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你母妃生下你,若是顾氏一族还在你以为朕还能在皇位上坐这么多年么?”
“儿啊,这江山父皇终究是会给你,可你要明白朕给你是一回事,受人胁迫被逼给你是另外一回事,你知道么?”
“老羊不死,小羊难活...”璟王嘴里念着当初顾侯说过的话猛然惊醒,双目猩红,骤然放声失笑。
是顾氏树大很深惹皇权忌惮,还是父皇心胸狭隘不容于人。他原本以为自己恨极了皇帝,如今再看却不知该怪谁了。
“儿..儿啊,此刻大敌当前你可不能为了这些陈年旧事抛下父皇不管啊!父皇纵使有错却从未想过将这江山留给睿王,当下...”启帝觑了一眼格日乐紧张的咽了咽唾沫,“儿啊,等平了叛乱父皇便引咎退位,这天下便交到你的手里,父皇无能但你可以做一代明君啊!”
启帝循循善诱,如果此刻有一个人能力挽狂澜,一定是璟王。
如今殿中只有格日乐、乌兰还有他们父子四人,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格日乐一帮异族蛮子群龙无首,还不是任禁卫砍脑袋。
“儿啊~”启帝苦口婆心恨不得拉着璟王的手挥剑砍了格日乐的脑袋,还有那个乌兰。
人老了,心就容易软了,早知今日儿子被这个女人迷的连江山都愿意拱手想让,除夕那场宫变他就该趁乱杀了这个女人。
“陛下还是别做梦了,今日你们父子断断是逃不出去的。”格日乐胸有成竹道。
“你所求的是这天下还是他的性命?”璟王问。
乌兰怔怔的看向他,一时没有想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格日乐回过神,反射性的问了一句:“不同?”
璟王看了一眼乌兰将人拉在身后,“若是以江山为谋这天下又有何恋眷,若是以陛下之命为谋,那本王必带领大启子民浴血而战,便是玉石俱焚也无所畏惧。”
启帝险些喷出一个“好”字,便是玉石俱焚也不能让这贼子坐上皇位,否则他死不瞑目啊。
等等,怎么细品品好像牺牲的都是他呢?
乌兰盯着那双紧握的大手,掌心硬生生的被悟出一层热汗,一滴一滴的沸腾的水珠顺着掌心的缝隙险些将整只手融化了,她能分明的感受到那双手的紧张。
格日乐生出几分趣味来,“条件呢?”
“放我们三人离开!”
“不可能!”格日乐抬手指了指乌兰,“乌兰不可能跟你走。”
“她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自然是生同衾死同穴。”璟王挑衅的看着,一身大红的婚袍刺痛了格日乐的双眼。
“睁眼做什么梦呢?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你以为这场婚事是什么?本就是一场引你入瓮的骗局,沐云庭,你醒醒吧!”
“瞎子,那你手上可有沾过自己人的血?”乌兰抬眸定定的看着格日乐的眼睛,“璟王说他没有杀采白,为何穆雷说你教导他们不能落在朝廷手中,二毛出事你没管,那采白到底为何而死?”
格日乐被那双凤眸定定的看着,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部分无所遁形,后背默默的生出一层冷汗,下意识的便错开了她的目光。
这一错,乌兰便知此事与瞎子脱不了干系。
她不愿相信瞎子能做出这样的事了,那个是采白啊,他们三人靠着同喝一碗水长大却也不及利益动人心么?
“你有没有下令给采白他们,一旦落入朝廷之手便自戕以绝后患?你有没有下令给影卫,若是有自己人被捕,不计生死不得营救?瞎子,你告诉我这些事你都没有做过,对不对?”
格日乐咬着牙,没有二字却无法脱口而出。
除了乌兰,西京城所有暗卫在入京前都得到了一份密令:入官即死。
他可以明目张胆的将瀚北三部收服于下,却不能将手直接深入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这些人一旦暴露便是死,比起在牢狱里受辱折磨,若是能死在自己手里那是天赐的福分。
“乌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放屁!”乌兰的眼睛里窜出了火星,眼泪争先恐后的往下落,“你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我才是眼瞎的那一个,竟将他们的生死托付到了你的手上!”
璟王:“至少,她也不会留在你的身边!”
格日乐脸上的自信都快挂不住了,拔出后腰的长剑猛的刺了出去。
殿中格斗声起,外面的人也冲了进来,有禁卫也有叛军。身影交缠在一起,血珠四溅,这时一个内侍身影悄悄的绕到梁柱之后,一双杏眸淬毒盯着殿中的绝色之姿。
启帝落荒而逃,缩在墙角,乌兰拔下发间的簪子,一步步逼了过去。
武安侯也好顾卺霖也罢,他们不过是刽子手挥下的一把刀,他们都用死偿还了自己的罪孽,如今狗皇帝也该去陪他们了。
格日乐余光扫见这一幕,惊喊:“乌兰,别杀他!”
乌兰心下一凉,原来...瞎子一直想要的是以狗皇帝为质,夺下这江山。
她吸了一口气,似是释怀了。
她累了。
第七十五章 结局
“小心!”“小心!”
乌兰只觉身后有一道杀意袭来,正想回身人已经被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等她撑着身子看过来,只瞧见二毛呆呆的冲她傻笑。
猩红的鲜血从嘴角流出,目光下移,他的腹间已多了一把长刃。
璟王和瞎子也停手,跑了过来。
“二毛!”大雄劈开周身的禁卫冲了过来,一把将行凶之人拎了起来狠狠的摔在地上,一脚踩在那人的胸口上,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乌兰抱住二毛紧捂着伤口,嘶吼着:“大夫,快去找大夫!”
“没..没用的...”二毛吐出了一口黑血。
这刀匕上淬了毒,幸好他手快姑娘一点油皮都没破。
“老大,有毒!”
大雄拎起那人追问着解药的下落,一双大手囫囵的摸着,猛地缩了手:“是个女人!”
乌兰抬头一望,那脸再熟悉不过,“是你!”
“凌儿?”璟王诧异之余更多的是愤怒,他的心慈险些又害了她。
“解药呢?”璟王像只愤怒的狮子,将顾凌悬空提了起来。
顾凌一脸受伤的看着他,她没了半条命表哥对她不闻不问,那个贱人连根头发丝儿都没伤到他却紧张的要了命。
她恨,恨不得拉着这个贱人一起去死。
“表哥...自从这个女人进了王府你的眼中哪里还有凌儿的身影,若不是因为你我何需走到这一步,我就是要看着她痛苦、生不如死,哈哈哈~我要她看到你就会想起这些人全都是因为你的偏爱而死。表哥,如果我阻止不了你们在一起,那你们也要成为一对怨侣...这样,我便是死也安心了...哈哈...呃..”
这是她对乌兰最大的报复。她要用仇恨湮尽璟王的感情,斩断她们之间所有可能的一切。
顾凌难以置信的望着心口捅来的长剑,不甘的咽了气息。
乌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璟王僵着手不知该怎么安慰她,顾凌说的对这些人的死与他都有关系。
她唇绷成一条线,眼泪克制不住如同断线,颤抖的手轻轻圈着二毛的肩膀,哽咽开口:“你傻不傻,铠甲都没穿替人挡什么刀子。”
二毛有气无力的笑了笑:“我这条命能为姑娘死,便是最好的结局,我只怕..日后不能再陪姑娘游历江湖,若有来生二毛...还愿追随姑娘。”
他整个人都歪在乌兰的怀里,张嘴还要说些什么,提了一口气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便散了气息。
乌兰抱着二毛的尸身撕心裂肺的喊着:“大夫!大夫呢!”
“姑娘,二毛已经..走了。”大雄跪在地上,哽咽的望着乌兰。
她闭着眼泪还是争先恐后的往外冒,心口绞痛如撕心裂肺般,脚步虚浮踉跄的往外走,瞎子想要拉住她却被她快速的抽回了手。
瞎子挥剑直指璟王,“你能给她的只有痛苦!”
乌兰红煞如血的眸子望着窗外已经亮起的天,浑身麻木的哭哭笑笑整个人的气场暗潮汹涌。脚尖一踢,匕首飞起,轻轻的落回她的掌中,横握于胸前。
她将璟王亲披的大氅丢进火盆里,火花四溅之余火舌猝然窜起,映红了她冰凉入骨的墨黑瞳仁。
今日,她与大启今夜只能存一。
匕首刀掷如箭直接劈向启帝,两道惊呼接连响起。
铮--
乌兰震惊的望着那格挡下的一剑,无奈的闭了闭眼。
江山与她,瞎子终于做出了选择。
“乌兰,我...”瞎子下意识的出手,回神后才知伤了她的心,忙解释道:“他必死,只是现在让他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用狗皇帝一命可以要挟萧氏十万大军束手就擒。
“好,权衡利弊算计人心才是明智之举,是我妄想了...”半散的青丝被晨风肆意的撩拨,冷意犹如一记耳光猛然打醒了她所有的贪念和痴想。
年少时无数次被追杀,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撑着她一口气活下来的意念便是复仇,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间她都活下来了,却从未有过此刻的绝望。
不过是一场识破惊天的空欢喜罢了。
红色的裙摆逶迤淌过血河,满目山河却无她的容身之处,就好像那年她孤身站在草原中,她的足下就是柔然的尸山血海。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十几年前那般重演。
西风吹起衣袂,猎猎作响,她茫然的往宫城外走去,身后传来瞎子他们的呼喊置若罔闻。
她出城时看见了萧氏铁骑,任凭马儿漫无目的的往前奔跑,她坐在山腰上看着自己的心与那太阳一分分的落下去,最终太阳终于不见了。
望山半腰之处,落日熔金,原是这般美丽的景色。
这是二毛为她选择的地方。
*
“阿慕他娘...”风匣般苍老的声音推开了篱笆门,院中郁郁葱葱的菜地里一个肉团子正撅着屁股“嗯嗯”的用着吃奶的劲儿拔着萝卜。
墩的一下子,阿慕连人带萝卜摔了个大马趴带起的泥土飞溅到他白净的小脸儿上。
老人笑呵呵的将阿慕抱了起来,心疼的揉了揉,阿慕笑着喊了句张阿婆不以为意的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抱着萝卜屁颠屁颠的往屋里跑。
“你这小东西,跟你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张阿婆就没见过那般随性的女子,阿慕十足十的遗传了她娘的性子。
“阿慕他娘,今晚又炖萝卜啊~”
“嗯,吃点?”声音是从屋里传出来的,女人却没有露面。
张阿婆已经习惯了,自己拉过一个板凳靠在墙根儿底下,自言自语道:“这仗打了五年,我今儿听过路的说新皇半个月前登基了,叛乱已平,陛下开恩只诛杀了几个明晚反抗的几个异族头领,哦..不...听说取消了八疆线以后便没有异族一称了。真是一位仁慈的皇帝啊~
众夷归化,咱们也不用躲在这深山里了,你还年轻长的也俊要不要带着阿慕去城里...”
“张婆!嘘--”门后阿慕探出半颗脑袋,食指死死的抵着嘴唇,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
“我娘皱眉了~”阿慕他娘一皱眉便是这话不爱听了,张阿婆也是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了,上个月她带着三义庄的屠户来相看,忘了我娘是咋把人踢出去的了?!
这才多久,她还敢提!
张阿婆被日头照的暖洋洋的,枯枝一般的手慈爱的抚摸着阿慕的头顶,依旧道:“十里八乡像你娘这么俊俏的女郎啊人都进城了,阿慕还小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山窝窝里。论样貌你便是入宫也绰绰有余,只可惜...”
但凡进宫的必须是处子之身,可惜阿慕他娘都生养过了,怕是没那机会了。
阿慕大致听明了话里的意思怯怯的以为是自己耽误了阿娘,进屋扯了扯女人的衣角,道:“阿娘,要不..您把我送到爹爹那里去吧,没有我您就可以同阿花姐她们那样找个靠得住的男人过更好的日子。”
阿慕沉浸在自己一番孝子言论中,感动的眼泪霹雳吧啦。
不会儿屋里便传出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阿慕揉着屁股跑出了院子,乌兰举着勺子跟在后面:“小兔崽子,来老娘给你挖个坑儿让你去找你爹去!”
院子里鸡飞狗跳谁都没有留意到远处一名猎户挺如松柏的身姿目光不瞬的看着院里的嬉闹,直到天边挂上寂寥的星子草屋里的热闹随着白日里的余温彻底散去。
长吉:“主子找了数年,不打算带她走么?更何况...”她还生下了龙裔。
沐云庭看着身边长吉年轻的面孔,旧人如时间流逝般一点点的走远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渐不为人知,许多人只知璟王妃于大战中不知所踪他苦寻多年。
而他深知,自己已无法许她想要的一切。
他只期盼在茫茫人间寻到她一星半点平安的消息,就好。
“不了,她开心就好!”月色将离去的背影拉的老长,也是多年后长吉才明白,陛下能征善战,攻下了大小无数城池,创下万世不拔的基业却为何一生不曾立后。
原,陛下的后位早已属给那屋草屋女子。
陛下临终的时候留下了一道旨意,陵寝的棺椁里埋葬的只是衣冠而陛下的原身则被悄无声息的安葬在望山半腰处,依旨立了无字碑,那样他就可以安安静静的守着他的姑娘。
出宫后,长吉舍了京都的繁华和安置,陛下守着他的姑娘,他守着陛下。
长吉不知,自那道墓碑出现在望山的那一日起,每日都会有人前来上香,清明寒食会有人喊他一声爹爹...
原来,他的姑娘许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原谅了那些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