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不像是能乖乖睡觉的样子。
玄赐坐在床褥边,问道:“你在笑什么?”
虞岁岁并不管他在说什么,自顾自伸了手去摸他的长发,道:“毛绒绒的,像猫猫耷拉着耳朵。”
“猫?”少年有些意外,他想起北荒人对他的评价,少年将军如鹰似狼,怎么在她眼里,他就成了猫?
虞岁岁又捕捉到了关键词,开始犯猫瘾了,好想要异色瞳小白猫,玩不到她就要死了。
于是她扑过去,直接闯进少年怀里,把他当成一只大猫猫,伸手就开始揉他的头发,还把脸颊贴上去蹭呀蹭。
“猫猫…嘿嘿…大猫猫…”
“!”玄赐僵住,又只得伸手扶住她,免得她摔下床。
他用柔软指腹从上到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没有猫,好好看看我是谁。”
虞岁岁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歪着脑袋打量他,看着他那双异色的桃花眼,哦了一声:“玄赐,九殿下,将军,哥哥。”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又想起了之前看过的碑文,她居然在喝醉酒的情况下还记得:“百万铁甲翻金鳞,少年掷剑镇天钧。”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她回想着,半眯着眼眸缓缓念了出来:“既成功名鬓尚青,唔,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玄赐把她塞进被窝里,“乖,去梦里想想吧。”
虞岁岁一脚踢掉被子,道:“最后一句——愿得良人当如君!”
其实是“愿得良臣当如君”,但她醉了,说话大着舌头,一下子说错了。
这一字之差,让少年的动作一顿,他轻声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虞岁岁没给他任何反应,因为她已经睡死过去了。
“就会欺负人。”玄赐无奈一笑,在床头柜上燃了混有醒酒药的熏香,以免她明天醒来头疼。
虞岁岁觉得自己头脑中一片昏沉,她的手摸到了一片柔软,有什么东西将她托在半空中。
她往下一看,发现是两朵巨大的并蒂莲花,青蓝与赤红,似冰霜与烈火共生。茂密莲蕊朝上生长,藤蔓一样在她身上蜿蜒,手腕和腰腿上都是,莲蕊蹭着她的手心,冰凉,但又沾染上她手心的温度。莲蕊灵活如蛇,勾缠她的脚尖,一点点润湿上面的丹蔻,贴着她的小腿弧线像是在细细丈量。越来越多的莲蕊拥簇向她。
她睁开眼,一下子醒得猛了,又有些迷糊。
这些梦真是……她都无力吐槽了。
虞岁岁闭起双眼缓了一会,才掀起被子坐起来,伸手撩开床帘,外边的玄赐已经醒了,坐在桌案边,上面还摆着早膳。
少年听见她下床的声音,就转头看了过来,问道:“睡得好吗?”
“挺好的。”虞岁岁点点头,忽然想起来昨晚她好像喝了酒,然后呢?
糟了,喝断片了。
玄赐看她一副皱眉苦苦思索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翘起唇角道:“是在回想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吗?”
“我做了什么?”虞岁岁眨眨眼睛。
她心想危了,她不会一喝醉就暴露一些涩批本性吧?
“你吃我豆腐。”少年指控她。
虞岁岁啊了一声,这确实…很有可能。
她谨慎地问:“吃到哪种程度?”
玄赐挑了一下眉梢,道:“我要告到你师尊那里去的程度。”
虞岁岁摊手,完全不在怕的,“哦,那你告吧。”
“你完全不打算负责的?”少年下巴微扬。
虞岁岁轻咳一声,看他并未束发,就走过去搬了椅子坐在他身后,道:“我帮你束发,将军,哥哥。”
那一声“哥哥”拖长了声音,软软的,能听得人骨酥肉软。
“……”玄赐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下意识的点点头。
虞岁岁一边拿木梳给他梳头发,一边好笑道:“你是九皇子,难道就没有妹妹还是弟弟?他们不也会叫你哥哥吗?”
“他们只会叫我皇兄。”玄赐又低声补了一句,“这不一样。”
虞岁岁没在意,看到他头上几撮不整齐的碎发,就像呆毛一样,她没管住手,揪起来玩了玩,又用手心压上去,企图把它们压趴,但是她一移开手,那些呆毛又翘了起来。
玄赐后仰着抬起头,“你在做什么?”
虞岁岁对手指,“在给你束发啊。”
“你就是在玩我。”少年的语气里捎了几分委屈,“还不想负责。”
他合理推测,昨晚虞岁岁抱着他说他是猫猫,那她应该会喜欢柔软又黏人的…他试着往这个方向努力一下。
虞岁岁茫然地眨眨眼,这怎么还委屈上了呢?
“没有不负责。”她软言软语地,像是在哄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拿捏了。
“你喜欢我的头发?还有眼睛,哦,还有眼尾的那颗痣。”少年后仰着,把脑袋轻轻靠在她肩上,毛绒绒的长发蹭过她的颈侧。
“我…”虞岁岁刚想说什么。
“嘘——”他伸出一指抵住了唇,“别急着否认,你很多时候会看着我的眼睛走神。”
“……”虞岁岁回想这几天的相处,她自己都没发现,她一看到少年略显青涩的眉眼,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师尊。
玄赐抵唇的手指勾住她鬓边的碎发,轻轻帮她别到耳后,少年轻声道:“只要你回应我,我就是你的,头发,眼睛,泪痣,还有其他你没有感受过的一切,这些都可以是你的…”
那双桃花眼潋滟泛波,雪化生春。
虞岁岁别过头,有些不敢和他对视。
半晌,她闷声道:“你是真的喜欢我?”
他靠在她肩上,像只撒娇的大猫一样用毛绒绒的脑袋拱了拱她的颈窝,“很喜欢很喜欢…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我一见到你就忍不住开心,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虞岁岁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片刻后她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不能这样。”
“为什么?告诉我你在顾虑什么好吗?”玄赐很敏锐地捕捉到她态度一瞬间的松动。
“因为我们其实是,”她微叹一声,“不能在一起的关系。”
“什么意思?”少年皱眉。
怕他联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虞岁岁赶紧补了一句:“没有血缘关系,但就是不被允许的那种关系…”
“既然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不被允许?”
虞岁岁掐了一下眉心,“你以后就会知道了,那时你应该会后悔今天对我说过这样一番话。”
“肺腑之言,为什么要后悔?”玄赐说,“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虞岁岁不说话,帮他扎了高马尾,就挪过去吃早餐了。
少年把双手交叠在桌案上,侧过脸枕在手臂上,看着她轻声道:“你在不开心。”
“没有。”虞岁岁顿了一下,夹了一块桂花糕慢慢吃着。
“还说没有,你之前吃糕点眼睛都是亮亮的。”玄赐皱眉,“昨晚我就感觉到了,应该说,从你跟我说要走的时候,你就有些低落,为什么明明不开心,还一定要走呢?如果你回去之后不开心,我也会难过。”
这样细心地时刻关注着她啊。
虞岁岁心情有些复杂,她明知道这不应该,但是她承认,还是会被少年眼中纯粹的喜欢所打动。
她本来想说什么,但被楼下喜庆的唢呐和锣鼓声打断了。
玄赐走过去开了窗,往下看了几眼,回头对她说:“有人在成亲,新娘的花轿到了。”
然而下一瞬,喜庆的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吵嚷的议论声。
“怎么了?”虞岁岁问。
“新郎不见了。他们说,新郎原本就不愿意娶新娘,但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好定亲,现在找不到他了。一同失踪的还有另一家的小姐,新郎是她的教书先生。”
虞岁岁怔了一下,问道:“他们私奔了?”
“应该是。”玄赐说。
虞岁岁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在古代,师生恋绝对不行,师长如兄如父,如果和自己的学生在一起就是违背纲常伦理,冒天下之大不韪,会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遭受他人非议和指责。所以这对师生只能私奔。
她放下了筷子,拿起挂在衣柜上的披风和面纱,一边穿戴一边说:“我要走了。”
先去以后孔雀台的大致位置看一下。
玄赐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几步跟上她,“等等,你早膳才吃了多少。”
“没关系,我不饿。”虞岁岁戴上了面纱,用灵力崩开了门锁,再留下一块碎银当做赔偿,就伸手推开了门。
玄赐跟着她下楼,道:“可你说过,要留到今天晚上再走。”
“嗯,我…我要先去一个地方看一下。”
“那我跟你一块去。”少年走快了几步,站到她身侧。
虞岁岁觉得自己也甩不掉他,就随便他了。
一走出客栈,街上的人还在围观这场缺席了新郎的婚礼,他们的议论声混在风里,不由分说地向她吹来:
“不知廉耻!竟然勾引自己的先生!”
“我们雁阙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奇耻大辱。”
“新郎新娘门当户对,原本是多大一件喜事,竟然成了这样的闹剧。”
“他们应该遭天打雷劈,也算死得干净!”
……
虞岁岁加快了脚步,远离喧嚣人群。
玄赐紧紧跟着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少年对她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所以这句询问有些小心翼翼。
“…没什么。”虞岁岁轻呼一口气,终于听不到那些议论声了。
玄赐走在她身边,有些无奈道:“你有好多事情瞒着我。”
“这些事情你终究会知道的。”虞岁岁根据记忆中仙门大比的方位,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又是这样的话。”玄赐嘀咕一声,但又乖乖跟着她。
片刻后,虞岁岁停下了脚步,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一片废旧房屋。
“看起来像是被废弃了。”玄赐说,“雁阙我不常来,上一次过来还是将近一年前。”
“我去探查一下。”虞岁岁走入了荒凉街道。
“你是想找什么吗?”玄赐问她,“我并没有在这里发现什么异常。”
“有没有灵力波动?”虞岁岁追问。
“只有你和我。”玄赐怔了一下,他感觉到他们两人的灵力,竟然是同源的。
“好吧。”虞岁岁有点不死心,又自己四处搜索了一遍,一无所获。
玄赐陪着她,时不时和她说话,临近中午的时候他问:“你饿不饿?早上才吃那么点。”
他一说,虞岁岁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中午了。
已经中午了…对于怎么回去,她还是毫无头绪。
所以她没什么吃饭的心情,只说:“我不饿。”
“那我饿了,陪我去吃饭好不好?”玄赐并不意外她的回答,立刻换了一种说法。
虞岁岁点点头:“好。”
少年松了一口气,眉眼都飞扬起来,去牵她的袖角,“走吧,吃完你再休息一会,走了这么久该累了。”
他们进了一家街角的小食肆,老板是一位健谈的大娘,老旧的矿石灯火和耐旱的绿植装饰得很温馨,菜式也很家常。
虞岁岁被美食治愈了,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努力一会也很了不起,美美摆烂得了。
“开心起来了?”玄赐漂亮的眼尾弯起来。
“嗯,”虞岁岁点点头,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抱歉,刚才心情不太好。”
“那你多吃点,当作补偿我。”
虞岁岁点点头,她发现这人还挺好哄的。
吃饭的时候,她趁机向大娘打听为什么刚才那片区域被废弃了。
“那里啊,”大娘一叹,“前阵子闹过妖邪,经常有人一睡下去隔天就醒不来了,也不见什么伤口,邪乎得很。大伙都害怕,就搬出去了,太守还悬赏黄金请高人斩妖除魔。”
“原来是这样…”虞岁岁点头,看来要先找出那妖邪。
吃完了午饭,玄赐找了另一家客栈,让她躺下去休息。
虞岁岁本来还想说不用,但她一躺上床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甚至有种整个世界都逐渐涣散的错觉。
迷迷糊糊中,她忽然想起,之前到雁阙参加仙门大比时,说书人在说孔雀台的传闻是提起过,那是一只结梦妖,藏在人的影子里,当那个人睡下,就会在睡梦中被蚕食三魂七魄。
“岁岁?岁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抓着她的肩膀大力摇晃着。
尖利的嘶吼声传来,然后是拔剑出鞘的声音,像是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虞岁岁费力地睁开眼睫,看到了一把长剑悬在她身前,剑鞘和剑柄都是青铜所铸,是孔雀剑。
“岁岁?”是应纵歌的声音。
“师尊!”虞岁岁惊喜地握住那把长剑,“你是来带我回去的么?”
“是。你陷入的秘阵,阵眼就是孔雀剑,等下斩杀结梦妖后,你就将孔雀剑拔出剑鞘。”应纵歌顿了一下,他将“为师很想见你”咽了回去,只嘱咐道,“切忌,不要惊动那个时候的任何人。”
“好。”虞岁岁应下。
她拿起孔雀剑,撩开床帘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无法言语——
明明是烈日正盛的午时,但天地一片银白,霜雪凛冽中,一道巨大剑痕横贯大地,平地裂开一道幽长峡谷。可以想象,那一剑该是如何震天撼地。
遍地狼藉,黑色妖血向四周溅开,只有她站着的地方安然无恙,像是被小心庇护。
那把枪剑将狰狞的结梦妖钉在地上,妖物已经气绝身亡,少年踏在剑柄上,马尾高束,她亲手束上去的红绫发带艳烈翻飞。
“玄赐。”虞岁岁唤了一句。
少年立刻回头,但他很快低头,抬手把脸上溅到的妖血擦干净,才又抬头望向她,他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了,岁岁。”
虞岁岁提着孔雀剑,纵身一跃,轻灵如燕。
她落地时,玄赐也收起了那把枪剑,劫后余生一样庆幸地说:“这只结梦妖藏在你的影子里,差点被它得逞,还好你没出什么事情,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虞岁岁握紧了手中的孔雀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告别。
而玄赐伸手勾住了她的衣袖,道:“岁岁,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虞岁岁一时没听明白。
“我要跟你走。”少年眼眸清澈无瑕,“刚才差点叫不醒你,我好害怕,在战场上命悬一线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害怕过,怕你永远都醒不过来。你如果一个人回去,要是再遇到危险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