火了,一张;老脸憋的通红很难受的样子,只好悻悻的退了下去。
“那位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出了院门章学才好奇的同璟王府的影卫打探着口风。
“你我都惹不起的人物!”影卫生无可恋道。
惹不起?
便是只能活捉不能杀生了!
一个女人能值得璟王这么重视,又没有大肆声张那女子的身份..章学才分析着,那女子多半是宫中跑出来的。倒也没听说璟王与哪位公主如此交好,难道是...
章学才被自己脑中闪过的念头吓了一跳。
难道是,陛下的宠妃与人私逃了?!
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是这么一回子事,若真是如此那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仅仅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砸下来便足以革了他的职了。
很快,西柳镇的居民便看见守将们拿着镐锄往各家的坟圈子里上下挥舞着,一时间怨声载道。
章学才也觉着挖人祖坟这件事有点不太合适,可...他又有什么法子。
说好了掘地三尺,只希望他能快点挖出那个祖宗奶奶,赶紧送走吧。
*
夜里,陈二痒的越发的难受顺着脖颈似有万蚁啃噬着肉皮一般,他止不住的抓挠指甲缝儿里是都皮屑肉末鲜血淋淋。与他一同隔离的另外两人吓得拿着面巾裹了口鼻,惊恐的拍打着窗子,高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外面的人掩着口鼻用木棍敲了敲,不耐道:“大半夜的鬼嚎什么?”
“死..死人了...”
很快,几个蒙面的男人穿着白褂子将陈二的狰狞的尸身拖了出去,半响后便有人提着篮子将陈二待过的地方撒上一层厚厚的苍术粉,一个半大的小子扑着过去乞求道:“再留下些化瘀的草药吧,医者仁心我上有老母还等着我照顾,我不想死...”
那医者瞧她年纪尚小孱弱不堪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怜悯,留在一瓶止血化瘀散便赶紧离去。
待那扇门彻底关死,黎书收了哭腔嗅了嗅药粉,连忙将瞎子扶了起来。
厚厚的棉布一层层的剪开,越是里面血染的面积越来越大,三叉箭的两侧皆有勾刃形成的伤口深创面大拔箭又是那么的匆忙,以至于伤口到现在还没有愈合。
“忍着点!”黎书扯开血色最浓的一层,泛着恶臭的脓水扑入肺腑,剜心一般的难受。
“等等!”瞎子撑着半幅身子艰难的翻了翻,指了指桌台上的油灯,“把灯拿近点...”
黎书拿起一旁的烛台,半蹲在板床前,橙黄的烛光下瞎子抬手轻轻的抚去她脸上的泪珠儿,“我的小公主,好多年都不见你哭鼻子了,真难看。”
她自幼被捧在手心里长大,部族里顶好的东西阿爹阿娘都会紧供着她用,导致她娇气的很稍有便动不动的就哭鼻子。
那时候瞎子就会唬她说:“人越哭越难看,小公主再也不是世上最好看的了。”每每听到这些话她都吓的不敢吭声,趴在河边照着水里使劲瞧河里的人影,追着瞎子问,自己是不是真变丑了。
瞎子总是笑着说:“丑了才好,丑了就没人跟我抢了。到时候,阿黎便一直都是我的了。”拿着针线的阿娘听了这话忍不住的唱起了赞歌,那是柔然部两性交好时才会唱的赞歌,大抵阿娘心里是极愿意将自己交付给瞎子的。
如果没有那场战事,没有这些血海深仇,她估计早就是瞎子的妻子了。用采白的话说,怕是孩子都成群成群的可以打酱油了。
嘶--
伤口的崩裂疼的瞎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黎书缓过神忙看了过去。
“阿黎,你听我说!”瞎子拉着她坐了下来,“此地不宜久留,你那药的药效只能维持半旬的时间待这些守将的红疹一消我们便难掩行踪,这伤口骨肉难愈药石罔然..”
“我不会丢下你!”黎书固执的握着瞎子的手,生怕他会抛下自己。
瞎子刮了一下她精巧的鼻梁,扯开一抹笑道:“傻丫头...”
“原本以为布和吉日与乌木勒内斗咱们有时间和机会夺了乌苏的地盘,可布和吉日以雷霆手段控制了吐谷浑我担心..他会趁着这个机会与巴雅尔联手偷袭布日固的兵马,到时候咱们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阿黎,在你入京后我自灾民中挑了六万的男丁秘密藏于孤山之中,这批人虽不成精兵强将但遇到事也可以抵挡一下。”
“之前萧氏一直暗中拉拢乌木勒屡次坏了瀚北联手之计,这次布和吉日能如此吞并我怀疑背后有萧家的人在谋划,目的就是...咳咳..”喉头涌上一阵腥甜,瞎子努力的咽了咽一抹猩红还是从嘴角顺了下来,几滴血珠落在她的手背上,惊心动魄。
泪水已经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胸腔里就像有一双手同时捏碎了她的心肝脾肺,疯狂的摇着头,这些像极了遗言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阿黎,乖,听我说...你切记不可再回西京,璟王此人生性狠毒这一次他动了杀意不惜赶尽杀绝,你再回去必然难有生路。你忘了阿爹阿娘拼了命的就是为了让你好好的活下去,等回到硕涵部还是以军师之名行事,切莫暴露了你的身份更不可再提与璟王府有关的一切。”
“瞎子,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低眉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将火烛向自己身前靠近了些,虚弱道:“趁着我还能挺得住,把伤口处理了再拖下去咱们便真的走不了了。”
黎书破涕捶在他的胸口嚎啕:“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瞎子要死了。
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又缺少药材,只能用最后一个法子了。
第五十一章 诱饵
黎书紧握着匕首在烛火上反复烤了无数次,冷汗涔涔。眼底的眸光中除了灼人的火苗,还有深不见底的恨意随波涌动着。
瞎子咬住木棍看向她的眼神坚定无畏,黎书定了定心神借着烛火拿着匕首挖着伤口附近和深处的腐肉,灼热的刀片在触碰到肌肤的那一刻,明显缩了一下。滚烫的烛泪滴落在她的手上,竟感觉不到疼。
克制之下,背部宽阔厚实的肌**壑分明的绷起,时不时从口中传来的呜咽之声让黎书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鲜血汩汩而出,黎书咬着牙用烛心之焰贴着炙烤那道伤口,霎时一股子焦肉扑鼻而来。
瞎子闷哼一声,整个人笔直的向地面栽了过去。黎书眼疾抱住了他,感受着那道呼吸平稳下来才舒出一口气。
她将自己的被褥叠靠在瞎子的肩下,尽量的让他睡的舒服一些,她俯身伸手探了一下瞎子的额头,上天保佑没有烧起来,她缓缓的躺了下来。
一缕清冷月色被窗上的栅栏分割成三三两两的形状投射在瞎子的后背上,她圈着手指轻抚着瞎子的伤口,心中不断的盘算着,还有十日的时间,等瞎子的皮肉长好了伤势好一点她们就可以逃出去了。
看着掌中残留的光束,黎书担心不知采白她们怎么样了,不知有没有逃出沐云庭那个疯子的手掌心儿。
*
深夜,古朴雕花的房门被风吹开,拂过后背窜上头顶,座上的男人目光死死的盯着地上衣衫褴褛的女子,万籁俱寂,都似在等她开口。
“说,她藏在了哪里?”沐云庭反复的拨弄着手上的扳指,耐心全无。
兀地抬首,黑白分明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女子戏谑的声音在房中回荡。
“姑娘与我根本就不是一路她从林子里岔了出去早就出了城,你们这帮废物找了这么多天还做梦能找到人..呃...”
剩余的话被脖颈上的力道掐了回去,沐云庭俊冷的面容上浮着一层阴鸷,“树林中马蹄印只通往了一个方向,你们主仆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本王的底线,当真以为本王舍不得杀了你们?”
五指用力的收缩,气流划过喉头嘶嘶拉拉断断续续,眼底的光一点点的被黑暗的血盆大口吞噬,就在采白以为要死的那一瞬间,喉间的力量松动了。
采白俯在地上,剧烈的咳嗽着,张大嘴巴的喘着气。
沐云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脑子里闪过一瞬的灵光,陡然仿佛明白了什么。
“阿黎一向狡诈,惯用的便是声东击西偷天换日之法,你不过是诱饵目的是...”吸引他的目光,留在西柳镇!
他在这,阿黎便绝不会出现在西柳镇。
最有可能的便是....
“她在函谷关!”
采白死死的扣着地砖克制着不要露出任何的马脚,沐云庭眼里掠过一抹霸气与怒意:“既然有现成的鱼饵本王便依样画葫芦,瞧瞧到底能不能钓上大鱼。”
“你-做-梦!”采白怒目圆睁的瞪着他啐了一口,扫了一眼身旁的梁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犹豫的撞了上去。
等沐云庭反应过来时,耳边“砰--”的一声。
浑睁的眸底尽是决绝,没有丝毫的犹豫。
沐云庭扫了一眼,冷道:“带回函谷关,吊在城门上。”
夜鸢:“是!”
章学才正吐槽着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想到躺在棺材里逃避追杀的法子,外面便传回了紧急赶回函谷关的消息。
“人不是都抓到了么?”章学才问。
“不是,将军咱们抓错了!”来人咽了一口唾沫,急道:“听说是要拉回去吊在城门上,诱敌上钩的,这充其量也就是个诱饵罢了。”
“奶奶的!咱们敢情儿忙了这么多天竟是瞎耽误功夫了..”章学才身子猛地一僵,蹭的站了起来:“等等!这个是诱饵,为啥要带回函谷关?”
握草!
殿下要抓的人在函谷关!
章学才联想到这几日突发的痘疫像是洞悉到了什么,竟是吓得退后两步。
好一计调虎离山!竟是要他整个函谷关的人陪葬么?
“快..快回城!”
*
天蒙蒙亮,萧鸢酸胀的手臂不知被谁来回的拉扯着,嘤嘤的啼哭声像是赶不走的苍蝇嗡嗡的在耳边盘绕。
她不耐烦的嘟囔了一句:“大清早的,烦死了!”
那哭声一怔,萧鸢正打算着继续睡个回笼觉,啼声再起,委屈道:“萧姑娘,人命关天的事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才求到你这儿,你古道热肠帮我一次好么?”
玄霜也跪了下来砰砰的磕头,“萧小姐,奴婢求您了帮帮我家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