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墨突然想起,齐少焱的手腕上有一个极小的黑色刺青,平常他都将这个纹身藏在袖子里,藏的很深。
那个黑色刺青纹的到底是什么?
第48章
◎她不会松手◎
林羽墨咽了一下口水, 因为这个想法,心里不由的有些紧张了。她缓缓抬起了齐少焱的胳膊,想将他忻长手腕上灰色针织毛衣的袖子往上拨一拨, 看看他的刺青纹的到底是什么。
可转念一想, 她又停下了动作。
这样并不好吧?齐少焱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 如果她这时候趁人之危,哪怕看了也并不道德。从小到大,这也并不是她做事的准则。
如是想着, 林羽墨将他的手仔细塞回了被子里。相信终有一天,齐少焱会主动告诉她的, 无论是刺青还是佛珠上刻的那些小字的含义。
她再次站起身来,换了一盆水, 冰凉的毛巾在他滚烫的白皙的额头上,不一会儿便又热了起来。
他烧的到底有多严重?林羽墨的心里多了些担忧。
只得一次又一次将他额头上的毛巾取下,再一遍又一遍在冷水中打湿,放到他额头上来降温。
如此循环往复, 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已冻的通红, 甚至指尖有了些痒意, 她明白很有可能明天就要生出冻疮来了。
但她想到,明天就是齐少焱父母的祭日了。她一定要让齐少焱退了烧,好起来,这样才不至于耽误扫墓这件重要的事情来。
再一次将被打湿的冰凉的毛巾放到齐少焱额头上,林羽墨发现他双眼紧闭, 嘴唇颤抖,墨眉拧紧, 神情很是难受, 似乎是陷入了高热带给他的梦魇之中。
“怎么了?”
林羽墨赶忙俯下身去, 在齐少焱耳边缓声朝他问道。被烧糊涂了的人,自然是听不见她的话。
他仿佛被困在了一个黑暗的,只有他孤身一人的世界里,无法逃脱。
她头一次看到他的脸上浮现出害怕的神色,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修长的手指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嘴里还在含糊不清的喊着什么。
他究竟梦见了什么可怖的噩梦?看着齐少焱如此难受的模样,而她自己却无能为力,林羽墨不由的湿了眼眶。
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将齐少焱滚烫的手掌,牢牢的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爸,妈,别跳!”
齐少焱骤然握紧了她的手,喊出了这样一句清晰的呓语来。
听清楚这句话,林羽墨的心房仿佛被击中了,随即早已湿了眼眶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滴落下了她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掌上。
如果之前,因为齐云海未告诉她答案?她还心存幻想,也许齐少焱父母跳楼的那晚,因为他还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没准当晚只是待在软软的床上,进入甜甜的梦想,酣然入梦,没有见到那样惨烈的场面。
那么齐少焱喊出的这句呓语,便彻底打碎了她的这一幻想。
她无法想象亲眼见到至亲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样的场面,也无法想象齐少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到底是如何过来的。
齐少焱把她的手握的很紧很紧,力道大到甚至将她的手握的生疼。她白皙的手已然全红了,可林羽墨没有动弹一下,也没有松开他的手。
因为她清晰的知道,此时此刻陷入梦魇中的齐少焱很可能是在那一晚的痛苦回忆里不断徘徊,自己却挣脱不出来。
而只有她的手,能够链接齐少焱脑海中的噩梦和现实世界。若她的手于齐少焱是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么哪怕齐少焱将她的手拽断了,她也不会松手。
过了很久很久,齐少焱的梦魇似乎是过去了,他握住她手的力度逐渐放松了,紧拧的墨眉也慢慢松开了,神情变得缓和了很多,似乎是进入了梦乡之中。
林羽墨这才慢慢的打开了他的手掌,将他的手再次放到了温暖的被窝里。她伸手再次摸了摸齐少焱的额头,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来。
他额头上那滚烫的温度已然下去了,变得正常了。随即她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右手,整个手掌已经红的不像样子,拇指和小拇指上甚至泛了青。后知后觉的痛感,从她的皮肤上弥漫起来。
于她而言,这一夜同样是难熬的。但至少齐少焱在她的照顾下,成功的度过了这一次的难关。
林羽墨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此时已是深夜,夜色早已如泼向天空的墨水,黑沉沉的,幸而半轮月亮透过那厚厚的云层,将光辉尽力洒向了人间。
她揉了揉自己因为熬夜而跳动的剧烈,有些生疼的太阳穴。随即,她走出卧室,在房间的客厅里,顺利的在抽屉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纸和笔。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这一次她和齐少焱来到了西藏,那么她一定要尽自己的全力,把握住这个机会,好好解开齐少焱心里的结。
林羽墨拿着纸和笔坐在了客厅的桌前,将纸铺开,端端正正的坐好,纤长灵活的手指握住笔,在那纸上留下了几行字。写好以后,她将那张崭新的纸揉了好几次,又做了些效果,直到自己满意了,才将那张纸仔细的收了起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几缕晨光已经要从雪山后探出了脑袋,林羽墨伸了个懒腰,随即走进了卧室里,再次低下身,伸手查探了一下齐少焱的情况,他额上的温度已然全部降下了。
好困,她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几乎是熬了一整个通宵令她的体力透支严重。林羽墨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再也撑不住了,在床沿前趴着睡着了。
落地窗外,晨曦的金光落在床榻之上,齐少焱缓缓张开了眼睛,随即坐起了身来。一条早已干了的毛巾从他额头上掉落了下来,他迷茫的握住那条毛巾,这才想起了昨天自己感冒的事情。
齐少焱很了解自己的体质,一旦感冒,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好。可现在,他觉得自己身体舒畅,精神抖擞,甚至连各种感冒的症状也一并消失了。
莫非,一晚上的时间他就已经好了?这不免令他有些惊奇。
他转过头去,这才发现了趴在床畔,已经睡着了的林羽墨。在她的脚边还放着一盆冰冷的水,他瞬间明白了过来,昨天晚上是林羽墨在身侧照顾了他一整晚。
“去床上睡吧?”
齐少焱站起身来,走到林羽墨面前,蹲下了身去,在她耳边小声问道。她这样睡觉并不舒适,而且也很容易着凉。
“你……醒了?你好点了吧?”
林羽墨半睁开眼睛,望着他,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回答他道,整个人显然还没有睡醒。
“嗯,好了,你放心。”
齐少焱宽大的手掌抚了抚她的头,似是安慰小动物一般,柔声朝她说道。随即径直伸出有力的胳膊,穿过她的胳膊和纤细的双腿,不由分说将她整个人从地上公主抱了起来。
“我……我已经醒了……”
感受到身体骤然离了地,林羽墨闭着眼睛,将头倚靠在齐少焱宽阔的怀抱里,揪着他的毛衣,迷迷糊糊的说道。
“嗯,醒了,醒了……”
齐少焱一边轻声顺着她的话回答,一边将她放在松软宽阔的床榻上。随即,宽大的手为她轻轻盖好了被子。
果然,如他所料,才沾上了床,林羽墨已经立刻闭上眼睛,沉睡了过去。
一直睡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太阳爬上了树梢。林羽墨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今天还要去给齐少焱父母扫墓,这件事她没有忘记,而且几乎成了叫醒她的生物钟。
林羽墨掀开被子,下了床,想起找找那令她几乎熬了一个通宵没睡的人去了哪里。
走到客厅里,她才发现了齐少焱的身影。此刻他正在那草蒲团上坐禅,闭着双眼,整个人看起来平和而宁静。几缕阳光正穿过玻璃窗,落在他的睫毛上,为他高大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圣光。
“醒了?”
齐少焱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出现,收起来手里那串佛珠,不动神色的戴在了手腕上,转过身来,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望着她问道。
“嗯,看你在坐禅,也不好意思过来打扰你……”
林羽墨走到他面前,也在齐少焱身侧的木地板上坐了下来,侧眸朝他说道。
“你看窗外……”
齐少焱抬了抬下巴,点了点窗外对她说道。
林羽墨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外看去,在这个客厅里居然能看到不远处,两座雪山壮观的全貌,它们紧紧相贴在一起,正对着这个方向,灿烂的橙黄色太阳,正在这两座雪山侧畔缓缓攀升。
“真美啊……”
林羽墨不由的捧住脸感叹了一句,这样独一无二的壮观景象,果然要在西藏,要在高原之上才能看到。
“看到那两座雪山,我总会想起我父母……”齐少焱却垂下眸子,缓缓朝她说道。
“为什么呢?”
听到齐少焱说出的这句话,林羽墨有些惊讶,齐少焱竟然再次主动和她说起了自己的父母。她赶忙接住了他的话,往下问道。
齐少焱抬眸,一双黑眸望着远处绮丽壮美的景象,却抛出了一句冰冷的话来。
“明明是两座冰冷的山,为何命运要将他们牢牢绑在一起?不能相爱的两个人,为何这辈子偏偏就要遇见?”
第49章
◎谢谢你……◎
听到齐少焱的这句话, 林羽墨愣了一下。
他说的两座冰山指的就是他的父母,齐亿山和许云澜。
从齐亿山遇见许云澜那一秒开始,一切的结局便仿佛早已注定, 宿命无法逃脱。
这或许也是齐少焱无法理解的地方, 不明白命运为何要如此安排。
她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问题如此沉重,就如她曾经亦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命运之神选择的是她,和弟弟。
林羽墨侧眸望着齐少焱, 缓缓张口,揭开了记忆里那道伤疤。
“你知道吗?十五岁的时候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从小到大,我爸我妈都说我是家里最活泼最闹腾那个, 连我弟弟都比不过我。”
听到林羽墨向他诉说起自己的经历。齐少焱望着她,眸光一沉,眉心微微动了动。
十五岁正是林羽墨读高一的时候,而他头一次遇见林羽墨是在高二, 林羽墨神采飞扬的十六岁, 他见过。
“我还清晰记得那个下午, 那个下午每一分每一秒钟发生的事,我都清楚的记得。那一天,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那天中午,我和爸妈刚给十二岁的弟弟过完生日。”
“弟弟吃到了他最喜欢吃的芒果椰子冻, 那东西很凉又太甜了,平常我爸不喜欢他吃多。六年级刚刚考完试已经放暑假了, 他满心满意的想着初一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 还兴奋的准备了他的新书包。”
提到弟弟的时候, 林羽墨的眸光里似有灿烂的光点,连语气仿佛也多了几分孩子的快乐。
“一切都那么好,我牵着我养的那只小狗去我家旁边的公园里散步。它叫圆子,是只小金毛,奶呼呼的特别可爱。可那个下午,不知怎么的,它调皮躁动的很,等过马路的时候,它一用力就把狗绳从我的手里挣脱了。”
林羽墨接着说道,可语气却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齐少焱很少见到她这幅模样,至少此前他对她的认知里,他一直认为林羽墨是既受到父母疼爱,又受到老师喜欢,在同学之间也众星捧月的耀眼存在。
他还清晰记得,高二的时候林羽墨跳芭蕾舞时的照片被放在舞蹈社团海报的C位,张贴在校园门口的宣传栏里。那时,学校里无数的男生,会在下课后聚到那张海报前,七嘴八舌的议论林羽墨的美貌。
在他眼里,林羽墨的学生时代拥有彼时的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
“我那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圆子那么小,可是我没牵住它,如果它走掉了怎么办?如果被人抓走了怎么办?那时候路口看起来正好没车也没人,我就想立刻闯到马路对面去……”
林羽墨接着说道,眸中已泛起点点泪光。
“可走到马路中间,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拐角的地方会突然窜出来一辆轿车。我被吓得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也不会动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腿,只能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辆车撞向我。”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后面奋力推了我的背一把,我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然后刺耳的刹车声就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林羽墨的长睫轻颤,一滴泪顺着她的眼尾滑落,即使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来,说起这一天来,仍令她刻骨铭心,几乎无法呼吸。
听完这些话,齐少焱的内心是震撼的,直到与林羽墨重逢,他才知道林羽墨还有一个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弟弟。
他万万没想到,造成林羽墨弟弟车祸,成为植物人的内幕竟是这样。
也从未想到过,曾经在他记忆里如此乐观积极,在同学们眼里总是如同太阳那般耀眼存在的林羽墨,心里既然藏着这样一个狰狞而深刻的伤口。
怪不得,弟弟林羽轩对她来说如此重要,会令她差点径直跳入了周宏生的圈套里。这令齐少焱,彻底认识了另一面的她。
林羽墨曾经也想不通,为什么那个平平常常的下午,自己的圆子怎么刚好就会挣脱她手里的绳套,为什么拐角处就会突然冲出一辆轿车径直撞向她,为什么跟在她身后才十二岁的弟弟,当时就可以那么勇敢,直接选择将她推开。
明明之前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可就在那个下午,一切都变了。
曾经爱狗如痴的她,再也没养过狗。她的性格也跟着改变了,数不尽的自责,懊恼,懊悔。她不再如之前那般开朗,活泼。
不管表面,她让自己看起来多么开心,多么快乐,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里,有着一个阴暗面以及一个永远过不去的坎。
曾经她拼命看过很多书,问过很多人,试图解释为何命运会选择她和弟弟,为什么弟弟美好的人生在十二岁那年永远就定格住了,而且此生都有可能要囚禁在病床上度过一生。
最终,她在一本书上找到了答案。
平定了情绪,林羽墨如潭水般清澈的眸子,望着玻璃窗外那两座金色霞光普照,雪白无垠的冰山,缓缓对齐少焱说出了口。
“你知道吗?佛教的人相信轮回的法则是因缘。”
齐少焱望着语气变得平和的林羽墨,她的声音悠长而沉静,窗外的几缕阳光正在她的脸上洒下一片金色的光影。
他在心里默念着林羽墨所说的因缘这两个字,此前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两个字。
“他们认为一切事物都有因缘,一切事物的发生都是因缘的结果。”
“而生命就在于诸多因缘的联系,一种生命解体,因缘又会将其聚为另一个生命体。”
“所以,你不能阻止两个人的相遇,比如你父亲和你母亲。你也不能阻止有人出现和离开在你的生命里,更不能阻止有人出生和死亡,因为万事万物都有它发生以及存在的理由。就像花落了会掉在泥土里,树叶落了会滋养大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