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甘棠说这些话的时候邵骋一直在她斜后方看她,包括她看着玻璃里的神情。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陆甘棠侧过头,两人对视,半晌邵骋平静移开视线。
她都说了只是看看,沈莹也不强求。其实这儿的鹰不大适合家养,都是脾性最烈的品种,每一只成年后都是巨物,一般人哪怕戴了臂缚也撑不起来,养鹰驯鹰的人得有很强的臂力,哪怕是再厉害的驯鹰人也会被利爪抓伤,所以沈莹当年送也是送的体格比较小的品种。
他们在养殖场看了一圈出生才几周的小鹰,随后走到方才传来哨声的空地,陆甘棠再次看见了那只通体黝黑的楔尾雕,它的存在感太强了,一样都是刚成年的鹰,它的体型和毛色都比其他的要独特,察觉到他们的靠近,楔尾雕展了展翅膀,站在鹰架上冷眼看着他们。
“要试试吗?现在它们都小,体重还不算太夸张。”
这些刚成年的鹰已经驯过一轮,一般不会伤人,陆甘棠看了看那只楔尾雕,一时也来了兴致,点点头,选了那只。
“A-013可不大好弄。”戴着臂缚的驯鹰人站在一边,见陆甘棠选了那只,笑着跟陆甘棠再三确认,陆甘棠选定也不改了,接过了一套新的臂缚。
她在逐魄要用枪,臂力和核心力量都算稳固,哪怕是这样,A-013落在手臂上的时候还是整条手臂一沉,差点被压低了手。A-013察觉到自己站着的地方在晃,扑棱着翅膀叫了一声,下一秒站在一边一直看着的邵骋伸出手,托住了陆甘棠的手臂,轻而易举就把她连同A-013支了起来。
邵骋冷眼和A-013对视,后者稳稳站定,鹰眼黝黑中透着浅黄,仿佛察觉到了Alpha的气场,它不服输地仰起了胸膛。
凑近了看,A-013身上还有漂亮的白色暗纹,随着光线偏移还隐隐透出一股银灰色的亮感,让人会不自觉联想到黑豹的皮毛,是一种十分野性的美。
见邵骋和A-013隐约在对峙,驯鹰人还觉得有点新奇,看着这一幕说:“A-013还在闯脸,但它性子傲,见人也不轻易放下警惕,闯脸要比别的鹰要花费更多时间,这两天才算是好了些。”
他的言下之意是说这两天难得见它又来了脾气,大概是同类相斥,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它的注意力在邵骋身上,哪怕身子转了一半,眼睛都朝着邵骋的方向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邵骋作为当事人自然也能感觉到,但他没有松手,陆甘棠把手上的力气卸在了他的手上,要是他撒手,陆甘棠支撑不了太久,而且他也在警惕A-013突然发难,这种鹰的攻击性在靠近的时候就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根羽毛都锋利,作为食物链中绝对的顶端,稍有不慎就会被重创。
所幸这样的对峙没有持续太久,还在驯养的鹰还不太能接触太多生人,他们很快就让A-013下来了,沈莹招呼他们去屋里休息,晚上她还有个局,就不陪陆甘棠吃晚饭了。
“我还想再看看,沈姨,你先走吧。”
沈莹闻言也没再客套,打了电话让人进来接,大概又等了十分钟,一个Beta开着车过来,沈莹上了车,临走的时候和陆甘棠告别,让她下次再过来玩。
沈莹走后,宽敞的草野就只剩他们两人。陆甘棠漫无目的地走着,夕阳打在她身上,映得她浑身都像罩了一层暖光,与陆甘棠平日里的冷情疏远很不相符,让她的眉眼都染了温度。她比起邵骋刚见她时五官好像更长开了一些,身段也因为发・情期而变得愈发窈窕,邵骋刚从易感期出来,手心仿佛都残留着她肢体的弧度和质感。
她明明是一个Omega,却和邵骋至今为止遇到过的Omega都不相同。哪怕邵骋再不愿意承认,他猜不透陆甘棠的心思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比起被她拿捏,无法判定她的想法才更让邵骋觉得烦躁,每次当他觉得自己接触到了一点,陆甘棠又会再次变得捉摸不透,就像此刻。
一直以来在邵骋的认知里,Alpha就代表着掌控,Omega代表着服从,这是从出生起性别就赋予他的意识,但他和陆甘棠却和大部分的Alpha与Omega不一样,她总是能心安理得把最脆弱也最重要的后颈暴露给他,而他自己明明是那么睚眦必报的性子,在对待陆甘棠的时候却处处受制。
直到夕阳只剩下一抹余光,陆甘棠停了下来。她从身上掏出一个银色的小金属牌,这个小牌子邵骋没见过,也不知道陆甘棠这几天把它藏在哪里,但邵骋认出了牌子上的鹰标,还有上面隐约可见的编号刻字。
陆甘棠把“狗牌”对着夕阳打量,然后转了身,在邵骋的沉默中垫脚,把牌子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是第一区军・队的狗牌。邵骋拿起来看,上面除了编号,他的姓名拼音与第二性别标识,还有两个小字,显示“野火”,右下方还有一个简化的火焰纹章。
陆甘棠从他手里拿过狗牌,用指腹摩挲:“三天后报道,到时候司机会送你去。你的易感期来的很是时候,倒是省了你接下来一年的烦恼。”
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能让邵骋轻易俯瞰陆甘棠。半晌邵骋开口:“你把我带上来,又放我走,陆甘棠,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陆甘棠闻言抬头:“怎么说?”
她轻轻把狗牌往下扯,让他低头:“对抗赛是你自己赢的,特训营里的考核是你自己过的,既然丛林回不去,那这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你可要好好抓住。”
“但你如果觉得这是放你走,就有点想错了。”陆甘棠和邵骋近在咫尺对视,“只要颈圈还在,不管你去哪里都是我的狗,除非有一天你强大到足以摆脱我,或者是我先不要你了。”
这时候夕阳彻底落下,冬日的夜既黑又漫长,他们彻底隐没在黑暗中,一望无际的旷野看着有些吓人,往前看往后看似乎都看不到底,犹如凝视深渊。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邵骋抿唇,说:“我不是你的狗,我也不属于任何人。”
陆甘棠的瞳色是带咖色的,Alpha的夜视力很好,从中能窥见隐约的流光,她注视着他的目光一直都是如此专注,从一开始的观察到后来哪怕了解了他,也始终喜欢直视着他说话,哪怕这样在Alpha看来像是一种挑衅。邵骋察觉到陆甘棠在笑,哪怕她没有勾起唇角,眼里的快意已然暴露了她:“这样也挺好,不是吗?”
他们是Alpha和Omega,不需要相互说服。
哪怕陆甘棠没有说出这句,邵骋也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的思维有共通之处,也因此能在相互对抗中达成共识:“你就是个疯子。”
这是邵骋第二次这样评价她。陆甘棠陷进了他的臂弯,在冷夜里,像被野兽叼住了脖颈,但她一点也不怕,仰着脖子和他撕咬在一起,他们喉中滚动着热意,舌头搅和出粘稠的动静,一个觉得对方无可救药,一个只自顾自地索取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谁也无心去在意这样的立场颠倒,世俗间的Alpha和Omega该如何相处与他们最没关系,纯种和杂种,疯子和疯狗,这些激烈碰撞的标签在他们日复一日的对抗中反倒显得愈发无形。或许一开始这是最激烈的矛盾,但时至今日,他们都很清楚地感受到和那些都没有关系,甚至和信息素也没关系,只是因为他们是邵骋和陆甘棠,就注定了他们之间会有这场博弈。
第30章
这两年时间过得很快。
高晟他们在一年前扩充了团队,如今工作室已经有了不错的规模,但他们也没有从原来的旧城区搬出来,只是存了一笔钱把一层的另外一边也租下来了,内里打通成了住处加工作间。新招的成员里有一个是在大公司辞职的,基础很稳,专业也够硬,因为厌倦了大厂的压榨干脆被高晟挖了过来当技术顾问,每天都沉在工作室里闷着,是个深度死宅。
他们还是会约在第七天碰头,因为多了白文清,陆甘棠每个月和他们聊的时间也多了起来。白文清以前在大厂很多方向的研发都因为各种限制无法实施,到了高晟他们的团队终于可以彻底放飞,往往都能提出一些不错的思路或设想,陆甘棠和他探讨的时候会逐一捋清思路,这样野的路子在逐魄很少见,但陆甘棠并不讨厌。
和高晟他们开完会,离开前陆甘棠到吧台喝了一杯无名。周放又出远门了,没有人知道今年他是不是能有个好结果,只是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一种习惯。杰西和陆甘棠闲聊,他们都只知道周放这次去了第七区,这两年变化最明显的就是第七区和第一区的关系,现在那头乱得很,已经发生过几次大型暴・动,因此周放去第七区的次数也最多,就怕季淮真的在那。
聊着聊着自然不可避免要聊到邵骋。虽说入伍后邵骋就很少来了,但每次见他变化都很大,加上前阵子邵骋待的队伍还上了新闻,就连杰西也忍不住感慨:“听说这次第七区的暴・乱有纯种插手,对方用的武器大大超出了原本的预期。野火立了大功,这两年升得太快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陆甘棠闻言没有说话。事实上不是太快了,是升得太明显了,野火作为一支新成立的特殊队伍,自打半年前开始就出尽风头,这两年各区形势不稳简直变相加快了这支队伍的成长,他们恍如是第一区军队的异类,独立于海陆空之外,又与寻常的特种部队很不相同,最大的特殊之处在于这支队伍的构成和定位――它是军队中唯一一支没有领队的队伍,与第八星系所有的队伍都不一样。
不管是哪个领域,纯种统率的现象已经在第八星系中根深蒂固,第一区中尤其是,从军・统到各支队伍的大队长都是纯种家族出身,关系再远也得是三代旁支级别,唯独野火这支队伍至今仍然没有设立大队长,使用权完全掌握在元首手里。
第八星系的特种部队一共有16支,领队最低也是中队级别,军衔为中校以上,每支队伍约一千人,而野火这支“特种部队”从组成起规模就大幅度缩小到了一百人,选用的几乎都是进入过特训营的高质量新兵,经过一年的千锤百炼,于去年年初开始出任务,在半年前一次救援任务中一战成名。
一个月前第七区发生了一次大型暴动,恐怖分子劫持第七区要员要求第七区独立,杀害人质近百人,野火作为支援部队赶往第七区,最后成功在海上解救人质,当时就上了各大区的新闻。
从媒体的口径来看,上面要捧这支队伍的痕迹很明显,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传递给大家的消息却是潜移默化的,并且有相当明显的指引性。所有人都在猜测谁会成为接管这支队伍的人,哪怕没有人明说,但许多人都在期待能有一支打破旧局面的队伍出现,这也意味着第八星系最高统治者对于纯种垄断局面的松口。
杰西和陆甘棠不一样,他和周放大多在地下活动,接触军・方没有陆甘棠频繁,了解的自然也不够多,而陆甘棠虽然没有和父兄详聊过这些事,但依靠着自己的人脉和见识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端倪,当年她没有阻止邵骋入伍,并非全都是个人意愿,最重要的是在这件事上父兄都少有地沉默,这已经表达了他们的态度。
邵骋是一定要入伍的,时至今日陆甘棠已经不会再怀疑这点,哪怕是误打误撞,他都已经进了局,所幸陆甘棠今年就要毕业了,自从她开始接手K系列的研发后,看似放开的绳索也在慢慢收紧,比起他刚入伍的一年,如今她的发情期才算是好过许多。
......
此时的第一区已入夏,白天室外温度高达38,野火刚从第七区回来没修整两天,马上就投入了十月军演的加训里。今天下午训练营里一栋十一层的高楼就是他们的训练场所,在一声哨声中穿着黑色作训服的队员开始徒手攀爬,楼下有教官大声报时:“43!45......慢了!睡着了吗?!”
爬上楼的队员转身在另一边用绳索下楼,今天的训练只是一些常规项目,大家氛围都比较放松,一般出过大任务他们能有几天修整时间,但这是他们队伍首次在大型军演中亮相,上面对这次十分看重,为了让他们保持状态,下午才安排了加训。
“听说了吗?雷修那的毕业季,几家联姻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刚被教官骂下来的高简回到队伍里,用领口擦了擦汗,边看着上面的弟兄边跟身边人唠嗑。
秦江微微喘气,闻言好奇:“你每天都在营里,到底是哪来的那么多消息?”
高简不服:“就许你们纯种有消息来源,不许我有?”
刚下来的闻邵一抬手擦了擦汗,在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下一秒教官喊“下一个”,地上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看着开始爬楼的两人。
高简顶了顶秦江的胳膊:“赌500,邵骋。”
秦江:“抠得你。”
他没理高简,抬头看着,楼顶上有鹰盘旋,邵骋先刘擎一步到屋顶,这时候教官报时:“38!40!下一队――”
“草,又快了。”
地上有人低骂一句,邵骋又不知不觉破了一个记录,平均成绩这个东西就是这样被拉高的,在他们队伍里只要有人上升哪怕一秒,都意味着整支队伍的上限被提高,最底下的人压力也就越大。下来后刘擎脸色平静,和邵骋一起回到队伍里。
和其他Alpha一样,二十六七的Alpha体格还能长,邵骋这两年身高窜得和他所展现出的天赋一样快,如今已经有一米九了,但他身材健壮却不粗犷,黑色作训服勒出他一身宽肩窄腰,周身的肌肉处于紧实状态下时每一寸都仿佛带着韧劲,他和刘擎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对比尤其明显。
相比之下刘擎的体格更粗犷也更凌厉,作为队伍里各项成绩最好的两人,从进队开始就一直在默默比较,当初在特训营里两人搭过一句话,如今作为队友,更能切身体会到对方对自己的竞争力。
高简见邵骋下来,又突然想起方才和秦江唠了一半的嗑,对邵骋说:“咦,联姻里好像也有陆家啊,那不就是......”
秦江忙打断他:“你这道听途说也敢搬上来卖弄,嘴碎得你。”
“我哪儿嘴碎了......就是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妹妹。陆老师今年也要毕业了,说不准家里就打算给她安排一段好姻缘呢,是的话也太可惜了......英年早婚啊......”
陆甘棠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不陌生,逐魄那边备受瞩目的新星研究员,这两年跟他们部队来往得也紧密,当年他们在进行封闭式的ACTT(Advanced CounterTerrorism Training,高级反・恐训练)时陆甘棠甚至被院长亲自带过来协助新武・器的测试。野火使用的设备几乎全部由逐魄提供,里面甚至有未被公开过的东西,陆甘棠作为K系列的新进负责人也会定时到这里参与他们的训练,并收集详细的武・器数据。
陆甘棠长得好,身材也没话说,作为一个Omega胸大腰细腿长,每次来都吸引人目光,在一堆臭男人里显得尤其出挑。野火里都是精力旺盛的Alpha,大家年龄相近也心高气傲,说不觊觎一个那么优质的Omega那就是屁话,说出来也没人信,但大家都知道陆家在第一区是什么地位,所以也只敢想想,不敢做白日梦。
听着高简的话,邵骋面无表情地整理着身上的装备,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听到联姻两个字连眉头都没抬。
在野火里,秦江、闻邵一、刘擎以及几个纯种都多少知道邵骋和陆甘棠的关系,邵骋脖颈上的颈圈戴了两年没摘下来过,说明他并没有因为入伍而脱离陆家的附属,其他人哪怕不了解这个颈圈从何而来,但也都知道邵骋是有主的,大家都对给他戴颈圈的人十分好奇,可惜两年下来谁都打听不到,知情的几个嘴严实着,不愿意给自己惹事,邵骋自己也闭口不谈,包括自己一年一度的易感期都是如何度过,也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