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吻他？林羽墨愣愣的看向镜子里，唇色有些红肿的自己，不明白自己那一瞬间的冲动是为了什么。
明明从来没有主动吻过别人，明明是如此拙劣的吻技，但鬼使神差般的，她这么做了。或许，因为她不想让齐少焱失望。不想那双如墨般的眸子，望向她时，也同望向他人一样，染上寒冰般的白。
在这段契约婚姻里，齐少焱明明拥有对她提出要求的一切权利，可似乎是为了保护她那卑微而脆弱的自尊心一般，他从来都是克制自己，不曾对她滥用过这种权利。
“齐夫人，衣服已经送来了，麻烦您挑选一下。”客厅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是齐家的下人们从设计师那里，直接送来了高定服装。
林羽墨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走进了偌大的客厅里，客厅里已经没有不曾没有了齐少焱的身影。
“齐总呢？”望着那一排各色的高级时装，林羽墨疑惑的朝一名下人问道。
“齐总去另一边的工作间了，那里有他的办公室，以及会客厅，他一般在那边处理工作。”那名下人指了指门口，与对面相连的玻璃长廊，恭敬的回答她道。
原来如此，另一边的工作间应该就是指双子塔里，另一座楼的顶层公寓吧。原来这两座楼的顶层竟是相连的，公私分明，林羽墨不禁为这样精妙的设计而折服。
“就这一套吧。”林羽墨纤长白皙的手停留在了一条丝绸面料的墨绿色长裙上。
“好的！”训练有素的服装团队，已经迅速为她更衣，整理发型，并化上了与之相对应的妆容。
一切完成以后，林羽墨抬头看向了镜中的自己，一头如海藻般柔顺的黑色长卷发，白皙的小脸上化上了一层淡淡的有古典美人韵味的妆容，修长的脖颈上则搭配了一条珍珠钻石项链。这个造型，令她十分满意。
“夫人，齐总说了，今天的课程已经结束了，您可以在这里休息，也可以先回家。”一名下人将齐少焱的话转达给了她。
“嗯，我会自由安排的，你们先退下吧。”林羽墨朝她们说道。下人们听到了命令，立刻将所有的物品收拾好，离开了。
现在她并不想回到春雨庭去，她更想将这个地方好好看一看。毕竟，这里是属于齐少焱的地盘。忙于工作的很多时间里，他都是在这里度过。
林羽墨迈开腿，打算在屋子里缓缓走一圈。在这里也随处可见一些精致的黑巧克力点心，一面墙上则摆着满面各类名贵的酒。
到了二楼，一间不大不小很有格调的书房，则吸引了林羽墨的目光。这书房的门是开着的，显然齐少焱经常来这里，她走了进去，书房里的书很多，大部分都是关于商业方面的，她对这些书并不感兴趣。
她将视线转移到富有质感的，整洁的檀木桌面上。一个本子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个白色线圈组成的涂鸦本，看起来并不新，甚至封皮的塑胶已经起了泡，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卡通涂鸦的痕迹。
这难道是属于齐少焱的本子？他竟然会画这些东西？林羽墨觉得难以置信，如果这真是齐少焱的东西，那这与他的外表也太不相符了吧。
她实现想象不出，一个外表阴鸷冷酷，被称为商界活阎罗的集团掌门人，在自己的书房里画这些小玩意的画面。
林羽墨走到那张书桌前，伸出纤长的手指，打算拿起那个本子好好看一看，破解心里的疑问。
“换好衣服了？”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林羽墨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赶忙转过身去。
一身高定黑色西装，身材高大的齐少焱正倚靠在门边，狭长的眸子微微勾起，打量着她身上墨绿色绸缎长裙的似乎对她选择的衣服很满意。
“对，换完以后，还有时间，我想可以在这里转一转，了解一下。”
林羽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不打招呼就进了他的书房，还想看他的东西。
“了解什么？”齐少焱一双黑眸锁住她，朝她饶有兴趣的追问道。
“了解你”
林羽墨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眸光，径直回答了他的提问。虽然很多时候，出自于自尊，她并不希望，在齐少焱眼里自己对他表现出过分的感兴趣。
可今天不一样，她已经主动吻了他。难道那一瞬间，无语控制的热烈和真心也能与那点不值一提的自尊相提并论吗？
“你想了解我的什么？”
齐少焱勾起唇角，朝她问道，在他眼里，现在的林羽墨不再像一只习惯把头埋在土里的鸵鸟，反而向他打开了自己的内心一角。
“了解你的过去，你的经历，你的校园生活，你的一切……”林羽墨红着脸，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哪怕假如齐少焱嗤笑她的变化之大，从清高骄傲到现在的直白火辣，她也认了。
因为她已经想清楚了，比起在乎脸上的那点面子，她更在乎的是逐渐认识齐少焱，将他从她所不了解的黑暗角落里，一点点涂上斑斓的色彩。
不再是摆在高级首饰盒里冰冷而高贵却毫无生气的珠宝，而是在她面前成为一个逐渐形象丰厚的，有血有肉的人。
“哪怕那种了解，会颠覆你对我的认识，你也愿意知道吗？”
齐少焱反问她道，眸中的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令林羽墨看不明白的情绪。
林羽墨低下头去，揣摩着齐少焱话里的意思。在心里反问着自己，她愿意知道吗？齐少焱的语气有些沉重，或许对于他来说，那些她不曾了解的一切代表着痛苦，代表着狼狈，代表着并不光鲜亮丽的现实主义。
她突然想起，在西藏的那天晚上，齐少焱给她讲的那个狐狸和月亮的故事，那只瘸着腿，形单影只，没有同伴和它玩耍说话，差点渴死的狐狸。
如果这并不是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那只狐狸就代表着齐少焱本人呢？
“下楼吧”凝视着林羽墨颤抖的羽睫，齐少焱的眸光暗了暗，似乎是对林羽墨这长时间的沉默有些失望，他淡漠的说出这句话后，高大的身影往门外走去。
“等等，这张照片里的人是不是你？”林羽墨却叫住了他，还打开了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展示在了他面前。
齐少焱低头看向那张照片，黑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那张照片里，是一个身穿着校服，嘴角有血迹，站在路灯下的少年。他似乎站在这个路口，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
“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齐少焱向林羽墨问道，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放大了那张照片。纵使放大以后，质感仍然十分模糊，必然是有些年头了。更令他疑惑的是，林羽墨是在哪里得到的这张照片。
林羽墨捕捉到了齐少焱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一阵欢欣的在她心内涌起。莫非这个少年真的是齐少焱？那这代表她的直觉没有错。
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控制好自己的语气，抬起头来，接着向齐少焱追问道。
“我也不清楚具体的时间，我是在乔燃的摄影展上发现的这张照片，他的一位摄影界朋友提供的。我认为，照片上的人跟你很像，你觉得呢？”
第72章
◎你的苦乐酸甜，我会一一品尝。◎
齐墨焱当然知道这照片上的人是谁。高中时从林羽墨踏进这条昏暗的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子开始, 一直走到她家门楼下巷口处的昏暗路灯下。他走过无数遍，一共需要六十八步。
“你怎么不说话了，这是你对不对？”
林羽墨的语气更加急迫了, 她很想知道齐少焱的答案, 明明她刚刚在齐少焱一向平静无波的黑眸里, 寻到了一丝波澜。
“不是”齐少焱薄唇一掀，一双黑眸锁住林羽墨，给出了她否定的答案。
不是吗？难道只是气质和他像？可灵敏如她, 方才分明看到了齐少焱那双墨眸里流露出来的波澜。或许，他只是不愿意向她承认而已。
她很想寻找齐少焱曾经的踪迹, 以此拼凑出一个完整的齐少焱。可齐少焱目前似乎并不愿意，让她涉足到这些领域。
这让她时常觉得齐少焱离她既远又近。
明明他方才还如此热烈的回应着自己对他的吻。可似乎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 这或许就是齐少焱给所有人的印象一般，他就如一棵藏在水雾后的黑色冷松。
你明明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清冷香气，却总是无法触碰得到。
她认为自己在齐少焱的心里与他人至少有些不一样，可似乎并不是这样。没来由的, 林羽墨的心里有些失望。
“怎么？”齐少焱深沉而锐利的眸子锁住林羽墨, 不放弃捕捉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
林羽墨低垂着眉眼, 羽睫颤动着，一缕不听话的乌木般发丝正垂在她的脸颊旁，给那张美的典雅的脸更添了几分恬静柔美。她的唇瓣动了几下，似乎是有一些藏在心里的话即将脱口而出。
“齐少焱，你知道吗, 你给我的感觉总是很轻松。你像一个国王，轻易的拥有这世界上最华美的一切。”
“你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落下风, 不愿意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弱点, 从不跟人分享, 甚至连喜怒哀乐的情绪也要藏起来。”
“你的一切都很完美，在任何人眼里都像是精致的瓷器，可你知道吗，这样的你在我眼里并不像一个真实的人。”
“于我而言，我并不喜欢完美的你，我喜欢真实的你。”
林羽墨抬起头来，那双如水般清亮的眸子锁住他，认真的说道，眸中多了几分受伤。
齐少焱的内心是震撼的，他从来没想到，会有人对他说出这番话来。林羽墨的语气并不尖锐，那眸中没有半分虚假，反而透出深深的关切。
在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还以为，每个人都喜欢他完美无缺的模样。喜欢这世界上一切精致而没有缺憾的事物是人之常情。
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他可以放肆的哭闹，可以从堆满玩具的高台上，纵身一跃，落入无限包容他一切的怀抱里。
就像哪怕在礼品店里，有瑕疵的产品也只会被遗弃在一旁，不被人挑选和注意。
而他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一件瑕疵品。
当他在产房里的第一次心脏跳动时，医生戴上听诊器，第一次听了他不规律的微弱心跳以后，就已经为他这残缺的心脏上盖上一生都存在的不完美的章。
小时候，许云澜很喜欢带他去看鱼。许云澜喜欢趴在古桥的栏杆上看着各色的锦鲤，在水里欢快的游来游去，每当看到鱼儿时，许云澜那张没有什么笑意，总是紧绷着的侧脸，嘴角会缓缓上扬。
可他不喜欢鱼，他不喜欢那种冰冷的变温动物，在冰冷的水里游来游去的模样。他喜欢一切，可靠的，温暖的东西。
那时候的他和现在不一样。事实上，他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总是在一瞬间，经常杀的许云澜措手不及。
所以，他无法长时间的坐在桥边，安静的看鱼。这一点，令许云澜很是讨厌。她喜欢乖巧的，听话的，从不惹麻烦，惹事情的孩子。因此，在见到齐亿山的第一秒开始，许云澜就知道，她绝不会爱上那个男人。
可也许是身上流传着父亲的爱自由，爱烂漫的基因。那时候的他，一秒也待不住。
桥上的风太大了，他的身体很弱，对那些冰凉的钻入毛孔的风感触极深。他害怕感冒，害怕意识被困在黑洞里，却不得逃脱的高烧，对常人来说容易度过的这种小病，他往往需要很久很久才能平安度过。
坐久了以后，他会止不住的开始哭闹。每当这时泪水就会一滴一滴的落下他的脸颊，心脏还会止不住的抽痛。
许云澜厌恶他的泪水，厌恶他的哭闹，厌恶他的不懂事。更重要的是，这会妨碍她看鱼，他的哭声会把她好不容易通过投食，才聚集在一起的色彩斑斓的锦鲤群赶走。
于是，有一次看鱼，当他哭的厉害以后，许是为了给他一点教训。许云澜将哭闹不止的他，一把抱起，放进了鱼池之中。
冰冷的水瞬间没过他的膝盖，周围环绕着他所厌恶的鱼。整个裤腿瞬间湿透了，连鞋子和袜子都变得湿漉漉的。那个浅浅的鱼池，成了噩梦般的地狱。他害怕极了，泪水掉的更凶，哭嚎的声音也更大。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开始拼命的喊妈妈，开始张开胳膊，求许云澜抱他上去。他害怕自己会被永远丢弃在那里，会永远的留在那个地狱里。
可是透过朦胧的泪水，他分明看到许云澜站在岸上，俯视着他，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
看着他的痛苦，她似乎觉得很可笑。她在笑他的出丑的模样，笑他的无助，笑他的脆弱。笑他没有任何办法，无能无力的模样。
望着来自母亲的那个笑容，他慢慢收住了眼泪，也头一次明白了，自己的眼泪以及脆弱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厌恶的事情。
转而，他开始讨厌自己的身体，厌恶自己胸腔里这颗残破的心脏。为什么这幅躯体，连陪自己的母亲看鱼这样的小事都无法做到。
等他的哭声停止以后，许云澜将他抱上了岸。她直视着他苍白的唇，搂住他因为害怕，恐惧，以及寒冷而不停抖动的小小的身体，对他一字一顿的问出了一句话。
“焱儿，妈妈昨天带你看过动物世界，你还记得那只跛了腿的羚羊是什么下场吗？”
他当然记得。那只跛了一条腿的羚羊，眼睛大大圆圆，样子很可爱懵懂，是他最喜欢的一只。
可动物世界的最后一集，当残暴的雄狮和母狮一同围攻了这群羚羊以后，他看到，那只他最喜欢的，样子最可爱，却跑不远，跑不长，终究与父母走散了的羚羊，是第一个被围猎的对象。
它大而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喉咙被雄狮的尖牙轻易的咬开，甚至还来不及哀嚎一声，温热的鲜血就滴落了出来。
看着电视上放大的这个画面，他浑身颤抖，只觉得喉口紧的几乎窒息，胃里翻腾不止，差点吐出来。
“焱儿，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藏住自己的弱点，不要轻易显露出来。这个世界残酷的程度并不比大草原上的动物世界要低。”
“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你不能大哭，也不要大笑，不要把你的心事写在脸上，不要让任何人读懂你，你要学会安静的待着，你的这里也并不允许你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许云澜那双深色的眸子锁住他稚气未脱的脸，指了指他的胸腔，严肃的向他教导道。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明白了，人们厌恶脆弱，厌恶残缺，厌恶脏污，厌恶一切不完美的人和事。而脆弱本身也并不值得赞颂，它会成为敌人手里的武器，快准狠的刺中自己的要害。
原来不知不觉中，为了不成为那头被咬断喉咙，弹动着双腿无助挣扎的羚羊。为了离那个满是冰冷变温动物的鱼池地狱，越来越远。
他已经顺着许云澜说的话，在这个人类组成的动物世界里，藏着自己的弱点，麻木的奔跑了很久很久。
长时间的沉默，让林羽墨的心里有些发虚。是不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太重了。她抬头望向齐少焱，他的黑眸仿佛蒙上了一层她看不透的雾，似乎是陷入了某种久远而悲伤的思绪之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