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颀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回了头,见官兵慌张偷走的模样心里堵的慌,过了这么久,老头儿都还能认得出自己来,可自己呢?又为老头儿做过什么?最后尽然连一个小小的官兵也比不了。
真的可笑。
她下意识的握紧右手的拳头,却忘了手中还拿着老贩给的一个很大的布袋,往上提了提,十分的沉重。
这是什么东西?
桑颀张开手,一点一点的打开掌心的布袋,里面的东西漏了出来,那时三吊铜钱,每一吊都是由平常人的三吊前组成,总共加起来便是九吊钱。
老头儿致死,都还想着她……
原本极力克制的眼泪,还是禁不住情绪的点拨,倾斜而下。
南鸢回过头,瞧见泪眼婆娑的桑颀,手上的糖人儿顿时就不香了,手忙脚乱的跑到她的面前,一只手拿着糖人儿,一只手抓住袖口给桑颀擦眼泪。
“娘子娘子不哭了不哭了,谁欺负娘子了?鸢鸢帮你打他!”
南鸢不明白自家娘子怎么了,自从幽篁山回来,她便越来越喜欢哭了,公主被解救出来了哭,看到老头儿还是哭。上一次就把所有学过的话都说了,这次搞得他都不晓得要怎么安慰了。
然而又见自家娘子摇摇头,什么也不说,眼泪还不停的往下面掉,袖子拿给她擦不是,不拿给他擦也不是,一时间手足无措,左手的糖人儿不留神,全部粘在了桑颀的头发上。
“……”桑颀的眼神变得很吓人……
他说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娘子信吗?
好不容易把糖人儿从上面弄下来,可是桑颀的头也变成了鸡窝。南鸢小心翼翼的用手去按,然而这边按下去了那边又翘了起来,来来回回几次,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更是雪上加霜。
“噗!”在旁边看着老人被埋的地方失神的桃翁,一口酒水刚入口中,回过头,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口中的酒水瞬间喷出,看着桑颀挂着泪痕,却想打人的眼神,桃翁愣是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桑颀恼怒的打掉南鸢的手,紧着呵斥,“别弄了!”
她不用拿出镜子,都知道自己头顶的凄惨样,捏了个决,让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变得清爽一些,糖人儿的甜味儿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祛除了。想到头上黏黏糊糊的,就恨不得给南鸢一脚。
带着悲伤的情绪,桑颀开始往前面奔跑。
小傻子还以为自家娘子难过的不行,才对他那么凶的,又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哭,才往前面跑的。南鸢肯定点点头,看着前面的人,奋力追了上去!
“娘子!娘子!没事儿的,哭鼻子不丢人的!”
桑颀,“……”
“娘子!娘子!没事儿的,鸢鸢不会笑你的!”
桑颀,“……”
“娘子!娘子!没事儿的,他们也不会笑你的!”
桑颀,“……”
后面的声音每出现一次,桑颀的眼眸便冷下一分,三次过后,她逐渐开始咬紧后槽牙,
尼玛,她现在只想洗个头!
第39章 应声①
“娘子娘子,别跑了,鸢鸢跑不动了……”
桑颀往前面跑了好长一段路,总算是找到了一条小溪流水,她高兴地停了下来,也不管后面的人撞到自己而摔得人仰马翻,一个箭步走过去,然后将头扎进了水里。
溪水十分清澈,从山上流下来,至于留下哪里,就不知道了。桑颀乌墨的头发,如同黑色的锦缎,落入水中柔软顺滑,轻盈飘逸。
九秋之际,温度本就渐渐凉下来,偏生此时的暖日像是要与其争斗一般,硬生生为自己杀出一天血路,温和的光照在桑颀刚洗好的乌发上,闪闪发亮的。
微风拂来,掀起缕缕发丝。很快将那多余的水分带走,
哇!娘子不仅身上香喷喷的,就连头发也是香喷喷的。
南鸢走在桑颀的旁边,想着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这样娘子的香味儿他就能一直闻到。
可还没有等到南鸢闻够,桑颀又把头发跟之前一样挽了起来。
—
灵川城确实距离青丘比较远,桑颀带着南鸢在天上飞,也几乎用了快一个礼拜的时间。此时她们正在一个青丘外不知名的小镇落脚,飞下来的时候南鸢一下没抓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见桑颀转过头,他又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强装作一副什么也没有的表情。
哦!他的屁股!
桑颀一行人吃着手中的糖人儿,环顾四周。这里的人个忙个的事情,就算是有个人在他们的身边经过,他们的脸上也不会有太大的表情,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最后她将目光看向旁边的桃翁,微微蹙眉。
“老头儿,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看着桃翁的抬起头,双目直直的盯着自己,桑颀又怀疑这是错觉。
“没有啊!”桃翁大声回答。
这种心绪就像突然扎进自己的心底一样,除了短暂的忘记,别无他法。桑颀往前面走着,仔细打量着这里的人,就是感觉奇怪,可是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越是往里面走,就越强烈。
虽然老头儿平时有些时候话也不是很多,可是从她们一路走过来,便明显感觉他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每次想跟他说点儿什么,都要叫上两声,他才听的到。
瞬间,一个不太好的念头闪在脑子里。桑颀停下脚步,背对着桃翁,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老头儿,青丘,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当她把这些话问出来的时候,心里却又松快了一些。因为这份松快,让她能够明显的察觉到后面的人身体顿了一下。
“没有,好着呢。”桃翁讪笑道,然而剧烈心跳声已经出卖了他。
桑颀并没有继续问他,甚至都没有回头。
原想着已经是晌午时候,找个地儿吃口饭,休息两日。可现在看来,这个地方恐怕早就就不是人能住的了。可是一切又是如此的平常,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桑颀的脚步没有停下,直接从小镇中穿了出去,路上的行人愈来愈少,除了有些不断从前面挑着新鲜蔬菜走过来的农夫,以及忙不迭给农夫擦汗的农妇,基本上看不到什么人。
偶尔还有几个热心的妇人,叫住了他们,提醒他们小心前面的石头,然而她并没有理睬。
不安的心绪愈发强,桑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诶,娘子,你走慢点儿,这里有好多小石子。”
方才还是很平整的路,现在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遇到小的还好,一脚踢开即可,若是遇到大的,还得从石头上面跨过去。
然,跨过去依旧还是许许多多的碎石,为了追上桑颀,南鸢好几次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好在话音刚落,不断往前面伸的右手,终于拽住了桑颀的衣袖。
“嗯?哪里来的石子?”
桑颀狐疑的往地上看了一眼,眉头瞬间紧锁。
“娘子,就在地……啊!”
南鸢刚开始还以为自家娘子是不是瞎了,这么明显的石头怎么可能看不见。然等他再次看向地面的时候,哪里还有大小各异的石头,有的只是无尽灰暗,以及一块接着一块的腐尸残骸。
这时,风起。
凋败的枝丫被吹得摇摇晃晃,几只斜角的雅雀倏的张开羽翅飞起,越飞越低,棕褐色的喙一张一合,似在哀嚎,似在尖叫。
他们不停的盘旋在空中,而荒草之下白骨森森,流水之上,无尽地血色雾气瞬间扑面而来,阵阵腥风令人欲呕,猩红的血水汇聚成河。
啊!
如果幽篁山那片白骨还算能接受的话,那这个地方,南鸢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看着还没有完全糜烂的眼珠子,此刻正被自己踩爆在脚底下,飚.射.出.了粘稠的液.体。
呕!
南鸢胃中开始翻江倒海,喉间一阵腥痒,霎时间喷涌而出。
桑颀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脸色也开始变得异常难看,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下老头儿。
“这就是你说的好着呢?!”
从老头儿开始没有跟她们在一个频道的时候,她便开始有所怀疑,怀疑青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然而每每他回过神,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通过各种方式转移桑颀的注意力,她也没有多问。
桃翁尴尬的杵在原地,双目不断在朝着旁边飘忽,就是不对上她的眼睛。
“所以说,这次你出来,根本就不是帮我寻找当年的真相……
你就是奔着我来的!”桑颀咬牙切齿道。
看着桃翁没有反对,她几乎恨不得在他的旁边烧一把大火。
“好你个死老头儿,平时吃香的喝辣的你都从来没有想过我,现在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倒是想起还有我这么一个徒弟来了?!
还有,这么大的事儿,一路上你一声不吭就算了,到地儿你都还不肯说实话,你说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脑子里除了吃喝玩乐,还装了什么!”
一路走来,南鸢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娘子破口大骂的模样,他一直以为娘子生气都是恶狠狠地瞪着某个人,眼神中除了冰冷,看不出任何的变化。按照平常她要是还能说话,便说明她没有真的生气。
新的形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也不清楚娘子到底有没有生气。
但好在,没有生他的气!
“好了好了,娘子,不生气了不生气了,生气就不漂亮了……”
“滚!”
好吧,娘子现在也生他的气了……
南鸢其实还想说快点儿离开这个令人不适的地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桑颀一字爆吼噤了声。
以后一定不能在娘子破口大骂的时候说话!
他蹑手蹑脚的站在了桑颀的后面,抓住桑颀袖子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双目紧紧的闭着,就连呼吸都不敢重一点点。
这玩意儿,实在是太臭了!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快嘛……”桃翁确实没有猜到,事情会发生的比自己想象中要快那么多。
他出来的时候,事情基本上还发生在他居住的范围之内,这才不到两个礼拜,青丘几近沦陷。
瞧着桑颀恨不得把自己暴揍一顿的模样,桃翁也开始同南鸢一般,慢慢的往她的身后挪。
只要不看清她的表情,她就没有生气。
相比较南鸢,桑颀刚开始的时候就没有注意那些妇人说的话,所以她看到的都是一条宽阔的答道,偶尔大道中还有几个坑,只要稍微没注意,就会踩到坑中,一个趔趄。
被南鸢这么一说,就想一个谎言被识破,周围原本平和的景象瞬间化为灰飞,不止是他,就连桑颀也抵挡不住。
她艰难的忍受着,将胃里翻腾上来的东西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整张脸被憋得通红。
“所以,这下你能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桑颀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布袋,然而在幽篁山她们身上的药几乎用尽了,剩下的就算是服用下去,也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恶臭的气味,让桃翁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无奈之下,只好封住自己和众人的舌鼻二识,缓缓蹲下身,打量着脚下的一切。
方才没有仔细看,只感觉白骨森森,血流成河。而现在,他们看到的是荒草糜烂,每具尸骨皆发如草枯,脸成骷髅,浑身还零星挂着些干瘪脱水的皮肤。
还没有等她们再仔细瞧下去,尸骨渐渐成型,接连着附近的残骸,缓缓地站起身来。就连南鸢踩爆的眼珠子也重新聚拢,蹭的飞到了一句尸骨上面。
隐约中,桑颀看见一直不足一寸的黑色虫子,软绵绵的像只桑蚕,迅速的从尸骨下.身爬到腹部后面,不见踪影。
“应声!”
古籍有记载:应声,居于人腹。宿主每发声,福中便有小声效之,随时间会越来越大。
桑颀几乎是脱口而出,连着旁边的桃翁也不由的开始震惊。
“竟然是这玩意儿。不过它在这里不就是一只普通的虫子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在青丘这一代,不过是一直小小的虫子,压根不成气候,再怎么也不可能将人弄死,还制造出如此大的幻境。
“应声说小,它的确是一只虫子,对于青丘有狐族血脉的人来说,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如果这些人原本就死了呢?”
桃翁恍然。
第40章 应声②
“应声本来就喜欢生活在比较潮湿的地方,对于有尸骨的地方更甚,虫多,聚集成妖,可以操纵尸骨,控制活人,使其吞噬,并在活人腹中繁衍。
这妖物的本事。便是让人附和认同,唯命是从。从一开始我们就吸入了妖气,加之应声操控尸骨引导,小傻子和你们便理所当然的认同之前妇人的说辞,地上有无数不同大小还硌脚的石头。
而我的心思也被应声看穿,认为这前面就应该是平平坦坦的大道。”
桑颀看着前面不断站起来的尸骨,将南鸢牢牢地护在身后。
“可是我们进来的时候,并未吃这里的东西啊?”既然是要吃进去的,自然要从口中进入。
“谁说,我们没有吃东西的?
进来的是时候,我们可是一人一根糖人儿,舔的可开心了……”
说着桑颀的眸中渐冷,东西还是他们自己带进来的。如此浓重的妖气,就连南鸢都着了道,加上这里无数的尸骨都被控制,想来应声的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们的想象,如此下去,后果几乎不堪设想。
手中的剑不断嗡鸣,趁着尸骨还未完全成型,桑颀便一剑朝着尸骨的腹中刺了过去,虫死化成粘.液。只听得咔咔几声,尸骨没了支撑,骤然又塌城一堆枯骨。
她们现在杀死的不过是一只接着一只不知是多少代的母虫,要想将她们全部歼灭,必须知道这些母虫的源头在哪里。
“只是,青丘并不是生长应声的好地方,除非有懂医药药的人……”
对了!只有懂医药术的人才知道应声的培育方法。
难道说……
桑颀转过头,死死的盯着,
“你别告诉我,这玩意儿就是那青丘的老神医弄出来的。”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当中挤出来。
见桃翁没有说话,只是默认的点点头,一双眼睛尽显心虚,此时此刻,根本就不敢对上女孩儿快要吃人的眼神。
“……”
得,她总算明白了,老头儿知道自己会去找那位老神医,说是想让她快点儿知道当年的真相,快点儿让南府帝君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其实就是想让自己来收拾老神医的这个烂摊子。
大概是因为,他有些玩儿疯了,起先压根把这件事儿给忘了,等到想起来的时候,青丘基本上已经是一发不可收拾。
自己没有能力去求取天兵天将,又怕自己徒弟早些知道后,会撤腿就跑,一气之下不回青丘了。于是一路上什么也没有说,魂不守舍的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