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时礼静静转向了她,深潭般的眼底隐隐约约浮动着几分她读不懂的情绪。
池芋不禁手指扣紧了车窗边,强迫自己气势不输地与他对视。
街上流动的灯光交替照亮了她精致的小脸,密绒绒的长睫随着她微促的呼吸轻轻颤动着,像是落入深潭的蝴蝶在不安地振翅。
片刻后,沈时礼眼神一敛,略显无奈道:“上车吧。”
“嗯。”池芋立马点点头,生怕他反悔似地快速拉开了他副驾的车门,一溜烟地钻了进去。
其实她也没觉得他现在就会为她吃醋,她不过是赌一把他会为自证清白带她一起走罢了。
而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沈时礼打着方向盘,斜眸掠了眼在抿唇偷笑的女孩,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车行了一会儿,开上了高架,池芋才想起来问:“埃文先生,我们去哪里?”
“都不知道我去哪,你就敢上我的车,也不怕我把你卖了?”沈时礼语气幽幽,夹杂了几丝似有似无的恐吓。
“不怕啊,您肯定是个好人。”池芋嘿嘿一笑道。
“你怎么确定我是好人?”他偏头看了她一眼。
“因为……”池芋顿了下,忽然意识到她之所以这么信任他,完全是因为她过去就认识他。
倘若换个陌生的,才见过两三面的采访对象,对方长得再怎么道貌岸然,她也不敢轻易上他不知开往何处的车。
但她又不可能跟实话实说,只能含糊回答:“您那么厉害,又拿建筑奖,又开事务所的,不至于要对我做什么。”
“这些表面上的厉害,又不和人品挂钩。反倒是有些位高权重的人,会利用这一点加害像你这样单纯的小姑娘,所以我劝你以后提高点警惕,不要轻信任何人,特别是那些说会给你采访机会带你去喝酒的人。”他淡淡盯着前方的路,语气却严肃了几分。
虽然他没点名道姓,但他这描述的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了,池芋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他在说梁原启。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那晚的事情,甚至还要找机会对她提醒和教育。
就对她还是有点上心的嘛!
想到这,池芋心中的小尾巴又翘了起来,点点头说:“我知道的。但我直觉埃文先生不是那样的人,我上次脚崴了,您不是还给我买药,送我回家了么。”
“……”沈时礼默了几秒,说,“像这样的糖衣炮弹也要警惕,不然容易被人骗走。”
“哦。”池芋轻抿了下唇,笑盈盈地转向他说,“那您是想骗走我吗?”
沈时礼嘴角微微抽了下:“我没兴趣骗你这样的小姑娘。”
“那您有兴趣骗怎样的?给我个参考呗。”她歪了歪脑袋,一双灵动的眼睛狡黠地眨了眨。
“……”沈时礼斜眸掠了她一眼,明知故问,“你参考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想被您骗走了!”她也不掩饰,手指轻勾了下脸侧掉落的碎发,故作娇羞地别到了耳后。
“省省吧,我什么样的都没兴趣。”沈时礼哂笑了声。
“哦。”池芋撇了撇嘴,忽然身子一倾,凑近了他。
她身上清幽恬淡的香水味不由分说地扑入了他的鼻腔,沈时礼不由喉结滑动了下,骨节分明的手握紧了方向盘。
“坐好。”他嗓音沉沉。
“我只是想确认下。”池芋无辜眨眨眼,坐正了身子。
“确认什么?”沈时礼眉心微蹙。
“您身上好像有女人的香水味。”
“……”
“所以是什么样的女人,您会有兴趣呢?”池芋一脸真诚地求问道。
沈时礼沉默半晌,不咸不淡说:“和你完全相反的。”
-
车子下了高架,就转入了一条狭窄的支路。
道路两旁亮着各式各样破败的店铺招牌,从烟酒专卖到家电维修,从计生用品再到推拿按摩,最后停在了一家小小的面馆前。
“下车吧。”沈时礼熄了火,解开了安全带。
“哦。”池芋耷拉着脑袋应了声,整个人还沉浸在刚刚被他毫不留情拒绝的萎靡不振中。
下了车才意识到她好像被他带来一片奇怪的区域。
这里房屋低矮,人行道和行车道没有任何的划分,店铺都是沿街房一楼改造出来的,路灯也昏暗不明,散着幽幽的橙光。
街边的下水道井盖只扣了一半,旁边也没立任何的警示标语。
抬头是杂乱的电线,甚至有几根粗的电线上面还挂了几件洗过的衣服,随风飞舞着,像是飘荡在夜空中的幽灵。
她在海城念了快四年的大学,也没到访过与这座繁华先进大都市如此格格不入的地方。
陈旧衰败,又缺乏秩序和管理,仿佛被人遗忘和抛弃了一般,散发着肮脏与腐朽的气息。
纵使知道沈时礼不会是什么坏人,池芋此时神经还是紧了一下,抬头望了眼他走进的面馆招牌灯。
老六小面。
什么奇怪的名字……
池芋心中吐槽了句,赶忙追上沈时礼进了店。
店里空间不大,只有竖着的两排桌子。
因为时间已晚,此刻桌子都是空的,沈时礼捡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池芋跟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有些不确定地环顾了下四周说:“埃文先生,您来这里是?”
“吃饭。”沈时礼淡淡拿起了插在桌边的菜单,叫来老板点了份黄鱼面。
“你还吃吗?”他偏头看了她一眼。
“我不吃了……”池芋勉强笑了下,说,“有什么饮料吗?”
“可乐雪碧凉茶椰汁。”老板熟练地报道。
“……椰汁吧。”
“冰的常温的?”老板又问。
“冰……”池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沈时礼打断说,“给她拿常温的。”
“好嘞。”
老板麻利收了菜单,转身回了后厨。
池芋一愣,不解看了沈时礼一眼。
“少吃点冰,小心拉肚子。”沈时礼淡淡回道。
熟悉的口吻,瞬间将她带回了五年前的那个暑假。
那时她每天要吃两三根冰棍,她哥没少批评教育她,连带着沈时礼看她叼个冰棍来找他辅导功课时,都会提一句“少吃点冰,小心拉肚子”。
所以他是突然记起了她,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池芋紧张抿了下唇,佯装若无其事地问:“干嘛这么提醒我。”
“这是常识。”他顿了下,不咸不淡说,“而且这附近没有厕所。”
“……”
是她想多了。
池芋心中松了口气,之前未解决的疑问又冒了出来:“您怎么挑了这么个面馆来吃饭?”
“物美价廉。”他淡淡回了句,问老板拿了瓶开水,烫起了餐具。
“所以这家面很好吃?”
“嗯。”
“……”池芋狐疑看了看他,又环顾了下这家店。
虽说有些苍蝇小馆的味道确实卓越,但他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会去挖掘这样小馆的人。
而且只要味道够好,即便是苍蝇小馆也是会在网络上有点名气的。
但她可从未听说过这家老六小面。
趁着他烫餐具的功夫,池芋还打开大众点评查了查,发现压根就没有什么老六小面的信息。
这不禁令她内心的疑惑更重了,同时也更好奇起这面的味道来。
于是她招呼了下老板,问:“有小碗的黄鱼面吗?”
“可以半价给你做。”老板笑了笑。
“那我也要一份黄鱼面。”池芋说道。
“你不是吃过了么?”沈时礼抬起眼眸觑了她一眼。
“嗯……但我实在好奇能让您驱车来吃的面是什么味道。”池芋笑了笑,也学着他拿开水烫了下餐具。
“……”沈时礼默了几秒,垂眸说,“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吃了才知道嘛!”池芋弯了弯眼睛,又说,“哦对,这顿还是我来付钱,本来今晚也是我要请你吃饭。”
“不必了,这家开不了发票,没法报销。”
“那我自掏腰包好了,反正就几十块。”
“几十块对要养全家的你来说也很重要吧?”他幽幽瞥了她一眼。
“……”池芋一愣,细想确实应该如此,便也不再和他推脱,讪讪一笑说,“那谢谢埃文先生的体谅了。”
“说正事吧。”沈时礼敛了眼神。
“嗯……好。”池芋点了点头,开始噼里啪啦地为他罗列拍照登杂志封面页的各种好处。
沈时礼一声不响地听着,没有赞同,也没有否认。
池芋简直感觉自己像在对着电脑做没有反馈的口语测试题。
一直到面端上了桌,沈时礼才拿起筷子,淡淡说:“我可以接受不是怼脸拍的照片。”
“就是可以接受类似工作或是生活照的那种对吗?”
“嗯,脸模糊一点最好。”
池芋思索了下:“我明白了,就拍那种氛围感很强的,反正您这身材和气质,就算看不清脸也足够吸引人了。”
听她又开始精神十足地拍他马屁了,沈时礼垂头嗤笑了声,不言不语地吃起了面。
池芋盯了他几秒,才跟着拿起筷子。
虽然她今晚在表露想追他的念头时,被他无情的拒绝了,但她至少争取到了拍摄他的机会,这令她的心情好了几分。
而且仔细想想,她才和他见了三次面,她也没正式开始追他,被拒绝了也正常。
倒也没必要因为碰了这一次壁就放弃。
池芋默想着,捞起面吃了一口。
……
这味道,也太普通了吧!
就算他前面给她打了个预防针,但她还是有点难以相信他会驱车来这么一个破面馆吃一碗如此平平无奇的黄鱼面。
于是她又夹起里面的鱼肉吃了口。
依然普通得超乎她得想象,甚至不如她学校食堂的黄鱼面好吃。
这沈时礼到底怎么回事?
池芋缓缓抬起眼,看了眼坐在她对面的男人。
他眉骨低垂,专注吃着碗里的面,似乎真心觉得这面味道不错的样子。
不知该作何评价的池芋只好把话题放到了面馆的名字上:“话说这面馆名字挺有意思的,是因为老板家里排行老六吗?”
沈时礼筷子一顿,有些莫名地抬起了眸:“你怎么联想的?”
联想?这还用联想吗?
池芋愣了愣,说:“就显而易见啊,不然为什么叫老六小面,难道因为老板很六?”
“……”沈时礼也愣了下,转头看了眼窗外倒映的面馆招牌名,接着大笑出了声。
“?”池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歪了下头。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的开怀,甚至在她再次发出疑问后,他又手撑着额头垂眉低目笑了好半天,才抬脸正色说:“这家面馆叫老兴小面,招牌的灯坏了一部分。”
“……”池芋一怔,万万没想到原来是自己没看清,才闹出了这样的笑话,不禁脸微微红了下,强行为自己挽尊说,“怎么灯牌坏了也不及时修,害得我看错了名。”
“可能不想费钱修吧,反正常来的人也知道它叫什么。”沈时礼又转头看了眼窗外,淡淡道。
“不过您是怎么找到这家面馆的?感觉这里也不太容易被看到。”池芋趁机问道。
沈时礼沉默了几秒,说:“过去别人带我来的。”
他神色罕见出现了几分落寞,像是想起了某个已不再来往的故人。
池芋不由试探问:“前女友啊?”
“……”沈时礼有点无语地睨了她一眼,“你的想象力一如既往的丰富。”
“主要我看您提起这人的时候好像有些感伤,那一般不就是有过深刻感情的人。”池芋撇撇嘴,嘟囔了句。
沈时礼略微怔忪了下,才敛了眼神淡淡说:“人也不是只有爱情这一种感情。”
“……”池芋张了张嘴,想继续追问,但看他已经垂头开始吃面了,明显是不想再和她谈论这个话题,便作罢了。
但她忽然想起之前她哥说,他是因为和家里闹了很大的矛盾,那个暑假才住到了她的家里。
所以他口中的这个人,也许是他某个亲戚?
池芋胡思乱想着,感觉他的身上又多了层神秘的纱。
-
那晚结束后,池芋消停了好几天,没有再去联系沈时礼。
一方面因为她争取到了拍摄采访他的机会,所以杂志社那边敲定了相关版面的扩充,她一下子面临了许多前期需要的准备工作,不仅是针对他个人采访的问题设计,还包括对改造后的南浦新村居民、新入驻商户和创业者的走访计划与安排。
另一方面,随着毕业和漫展的临近,她还要抽空回学校和导师确认毕业论文的设计,以及试穿顾晓妍给她做的cos服。
在把自己勉勉强强塞进那套黑色紧身皮衣裙后,池芋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何?会太紧吗?”顾晓妍拿着皮尺,紧张看了看她。
“我感觉要窒息了。”池芋苦笑了一下,说,“我最近是不是胖了啊!”
“看上去并没有,还是很苗条啊!”顾晓妍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笑说,“不过学姐,你好像胸大了。”
“……咋可能,我应该是上下都被勒平了,所以显得胸大了。”
“也有可能。”顾晓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鬼鬼祟祟地凑到她耳边调侃道,“我还以为学姐你有男人了。”
“……想什么呢。”池芋嘴角抽了下。
“我听陈越说,你前天晚上跟那个很适合cos约兰的男人走了,没点情况?”顾晓妍八卦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