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先生的学生们是在我进到高专后十几分钟左右正好碰见的,他们三个人都在一起,似乎是有什么周末活动。
出乎我意料的是五条先生的学生非常热心,听说我是来参观高专的,就纷纷表示要陪我和五条先生一起转转。
“我还以为学生下了课都不会想再见到老师呢。”我笑起来“看起来五条先生跟你们关系真的很好。”
真希君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奇妙的神色,我偏了偏头:“真希君想说什么?”
扎着马尾辫的帅气女孩眼神飘了一下,迅速摇头:“没什么!……相原小姐还想去参观哪里呢?”
现在的孩子都心情变化很快,当家教久了我也习惯了孩子们的多变,便也没再继续问,想了想我问能不能去参观一下他们的食堂。
我初中高中为了省钱,都是跳级读完的。如果说我模糊的高中记忆里还有什么能令我印象深刻,那就是那个巨难吃的食堂了。
说真的我小时候也有过穷得只能吃白菜土豆的日子,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食堂明明食材丰富,却能把饭做得比我小时候的白菜土豆还难吃。
也因此,当我进到高专的食堂发现每样食物都是那么美味之后,我陷入了深深的赞叹。
熊猫时不时看我一眼,在我看过去之后又迅速把头扭开,反复好几次他才突然开口问我怎么吃口饭表情还这么夸张的样子。
然后我就开始给他们吐槽我高中食堂的黑暗料理,本来只是随口吐槽两句,我却很快发现学生们和五条先生都对这些故事性质盎然。
我噗嗤就笑了:“都很普通很无聊的日常啦,你们怎么听得这么起劲。”
五条先生支着头理直气壮:“因为我们都没上过高中嘛!高专可是更没意思呢!”
我忍不住弯着眼睛笑得更大了一些:“可是普通高中没有这么可爱的同学和老师啊!而且普通高中的学生也做不到拯救生命的事情。”
直到看到他们碰到他们,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些经常出现在五条先生口中奋战的伙伴,不过是几个孩子。
“同样年纪的你们做出了非常了不起的选择呢。”
跟真希君熟悉起来,特别是当真希君直到我跟他们同岁之后,没一会儿就要跟我一起去逛街买衣服。
“好耶好耶!柚子确实该买些新衣服啦!”
“停——!”真希一把拦住了五条先生,挡住我“这是我们jk和dk的活动,五条老师这样的成年人就不要来了吧?”
“!!!为什么!你们难道嫌弃我吗?”
五条先生墨镜后面的眼睛露出震惊又可怜又难过的神色,亮闪闪的,我仅仅是看着就不忍心了。
结果真希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一脸狐疑:“五条老师平时就是靠这个骗你的吗?”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五条先生的眼睛就开始变得雾蒙蒙的:“我怎么会骗人呢?真希这么说真的太伤老师的心了……”,他吧嗒吧嗒眨着眼睛,睫毛上开始折射出光的色彩。
我下意识就拉住了他:“没有没有,五条先生要一起来当然好啊,人多一点才热闹嘛!”
回头的时候我看到了真希君无奈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气短。
真希君叹气:“柚子你看不出来五条老师是装的吗?”
我抿嘴笑了笑。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泪水,我都不想从他的眼中看到。
我和五条先生都不是热爱逛街的人,相处这么久下来,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出门逛街。
真希君他们三人反倒出乎我意料地能逛,也能买,也会鼓动我去试衣服,而五条先生虽然对逛街没兴趣,但是热衷于凑热闹,杂七杂八地买了不少东西,甚至不少是真希君给我挑的好看的衣服。
我后来趁着真希他们冲去小摊上面买小玩具的时候,把钱直接塞到五条先生的口袋里。
五条先生双手提着不少袋子,没能空出手来阻拦我,只得等我放好才拿他拎着袋子的手敲了一下我的额头。
“笨。”
狗卷君因为术式特别,所以总是用食物代替句子,更神奇的是他的两位同学能听懂他的意思。
他们管这个叫做默契。
我实在有些羡慕,总是忍不住对他们的交流投去注意,也经常会不自觉发出赞叹。
回家的路上我跟五条先生聊着晚上该吃点什么,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今天一天的行程。
一天下来,其实我并没有记住高专,而是记住了高专的人。
“真希君熊猫君狗卷君都很好,善良热情,真的很好。”
我顿了顿轻声道:“他们那样真好。”
五条先生偏过头看了看我,在我疑惑地看向他时却又转头看向了前方,脚步没停:“你这样也很好。”
我一下就愣了。
五条先生开了门,开了玄关的灯,站在灯光下回头看我:“快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我回神,连忙嗯了一声,进门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一卷卷起来的熟悉的纸币就那么掉在了地上。
我看了它好一会儿,捡起来走向了正放下今天买的袋子,把蔬果往冰箱里面放的五条先生。
他个字高,弯腰在冷藏室放好后起身的时候,头发回落出漂亮的银色弧线。
他的视线从我身上扫过,对我招了招手。
我站在原地没动。
他就那么看着我笑了起来——
“礼物。”
他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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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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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天灾人祸之时
日本真的是个地震频发的国家,频繁到我早就习以为常毫无感觉甚至买东西也都会避免易碎材质的物品。
可是日本就跟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样,大地震并没有那么频繁。
于是当这场强烈到房屋坍塌的地震袭来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逃生大约只是生存的本能,本能之后的就是我无法抑制的恐慌——我想到了还在山里的高专上课的五条先生。
我作为理科生并不是很懂地理,不知道高专所在的位置会不会有山体滑坡,不知道高专附近有没有水库,更不知道在高专的他有没有受伤。
那一瞬间我发现,我依旧一无所知。
通讯断开,我拿着手机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拨打着五条先生的手机,听着耳边四面八方传来的哭喊声,指引声,安抚声……
我突然感到一切都正在离我远去。
同专业另一个大班的辅导员一把拍上了我的后背,对我急匆匆说去操场集合等待安排和救援,说完她就赶着要去找别的学生。
我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拉住了她的衣角然后摇了摇头。
我能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我说我要出去找人。
我说老师,你别拦我,别担心,我只是出去找个人。
我得去找个人。
日本的震后救援速度很快,我走在路上的时候就看到了很多警察还有直升机。还有警察引导人们上直升机或者向港口前进然后分批将人们送到目的地。
文京区不算偏,可是高专有点偏。
我坐了警车,中间倒过巴士,绕了很远,最后在最靠近高专的地方下了车。
我发现平时总共两个多小时的距离,现在我用了四个小时才走了一半多一点。
就如同司机先生和警察先生劝我的那样,前面道路被破坏得很惨烈,车子无法通行,里面的人出来或者外面的人进去都只能步行或者坐直升机。
我的大脑告诉我这个时候其实应该停下。
其实它四个小时之前就告诉我应该停下了。
可是有时候我这个人,总是一边嫌弃着不理智的人,一边自己做着不理智的行为,嘲笑自己麻烦,可却没办法停止。
我总是这么蠢。
就如同现在一样。
小时候我在找到银座的房东之前也为了便宜住到过山里,那个时候每天通勤要一个小时,其中半个小时都是走在乡下到电车站的路上。
如今的我依旧记得那时的阳光雨露,春天风中传来的花香,冬天的一片白茫茫。
那时风景优美,我从没有感到路途的漫长。
如今这片或许也曾美丽过的地方变得疮痍,我只能看到遥远的、坚强的绿色。震后的雨终于下大了起来,我拿出司机先生好心送我的宽檐草帽戴在头上挡雨,低着头看路,雨水就顺着帽檐如同小溪一般落在破碎的地面上,激起模糊的水花。
这里平时手机信号就有些弱,现在更是弱到不可见。
可是拨打五条先生的手机号似乎成为了我的习惯性动作。
时不时地,我就拿出来按一下,看看时间,打个电话。
走路其实远远不如跑步劳累,况且又不是什么崎岖的山崖,只要下个决心,谁都可以走。就比如我在路上见到了好几个跟我反向,走去大路上等待救援的人。
有些人灰扑扑的但健步如飞,有些人步履蹒跚,一看就受过伤。
我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到劫后逢生的希望,还有浓浓的悲伤。
明明是一条双向的路,可在他们眼里的我如今却如同逆行。
雨不大,也不算小,只是细细密密地织着,只是渐暗的天色加上这暗淡的雨天,让我即便是低着头,也看不清脚下的路。
于是我只是小心地走着,有些慢,但是格外安全,直到我帽檐上流下的水落在了别人的鞋尖。
我知道有人挡在了我面前。
天色有些暗,雨滴绵绵不断,我抬头的时候雨水飘进了我的眼里嘴里,我胡乱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才睁开眼睛。
下一秒就看到了即便是如此阴暗的背景下,即便是我眼前模糊的时候,也格外醒目,存在感极强的银色。
那熟悉的银色入目的一瞬间我就笑了出来——
“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五条先生撑着伞,站在我面前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拉到了伞下。
他伸手摘下了我的帽子,低头看着我:“我很强,不会有事的。”
“你为什么不在学校待着呢?路上很不安全,你不该乱走。”
我站在伞下,看着他蔚蓝蔚蓝的眼眸,看着他干净整洁不似从灾难中走出来的衣服,低着头嗯了一声。
“我知道……高专还好吗?”
五条先生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很好,大家都是咒术师,都能自保,帮附近的居民用了些时间。”
“文京区的学生们早就安置好了,你怎么能这么乱来?”
五条先生说的话一点都不重,他只是在问我。他说的都对,都很有道理,也是我自己都懂的道理,更是辅导员在学校里指着我骂的道理——
“你出去又能做什么?!保护好自己才是帮了大忙!”
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些根深蒂固从小就扎入脑中的量力而为不要冲动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的正确的道理,我一直都知道。
我也知道我现在的行为就跟我讨厌的电视剧里的无脑角色一样,可是……
我低下头轻声道歉:“对不起……我……”
“我只是没办法留在那里……”
“对不起……”
五条先生的食指戳上了我的额头,阻止了我鞠躬的动作,在我的额心戳出了一个红点,然后他顺手弹了我一下。
“……真倔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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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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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记忆如河流
地震发生在五月底,我们也临近期末考试,由于地震,学校紧急压缩考试容量和时间,于是我们四天就结束了所有考试。
而这时,灾难伤亡人数还在增加,后续救援工作也依旧在跟进,而我,也主动请求跟着临床教授去前方帮忙。
地震对在我的记忆中是模糊的灰色,似乎是一件很迅速的线性的事情——我从学校中跑出来,去找五条先生,然后找到了他。
这就是我对地震那天的全部印象——或许还要加上那天走路磨出的一些让我苦恼的水泡,但总之,在我当助手之前,地震在我的记忆中是灰蒙蒙的。
可如今它缺变得过于鲜活,红色,褐色,灰色,绿色,黑色……
如果说刚地震后的几天在救人,那么这些天我们几乎就是在祭奠。
震源并不在东京都内,而是在东京郊区的某个山村小镇。幸运的是村庄的防震措施很好,房屋材质轻,没有高楼大厦人流不密集便于逃脱疏散……
可不幸的事这场过于强烈的地震,还有地震带来的身体滑坡。
世界上好多好多事情都是时间所积攒下来的宝物,可所有的一切,毁灭不过都在一瞬间。
正如这个我的临床教授曾经就职过,还在课上给我们看过照片的村庄。
我跟着教授,看着他已经斑白的头发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我看见他佝偻的身躯,和不停拍打这后背的拳头。
其实他这个年纪,没有人叫他来前方支援,更何况急救措施我们这些医学生就可以做到。可是他却一定要来,他说他坐不住。
想到这座他曾经住过的乡村,这个乡村里他治愈过救助过的无数的人,他就寝食难安。
我们第一天到达的时候就跟着救灾队在废墟中救人,而在接近傍晚的时候,我们找到了这一天发现的第四个遇难者的遗体。而我的教授在看到那人面庞的一瞬间,泪流满面。
教授跟我们说,那是他的学生。
我到达的第三天的上午,及其强烈的余震袭来,救援队嘶吼着让我们赶紧从废墟中离开,嘶吼声,余震声,坍塌的声音,还有人的惨叫——
我仿佛再一次回到好多天之前。
我只知道跟着人流往前方跑着,跑着,然后停下来抱着自己,看着四周被我们挖开的路,搬开的石块,再次成为一片灰蒙蒙。
余震之后,我们准备继续回去救灾。而半路,驻扎在生活区的救灾后勤处的队员跑来找我说,有人在帐篷里等我。
等我?
我一掀帘子就看到了杵在门口的五条先生:“五条先生怎么瘦了?”
“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不跟我商量?”
同时响起的声音让我们都愣了一瞬,五条先生看了看我,半晌轻轻拂去我头上的灰尘沙土,仿佛叹息一般:“如果不是因为余震,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的纸条……”
“柚子,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总是让我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