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煜这才满意地放她走。
白鱼鱼出了勤政殿,揣着大海螺便往蓬莱殿去,冯公公在后面追着喊,手里挥舞着一块令牌。白鱼鱼跑得太快,冯公公一把年纪,没追上,招手叫来小班,将令牌交给他。
小班拿着令牌在半道上追上白鱼鱼。
“阿鱼姐姐,干爹让我给你的。”
白鱼鱼接过令牌,大略看了一眼,便继续朝蓬莱殿奔去。
终于来到蓬莱殿前,殿外有禁军把守,也有宫人站岗。白鱼鱼拿出令牌给守卫查验一番后,才如愿进入蓬莱殿中。
推开殿门,白鱼鱼顿时震惊于所见的景象。
蓬莱殿中摆放着各式各样与海有关的东西,拳头大的鱼肉白珍珠放在脸盆大的熟蟹红贝壳里,紫色的海星穿成帘挂在梁上,吹进殿中的一阵微风,抚响了一串贝壳制成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鱼鱼往里走,掀起海水蓝的绡纱,瞧见一架鲨鱼的白骨悬在空中,仔细一看,才瞧见每根鱼骨都有一条蚕丝一样细的线穿着吊在梁上,而且每一块骨头都悬在恰当的位置,竟在空中拼合出了鲨鱼完整的形态。
白鱼鱼叹为观止,好一阵才平复心中震撼,想凑近些细瞧,脚下刚一走动,鲨鱼竟然活了一般动起来,吓了她一大跳,她低头看着脚下,才发现地上是一块块方格。
她踩着的方格,比其他的略微下沉一些,也就沉了指甲的厚度,但方格下的机关却控制着梁上的细线让鲨鱼动了起来。
白鱼鱼缓缓走着,鲨鱼骨架变换着姿态,她仿佛听见从梦里激荡而出的浪潮声,眼前的鲨鱼骨架渐渐地竟恢复了肉身,真的活了过来,它在海水中游动,伴着白色的浪花跃出海面,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扑来。
倒吸一口凉气,白鱼鱼猛然醒神,定睛一看,鲨鱼骨架仍旧只是一具死物。一切都是她的幻想,只是真实得可怕,仿佛,从未到过海边的她曾真切地经历过类似的恐怖场景。
白鱼鱼转着头四下张望,所有与海有关的物件,都令她有种莫名的亲切,难道是因为她在梦里早已对它们很熟悉?
带着深深的疑虑,白鱼鱼继续往里走,再次看到朦朦胧胧的海蓝色绡纱,绡纱后是一片光亮,她缓慢地走过去,撩开绡纱望出去,看见一汪湛蓝的湖水,水面缭绕着白色的雾气,湖心坐落了一座小岛。
白鱼鱼心中默念着两个字:蓬莱,如入梦境一般,走出大殿,一步步走到湖边,沿着曲折的水上栈道朝小岛而去,等她终于踏上小岛,才发现岛上竟有一片与她梦境一模一样白色沙滩,暖沙上散落着贝壳、海螺等物。
这里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白鱼鱼一时迷茫,回头去看来时的路,雾气中,曲折的栈道竟不见了踪影。她心头一紧,往回走,急着寻找出退路,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
她循声看去,见着那团曾经出现在她梦中的云,出现在湛蓝的湖水之上,不,湖水一向是绿的,她所见的湛蓝色来自大海!沙滩,海面,会说话的云,一切都和她的梦境一模一样。
莫非她又进入了梦境?
为了印证猜想,白鱼鱼扭头看去。
贝壳一样的硕大宫殿,尊贵且浪漫,矗立在棕榈树的叶影之下。
“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
浪潮声中,有海鸥飞高的鸣叫,有小孩嬉戏打闹的叫喊。
白鱼鱼定睛一看,三五个露着胳膊腿,戴着贝壳装饰的小孩子朝她跑来,就要撞到她身上,她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小孩子从她身边跑过,没有停留,好像根本瞧不见她。
她的目光追着小孩子,从前边转到后面。
她看到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孩子,高高举起手里的一只海螺,骄傲地与同伴说:“这是神女赐给我的!你们想看,想摸,得先叫我一声大哥!”
他的话音刚落,沙滩上便响起一声又一声“大哥”。
“大哥!给我摸摸……”
“我先摸,大哥!是我先喊的。”
“……”
白鱼鱼忍俊不禁,还有些许好奇,小孩子口中的神女是何许人也。
一阵咸咸的海风吹过,白鱼鱼迷了眼睛,再睁开眼时,便发现那个先前举着海螺炫耀的小孩子两眼放光,正定定地望着她。不只是他,其他孩子也像才发现她的存在,惊喜地看着她。
白鱼鱼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孩子们兴奋地扑过来,嘴里还在兴奋地喊着:“神女!神女——”
白鱼鱼感到心脏一阵挛缩,隐隐作痛,她皱起眉头,忍耐着不适,耳朵却像进了水,嗡嗡隆隆的,再也听不清任何字眼,脑子响过一声尖锐的刺响,她痛苦地闭上眼,缓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周遭的一切都已改变。
那些衣着装饰显然不是中原人的孩子已经不见,白色的沙滩还在,但只有小小的一片,湛蓝的海水、洁白的云也都消失了,北海湖虽然取名为“北海”,但它到底只是一个湖,湖水是碧绿的,没有海的湛蓝。
恍恍惚惚走出蓬莱殿,白鱼鱼还在想那些孩子口口声声叫她“神女”的事。
她到底是福星,还是神女?
不论是哪一个,她都该早已过上舒心惬意的生活,是什么在阻碍她?
白鱼鱼想着,垂眸看向手里的令牌。
黄铜所制的令牌,两面各有一个大大的“令”字,看得仔细些,可在令字下看到一句:紫宸执事,如朕亲临。
不论谁拿着这块令牌,都可在宫中各处自由出入,当然,也可从宫里出去——
白鱼鱼抬起头,朝南望去,仿佛能够隔着重重叠叠的宫墙,看到宫外的广阔天地!
一个假的蓬莱岛,不足以令她满意,她想去北海国,看一看真正的蓬莱仙岛,也许,那里会有能够解开她困惑的答案,就算没有,她也能如愿以偿,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大海。
越是这样想,白鱼鱼的心越是乱糟糟的,像是塞进了一把杂草。
离宫,拿着令牌,离开这里!
一簇小小的火苗落心上,一下点燃了杂草,熊熊的火焰在她胸口燃烧,烧得她的胸口发烫,烧得她浑身热血!
白鱼鱼揣着令牌,贴着墙根,鬼头鬼脑地走着,一双晶亮的眼睛,定定朝南望着,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紧张的脚步竟带上一丝雀跃。
她忽然定住脚步。
玄煜冷着脸候在甬道尽头。
白鱼鱼心头一紧,扭头便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玄煜迈开步子追赶她,越走越快,终于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猛地拽进怀中。
白鱼鱼翕动着红润的嘴唇,半晌过去,才艰难地唤一声:“皇上。”
玄煜冷哼一声,从她袖子里将令牌搜出来,然后甩开她的手。
白鱼鱼紧张地咽了咽喉咙。
玄煜紧紧握着令牌,修长的手指用力得发白。他的凤眸定定瞪着白鱼鱼,似要沁出血来。
白鱼鱼忐忑不安,想不通他为何如此。
她临时起意打算私逃出宫,这不还没逃得了么?
他在气什么?
玄煜眸色倏忽一沉,抬起手掌,按在白鱼鱼的肩上,靠近咽喉的位置,他的手只要再往里收一点,便能轻松掐住白鱼鱼白细细的脖子。
“想去哪儿?”他问。
白鱼鱼呼吸急促,勉强挤出三个字:“紫宸殿。”
玄煜扯起嘴角,勾出一抹冷冰冰的笑。
白鱼鱼看得不寒而栗,下一刻,她惊呼一声,只觉身体悬空,已被玄煜打横抱在怀中。
玄煜大迈着步子,将她带回紫宸殿,沿途遇上的宫人,全部低眉顺目,恭敬垂头,不敢多看一眼。
寝殿中。
玄煜扬手一抛。
白鱼鱼落在厚实松软的床榻上,“哎哟”一声。
第36章
白鱼鱼捂住摔疼的屁股,张着水汪汪的眼睛,控诉地看着玄煜。
玄煜眯缝着凤眸,一步步逼近床榻。
白鱼鱼吓得偏过头,抓起枕头当护盾。
玄煜一条腿跪在床沿,抓住枕头,反手一扬。可怜的枕头在空中旋飞着落在地上,跳了三跳。
白鱼鱼没了遮挡,转过身,将头往被子里钻,用力一切力气,要给自己寻个避难所。玄煜的眼神,实在是可怕,被她冷冰冰地看着,她的心几乎冻住,不能跳动。
玄煜缓缓俯下身,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白鱼鱼瞪着眼睛,脑子里飞速想着应对之策,忽然,她灵机一动,从宽大的裙摆间掏出那只海螺,双手捧着挡在面前,急忙说:“皇上!您赐的宝物,我没丢!”
玄煜将她的手缓缓推到一旁,使她的脸暴露在他的目光里。
白鱼鱼装傻充愣地咧着嘴笑。
玄煜的眼眸里带着很复杂的情绪,像是黑夜里跳动着火焰,有夜的幽深不可测,又有火焰的爆裂与灼热。
白鱼鱼缩着脖子,可爱地笑着。
玄煜凝视她半晌,脸色几变,怒气似乎稍有收敛。
冯公公的呼唤从殿外传进来,听来似乎很着急。
玄煜最后狠狠瞪了白鱼鱼一眼,才抽身而起,冷声道:“进来。”
冯公公迈着小碎步走近玄煜,飞快地瞥了一眼床上缩着的白鱼鱼一眼,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皇上正在办事,他是千不该、万不该打搅的,可是他将要报上的事实在太严重,一刻也拖不得!
玄煜:“何事?”
冯公公再瞥一眼白鱼鱼,附在玄煜耳边,悄声曲曲两句。
白鱼鱼一个字也没听着,只见的背脊似乎一瞬僵硬,那垂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掌也握成了拳头。
看来,冯公公急忙来报的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白鱼鱼正想着,玄煜忽然侧身回头,射来一个冷冰冰的眼神,警告的意味十足。白鱼鱼心头一紧,堆起满脸笑容,抱着那只大海螺,假装自己很乖的样子。
玄煜冷哼一声,领着冯公公离开。
白鱼鱼听着脚步声已远,拍着起伏着的胸口,小心翼翼地从床上挪到地上,飞快地往殿外跑,不承想,殿外站岗的小太监却拦住她的去路,说是皇上有令,让她好好待在殿中!
她被软禁了?
白鱼鱼脸色变得古怪,不知玄煜为何突然发疯,在她去蓬莱殿前,他明明还好好的!自由的小黑狗在殿外的庭院中经过,白鱼鱼站在殿里看着,心中升起一股很羡慕的情绪。
机灵的小黑狗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摇着尾巴凑到寝殿前,站岗的小太监为企图将狗拦住。白鱼鱼半蹲着,招了招手。小黑狗一跃跨过门槛,进了寝殿,摇头摆尾地扑进白鱼鱼怀里。
“小主,狗不能进皇上的寝殿!您把狗放了吧。”
白鱼鱼抱着小黑狗,骄傲地站着,说什么都不放。
“要么我与狗一起待在寝殿里,要么我与狗一起出去!”
站岗的小太监对视一眼,皆是一脸为难。
白鱼鱼娇哼一声,坐到靠窗的小榻上,一下接一下地轻抚着小黑狗的背脊。
两个小太监东看看,西瞅瞅,眼睛针似的闪着锋芒,不放过任何一根飘落的狗毛。白鱼鱼则目光呆滞,暗自在心底盘算着后路。
玄煜这人握着她的生死,偏偏又阴晴不定,她再待下去,不知何时便会丢了性命,不如离开宫廷,往北海国去,探一探蓬莱岛的虚实,也不枉活这辈子。
打定主意,白鱼鱼便又想该如何出宫,还没想出个法子,玄煜从外面回来,脸色阴沉骇人。白鱼鱼识时务,抱着小黑狗缩在角落,在心里祈祷他能大发慈悲,放她一马。
玄煜忽然瞥来一眼。
白鱼鱼心头一紧,以为玄煜又要发疯刁难她,却见玄煜疲惫地挥了挥手,皱着眉头别过脸去,似乎很厌烦再见到她。白鱼鱼喜上眉梢,怀抱着小黑狗小心翼翼地退出寝殿。
终于逃脱一劫,白鱼鱼松一口气,步履匆匆地走到殿后,停下,想着玄煜赶她走的样子,白鱼鱼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稍早之时,玄煜拿海螺哄她、许她去蓬莱殿的一幕幕,仿佛皆是她的一场幻梦,他要坏就该坏到底,做什么一会儿好,一会儿坏,搅得人心里难受!
白鱼鱼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去。
天与海仿佛孪生,有着极其相似的神韵。
湛蓝的天空、湛蓝的大海,不论瞧见哪一个,都会想起另一个。
一直黑背白肚的鸟掠过空中,优雅纤细的身姿灵活得像一尾秀气的鱼。
白鱼鱼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匆匆回到宿舍。
等她再出来时,院子外已守着两个小太监。白鱼鱼看他们一眼,便要去寻小班,走着走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转头看去,竟发现两个小太监正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
白鱼鱼停下脚步,转过身,瞪着二人,质问:“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一人答:“皇上有令,让我俩看着小主。”
白鱼鱼不禁皱起眉头,瞪了他二人半晌,才转身回头继续望前走,一面走一面想着,这一回,她一定得离开此处,昨日是软禁她,今日是命人监视她,明日会如何?谁说得准,她再待下去,实在太危险。
得走!
又一日过去,白鱼鱼终于拿定她逃出宫外的法子。
在宫人们偶尔的交谈中,她得知宫中每三日,会有宫人从北门出外采买东西,只要她能打点好关系,躲在出宫的箱子里,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皇宫。
白鱼鱼搜出存下的银两,数了个数,心里渐渐有了底。
旁人人情往来、苦心钻营时,她在摆烂当咸鱼,手里还有些余钱,应当足以打点好关系……
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白鱼鱼一直规规矩矩,乖乖地充当皇帝仪仗队的一员,她甚至比仪仗队的工作时间还要长,她就像是玄煜身上的一个挂件!
尽管厌工情绪高涨,白鱼鱼仍旧维持着爱岗敬业的假象,甚至偶尔顺着玄煜的意思撒个娇,卖个萌,说点溜须拍马的话,终于拿回出入紫宸殿的自由。
白鱼鱼回到西内苑,看望了啰啰,几个月不见,啰啰好像长得更大一些了,白鱼鱼恋恋不舍地摸着啰啰的猪耳朵,在心里悄声说:【我要走了,啰啰,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要好好的呀,我不会忘了你的,乖啰啰。】
啰啰似乎能察觉出她的异样,用很忧伤的眼神望着她,用圆圆的猪脑袋蹭着她翠绿的裙摆。白鱼鱼估摸着时间,与啰啰道别后,没有久留,匆匆前去北门寻董义旬,将一封信交给他,托他转送给大瑶。
回到宫中,白鱼鱼在御园中遇着早已候着的小班。
早在大半个月前,白鱼鱼便与小班说了她的心意,小班初听之时,十分震惊,但他很快便认准,阿鱼姐姐的事,就是他小班的事,阿鱼姐姐想出宫,一定有她的道理,所以,他甚至没有劝说,只是全心全意地支持着、帮助着白鱼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