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番外:过往
婢女将岑宁引至花厅中时,主位上正坐着位美妇人,墨云般的峨髻间点缀着几支翠色簪子,朱唇轻点手中的茶水,美眸流转间已是将刚进门的女子从头至脚打量了一番。
云东站在身侧看见岑宁有些欲言又止,在卫谕面前素来稳重的侍卫,如今瞧着竟是有些紧张,看来这位夫人的身份不简单。
兀自斟酌着,岑宁余光看见那位夫人凤眸微挑时扫了眼云东,似乎有几分不满在其中。轻移莲步间,她悄悄打量了一番周围,除了云东在此处外,在暗处还有位老妪侍立于妇人左右。
大概是这位夫人的贴身侍婢,光是这般瞧着便是觉着仪态极好,定是高门贵族出身。
走近些,岑宁分明能感受到这位夫人身上似乎自带威仪,因为拿不准这位夫人的身份,岑宁稍稍思忖还是行了晚辈礼。
“倒是个聪明的。”夫人勾了勾唇,搁下手中的茶水后,身旁的婢女立即摆了几份点心出来。侧边的案几上也摆放了些,岑宁猜着,大概是给自己吃的。
“怎的还杵在这,既是行了礼坐下便是,也无需太拘谨,我只是想来见见你!”边说着,妇人朝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站在旁处的老妪不知从何处捧了一套头面上来,送至岑宁面前。
眼前一片亮晶晶、金灿灿,便是烛光昏暗,岑宁觉着有些许晃眼时还有几分头疼。随说“长者赐,不敢辞”,可是这头面未免过于贵重了......再者,面前人身份不明,岑宁无论如何都不敢贸然接下。
见岑宁不动,妇人美眸间越发不满的看向了云东,“你家主子不敢接,怎么?你也杵着不接?难不成本宫还要送到你手上?”
这话,多少有几分责怪云东的意思,只是岑宁这会儿只听见了“本宫”二字,面上瞬间露出抑制不住的惊愕。
这会儿,云东似乎也有些无奈,到底是接过了那套沉重的头面。岑宁立马跪下叩谢,“民女多谢娘娘恩典!”
在上座的这位夫人毋庸置疑是皇后,难怪她总觉着此人似乎面熟,只怕是因为连慕的缘故。便是这周身的气势也是与她曾经见过的那些贵夫人不同的,怪她察觉的晚了,好在......这位深夜来访,似乎并无恶意。
尽管如此,岑宁也不敢再悄悄抬头,如今已是屏息凝神静待这位娘娘开头之后再起身。
却是不曾想,这位娘娘似乎待她格外亲厚,竟是亲自将她扶起了身。
“方才也就罢了,这般大礼我可是万万受不起的,”边说着,女子轻轻拍了拍岑宁的手,拉着她一同在旁边坐了下来。
正想说什么,眸光却又扫了云东一眼,“本宫要同你家主子说些体己话,你出去站着。”岑宁发现这位娘娘似乎对着云东便没什么好脾气,不过云东也是奇怪,都已经这般说了,他仍旧杵在原地,不肯挪开。
稍稍打量了一番云东,岑宁猜到了什么,便也开了口,“娘娘既然让你出去,你便出去守着吧!”岑宁直觉,这位皇后娘娘对自己并无恶意。
岑宁开了口,云东犹豫了片刻,终究是出去了。面前这位娘娘看着合上的门,似乎心情好了不少。
看向面前仍旧带着几分拘谨的岑宁,展颜一笑,皇后面若银盘,丹凤眼微弯瞧着本就温和,再加上怕吓着岑宁,嗓音特地放柔了些,如此一来岑宁倒也不那般紧张了。
“我今日来见见你,本来圣上想亲自前来,我怕吓着你,便是代他走了这一趟了。”皇后说着,面上一直挂着笑。
岑宁心中却不免一个“咯噔”,正如皇后所言,今夜能见到她已是惊悚万分,若是圣上当真亲自来,只怕岑宁现在都不能缓过来。
在皇后看来,卫谕的眼光甚好,面前的女子贤淑懂礼,重要的是那孩子喜欢。
“这糕点是宫中的,听闻你爱吃这个,我便特意带了些。”边说着,皇后示意岑宁尝一块。
挑了一块如意糕,岑宁轻轻咬了口,好一会才斟酌着开口道,“甜而不腻,多谢您 !”
皇后既然不曾自称本宫,岑宁也不好过分生疏。
好在她回答后,皇后听了也是眉眼弯弯,面目温和,岑宁心中惶恐,这位娘娘明明身份尊贵待她却当真好。
有心事,再好吃的搞点也不过是食之无味。岑宁吃完了一块,便不曾再吃了,用帕子轻轻擦了手后,搁于双膝上坐的端庄。岑宁心里清楚,皇后要说的只怕不是体己话这么简单。
果然,皇后开口后,眸中染上了几分寂寥,“你应当是听闻过了,阿谕是定王之后,可是......你可知晓他生母是何人?”
岑宁一顿,她的确,从上一世到如今,她几乎不曾听卫谕提起过生母是何人。不过说来,上一世时,她甚至连他生父是何人都不清楚。
见岑宁不吭声,也在皇后意料之中,她勾了勾唇,回忆起当初倒是令人越发的怀念。“阿谕的生母是圣上的胞妹,当年与定王之间有些误会在其中......”
其实当年的公主与定王是自小一同长大的,一个金枝玉叶一个芝兰玉树,整个京城中又何尝不是被看作为天作之合。
只是好景不长,当年圣上本意赐婚于两人,却是不妨定王遭小人陷害,深陷牢狱之灾。彼时公主本想一同为定王殉葬,被当年在京中做官的云家二爷救了下来。
云家二爷当年与定王在京中一见如故、情同手足,定王被害之后多少也受了牵连,本就不欲继续留在京城中,又受定王嘱托照顾好公主,便带着公主一路逃至西南,不久后......公主竟是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京城中人不明情况,也不知从何处传出来,竟说公主见定王落魄后便始乱终弃,甚至与他人私奔后再不见踪影。
此事在整个京城中闹的沸沸扬扬,最后还是皇帝下令将此事压下,才不再有人提起。再后来,皇后第一次见到卫谕时,卫谕不过只有七岁。
西南气候潮湿,公主在产下卫谕时便落下了病根,两人逃来西南时并未带什么钱财,日子也过的清苦勉强,知道大限将至时,公主为卫谕考虑终究是写了一封信递向皇后。
“我到的时候,也只见到了她最后一面,她只是托我照顾好孩子......再不曾提起其他事情。” 说到此处时,皇后眸中也带着淡淡的悲,随后化为一声叹息继续道,“我本想将阿谕带回京中,可他不愿,圣上与我后来便将他寄养云府中。”
云家人只知晓卫谕是皇后亲自送来的人,虽说猜到了与当年京城中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事有关系,可终究不敢打听皇家秘闻,只能好好的养着卫谕,不敢怠慢。
“这回若不是因为西南叛乱,只怕这孩子还是不肯回来的。”皇后的声音有些低,岑宁却能听出来,她是真心心疼卫谕。
今夜这番话,于岑宁而言已是推心置腹了。皇后眸光温柔的看着岑宁,夏夜的风在烛光间穿梭而过,两人各有心思。
“当年这事只怕已经是他的心结,只是阿谕的心思藏得深,心中想什么便是本宫也时常看不透,往后既然是你陪在他身边,”皇后顿了顿,又拉过岑宁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希望,你能好好待他。”
皇后离开别院时,已是深夜,岑宁待她离开后又吃了几块桌上的点心。她想着,也难怪卫谕从未与自己提起过父母之事,只怕他在幼时,也吃了不少苦头。
糕点入口即化,唇齿留香,虽是出自御厨之手,但是岑宁清楚想必卫谕并不爱吃这般糕点。
“明日天亮的时候,他便应该到了吧!”岑宁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夜色。
皎月西沉时,灶房中的炉火明亮,烟雾不断从锅炉中的升腾而出,香甜的气息丝丝缕缕从中溢出。
皇后与岑宁说的那些话,一直都在她的脑海中徘徊。过去有些想不通的事情,岑宁突然觉得明朗了许多。原本她仍旧存了私心,她在想若是她当真不愿意留在京城中,只怕卫谕也是会随她离开的。
可如今西南初定,卫谕如今战功显赫......若是离开,当真是可惜了。岑宁扶额想了想,当初她会遇见他,只怕便是因为追查六皇子的事情,连慕身处京城自是无法抽身,只有卫谕能帮他这个忙。
只是,后来的事情就都是误打误撞了。如他们这般,只能说是缘分弄人了,好在这一世不曾和以往那般糟糕。
想来她那年见到的英姿勃发的梁小将军愿意临危受命便是为了澄清当年定王的冤屈,亦是为了护住百姓安危。便是后来她认识的卫谕身处京城甘心做新皇手中的利剑,再到连慕登基,不过亦是为此。
香气扑鼻的糕点做好时,外头恰好是天光大亮,岑宁尝了其中的一块,是那人喜欢的,待他回来时,正好尝一尝。
大军入城时,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守在城门口,想看看这位年轻的小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珍馐阁恰恰好在最为繁华街市上,时隔数年再来此处岑宁心中感慨良多。
这本是云家产业,只因为卫谕开口便到了自己手中。岑宁四处打量着,果然有许多不同之处 ,云东跟在身边见她这般便留心问道,“娘子似乎对此处格外留意,可是喜欢这珍馐阁?”
“第一次来,多看两眼罢了!”边说着,岑宁收回了目光,语气听着也是平平无奇,转身便上了楼。
今日的珍馐阁生意格外的好,不少高门贵女早早的便在楼中喝茶,云东与掌柜的交代过,临窗处的位子也就给岑宁留了一个。
位子之间隔开的是屏风,即便邻桌的两位姑娘说话声音再低,总有些隐隐约约的被岑宁听了进去。
“听说这位小将军不过是弱冠之龄便立下赫赫战功,又是定王之后,虽说现在还不曾承袭,但是这回来了......”
后边的就算是不说,众人心中也是心知肚明。
这般郎君,京城中的贵女自然是个个倾心,但是也得身份配得上才是。
另一个女子似是带着些许羞怯,缓缓低声道,“父亲似是有心将我嫁于这位梁将军,这两日便是会去圣上那处请旨赐婚了。”便是见不着,岑宁也知晓自己身后那位姑娘如今怕是正红着脸娇羞等着一睹心上人真容。
不过,大军经过珍馐阁这段路时,岑宁也未曾料想,领头的人是云霄,卫谕竟是不知晓到什么地方去了。
岑宁拧着眉头看向身旁的云东,对方似乎对此也不知情,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下一刻却是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一般,瞪大了眼睛。
还没来的及转头去看,却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拢入了怀中,耳边是熟悉的嗓音,让人觉得格外的安心,
“走,我们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章!做了一些修改,末尾加了一段,没看的小天使可以补一下哦!
第71章 番外:终局
夜色正浓的时候,驻营在京城之外的卫谕正站在冷冷的月光下,那日两人一起看过月亮之后,卫谕总能想起她在屋顶上答应自己的模样,唇角不由的溢出一丝笑容。
“啧!”云霄从营帐内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卫谕就是这么个模样,这两人......事情没成的时候,天天拉着个脸老长了;如今这事情成了,虽然不拉着脸了,但是天天挂着一张笑脸,看起来只会更吓人。
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云霄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走上前把京城中刚刚送来的密报递给了卫谕。不过他也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明日便要进城了,今晚居然加急送来。
展开纸团,卫谕就着月光看清楚纸条上的消息后,脸色逐渐凝重。自从西南大捷,又抱得美人归之后,卫谕已经极少露出这般神色了。这般境况下,便是云霄都看出了不一般。
看着卫谕的脸色,他稍稍斟酌后,还是小声问了句,“京城中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你这.......”
“明日你领着大军进城,”卫谕边说着往往外围走去,手中的纸条被攥成一团,云霄眼间的看见,他的手都在抖。
瞬间,云霄就反应过来,卫谕是想现在进城。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是这人突然疯成这样,大概是和岑宁脱不了干系的。
他赶忙上前劝道,“你是不是疯了,如今深更半夜,京城之中已是宵禁,你这般贸然跑过去,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一路跟在这人身后劝着,云霄苦口婆心的,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人翻身上马,到底是半点没听进去。
随着马蹄声逐渐远去,云霄认命的揽下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活计。他几乎都能想到明日进城时,众人看着他议论纷纷的反应。
不得不说,云东当真是了解自家主子的人,不仅将皇后夜访的消息放出去给了卫谕,甚至考虑了宵禁的问题,早早的便遣了手下的人去找连慕。
太子见到来人时,毫不留情的嘲笑把卫谕嘲笑了一顿,“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大半夜找孤就因为这般无聊的事情?”
不等那人开口,里头突然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臣女看来,太子殿下也是无聊至极之人。”
剩下的话连慕没了心情说,让人带了令牌一同去后便恹恹的挥了挥手,让人推下去。斟酌着看了眼殿内,终究是没敢进去,虽说人是乖乖回来了,但是终究没消气,还得好好哄哄。
有了连慕做内应,内侍带着令牌一直守在城门口,待卫谕风尘仆仆的赶回京城时十分顺利的进了城。
赶至岑宁所住的别苑处时,云东连忙告知,皇后已经离开了别苑。卫谕抬头看了看夜色,“随我现在入宫。”
连慕当夜第二次因为卫谕的事情让人带着令牌出宫时,怨气已经笼罩了整个东宫,前来传话的内侍甚至不敢抬头看这位主子。同时也纳闷,宫外那位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在宫门落锁后求得太子殿下放他进来。
将令牌再次给出去之后,连慕叫住了即将退出去的内侍,“等等 ,”随后疲倦的捏着眉心吩咐道,“等会就直接将那人带去圣上或是母后那都行,他去哪你带着令牌跟着去哪,他没出宫前,不必回禀了!”
连慕当真是被这人烦怕了,偏偏这人是父皇与母后都得纵着的人,只要他不捅破天,便没有他不能做的事情了。
思及过往,连慕起身站在窗杦旁负手而立,只怕父皇与母后还是对他心存愧疚的,不过......他如今这般身份,为个女人闹的这么不可开交,连慕目光幽幽看向外头浓郁的夜色,喃喃了声,“胡闹,当真是胡闹。”
月色西沉,卫谕出现在皇帝面前时,君王面上皆是不满之色,淡淡抿了口茶水,“什么事情?竟是让你急得深更半夜进宫?”
皇帝话音落下,卫谕直直跪在了两人面前,朗声道,“臣想以西南平叛之功换得一个心愿,望圣上恩准。”
闻言,皇帝捏着茶杯的手松了松,紧绷的脸色稍稍松了松,“原来是讨赏赐的,寡人还当你这深更半夜是为了什么事来,”与身旁的皇后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各有所思,皇帝只当是年轻人心急,当下甚至还有几分安抚的意味,“西南的军功的确该好好奖赏你,但凡寡人能做到的,必然不会吝啬于你。”
话音刚落,卫谕对皇帝磕了个头。见状,皇后心中突然觉得不妙,刚想出声说什么,却不及卫谕开口更快,“如今西南之乱已定,臣想请圣上恩准,免去兵马之权,携妻回乡安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