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只一看就是咒灵操使手笔的、高有五米的蜈蚣形咒灵正辛勤地蠕动犁地,黑发少年一跃而下落到你眼前站稳,圆润的丸子头也跟着跳了跳。
“不是哦,”夏油杰笑眯眯摆手地退后一步,双手投降似的姿势让你不住地想笑,又觉得不礼貌而拼命压制上扬的嘴角,从而挤出个让黑发大男孩怔然一顿,随后又捂住肚子噗嗤一声笑出声的复杂表情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是什么样子?”
你见过很多个夏油杰。
对态度恶劣、称呼刚祓除完诅咒的咒术师为【怪物】的普通人时,礼貌解释的夏油杰。
对五条悟无理取闹的恶作剧无奈又崩出青筋着狞笑,说出明晃晃DK打架的前场“我们出去聊聊吧”台词的夏油杰。
…也见过一身僧人袈裟,倒在血泊中的独臂长发男人。
永远二十七岁的特级诅咒师。
可十五岁的夏油杰此刻鲜活又明亮,细长的狐狸眼硬是笑出了泪,平日藏于温和态度后雾气般隐晦的绛紫色润了层朦胧水汽。
海边潮湿的风涌过,带起你不经意间已经及腰的长发。
裹挟稍许咸腥的海风呼啸而过,哗啦啦触及沙滩的浪花拍搅出素白的碎沫,少年毫不压抑的笑声与迅速划破苍穹的白鸟啼鸣混合成一个令你恍如隔世的陌生世界。
夏油杰笑的眉尾耷拉,眼睛成了条货真价实的缝,几滴泪花摇摇坠于眯起的眼尾,素来礼貌待人的咒灵操使嘴角咧出了夸张的弧度,你甚至能看见猩红舌尖抵上了尖锐虎牙。
纤长的眼睫在正午烈日当空下,倒映出大块暗藏心事的阴影与拉长的细碎曲线。
真是越看越像狐狸。
【这个世界,无法让我发自内心的欢笑】
——现在呢,现在的他是快乐的吗?
你下意识如此想着,那些被你在这些时日里强硬压下的、但凡再次泄露一些就能将你辛苦重新支愣起来的躯壳轻易击碎的未来画面,再一次哀嚎着摇摇欲坠起来。
如果能让夏油杰一直一直开心,如果能让眼前人永远肆意开怀大笑的话…
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而对自己的小王子捧腹大笑的黑狐狸忍了忍,一时之间还是决定反驳你【巧合偶遇】的强词夺理说法。
它抖了抖毛绒诱人的尾巴,意图将懵懂又伤痕累累的王子带回自己的麦田。
“我是来找你的。”
5.
不是什么【我们】而是【我】。
普通社会长大的黑发大男孩在礼貌用词这方面的知识选胜他的挚友,少年的欢喜藏在各种隐秘的边缘角落、眸光碰撞,既期待你发觉又害怕你假装不知。
“为什么,夜蛾老师有嘱咐吗?”你低头翻出开了飞行模式的手机,在祓除咒灵任务前绝对会让手机处于安静状态的你第一反应是自己错过了什么消息,才会让夏油杰千里迢迢跑过来。
“对不起我开了飞行模式,这就…”
“不。”
这是夏油杰第二次反驳你以为的理由。
他很少那么做,平辈间连续两句否认并不是正常频率。
少年像是要把你一切疏离的理由慢条斯理地一个个否决踩碎,驱赶着你靠近那个、在你概念中最荒唐不可思议的极端。
没有上层任务,没有师长叮嘱,没有一切外界驱使的条件。
只是夏油杰想罢了。
“因为想和你一起看海。”
因为不想再看你受伤。
以人之身吞噬、禁锢、操纵咒灵的黑发丸子头大男孩语调款款,绛紫色的眼眸清润明亮。
他面上胸有成竹,实际上藏于背后的手指交错纠缠,时常修剪的圆润指甲于指腹留下半个月牙状的微红痕迹。
青春期的大男孩纵使再怎么年少早熟,身经百战,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还是会忍不住地紧张。
明明步步紧逼的是夏油杰,紧张到掰手指的却也还是咒灵操使。
他以自己看来漏洞百出的发紧嗓音,沙哑地、一字一句地吐露发自内心的渴望与真言。
虽然他是与另外两人一起逃课乘着咒灵来到这里,提前守株待兔等着你。
虽然现在悟在把他们看来简单的咒灵扔给自己,冲向半空时发现的冰淇淋车,现在大概也到了回来的时间。
虽然硝子正在距离百米处的地方抽烟解闷,无论从哪个方面严格来讲也不是他一人来找你…
但是,此时此刻。
潮湿且混合着沙砾的海风中,澄澈蔚蓝的海浪前,二零零五年盛夏辉煌的一角、未来被你毫不犹豫弃之身后的陈旧记忆里。
立于你面前的夏油杰笑着说出,你这个于二零一八年的涉谷走向终结的恶名昭著诅咒师,永远也不会知晓的、最真实的、发自本心的愿望。
6.
“休息一下吧。”
你无意识睁大眼睛,听着那个直到生命终结也一直未曾走出苦夏的夏油杰,目光轻而关切地落于自己身上。
如月沉入湖泊。
夏油杰神色温和,沙滩上的黑发少年看起来像可以容纳世间所有苦难的人神,两边宽厚的耳垂各镶嵌了一枚无光沉闷的棋子状耳钉。
现在,他明显做足了准备,打算聆听你的苦恼并为你解决。
“如果遇到问题,作为朋友……”
“能让我听听吗?”
夏油杰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7.
【那么你呢?】
【你在那个夏天,为什么没有求助呢?】
第13章
===
0.
医者不自医。
1.
辅助监督,咒术界的工蚁。
顾名思义是辅助咒术师祓除诅咒的人,为咒术师提供任务细节、咒灵等级、驱赶相关任务地点无关人士,并为抵达地点后一头栽进去和咒灵厮杀的咒术师们放置帐并维护现场。
如同工蚁一般忙碌、普遍…以及繁多。
琐碎的任务资料堆积于这个隐藏于咒术师身后的群体,在被忽视的同时,他们也是上层控制、打压、监督咒术师们的隐形刀刃。
当然,你可没有专属的辅助监督,就像普通客人不会得到vip服务一样。
你没有五条悟的家世,没有夏油杰的天资,也没有家入硝子的能力。
所面对的多半是来去匆匆的冰冷面孔,任务途中方寸车厢内沉默的陌生呼吸,于永远不会回头与你对视,只会在红灯等待的间隙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空荡中伸出一只只或年轻或苍老的手,向后排的你递上几张薄薄的任务相关资料。
你们之间通常没有对话。
车底盘微微的震动伴随着你指腹碾过纸页边角的摩挲声响,不知名的监督把着被烈日透过玻璃晒得滚烫的方向盘,吸热的皮质格纹使辅助监督难耐地反转手背。
斜躺在副驾驶位的瓶装矿泉水因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急刹车来回滚动,透明壁垒溅上细小的、聚拢了千万个破碎太阳的水粒。
对方的疲惫感扑面而来,你懂事地闭口不言,以免像之前几次那样目睹一场脸谱人偶扭曲着拧出社交性笑容,得到“为什么要交流啊”的麻木挣扎表情。
还是不要让对方的压力增加了。
刚从森林里过了一夜艰难求生最后踉踉跄跄爬出来的你这么想着,发间沾染泥土和枯枝烂叶也来不及在乎,于这个念头升起的那一刻便倒头乖巧闭眼入睡,在预计四个小时后开始的新任务前争取片刻的喘息机会。
不过这次好像有些不同。
满脸写着疲惫的男人抬眼瞟了一眼后视镜,将狼狈小憩的你揽入眼中,踩着油门的脚微微一顿,再在蹙眉间缓缓上抬了微不可察的高度。
返回咒术高专的车,慢了下来。
2.
其实,你在辅助监督里非常有名。
再精确一点,是在底层、没有御三家头衔也没有过强能力的辅助监督中,最低级的那一部分人里很有名。
当然不是任务完成效率与闯祸程度成正比的最强DK们那种名气,要知道每次为他们忘记放帐导致大爆炸新闻登上电视编写理由的那位监督,年纪轻轻已经快斑秃了。
一开始,你的名字只是黑白资料间毫无意义的几个笔画文字,是辅助监督们每天安排任务时漫不经心扫过、再冷漠输入电脑表格的无名咒术师。
顶多是在茶水间摸鱼时,有关“同窗除了我都是天才会不会有心理压力”这个话题中出现。
比起姓氏加尊称的天才们,你多半由“那个谁”“真可怜啊”等碎片化字眼随意称呼。
后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个捧着水杯昏昏欲睡的老油条辅助监督决定结束话题开展新回合,无意间问了句——
“那谁,不会一点独特的地方都没有吧?”
“毕竟同窗是五条家六眼、咒灵操使和反转术式呢。”
男人的本意是掠过这个话题,可预期中连绵附和的回应没有响起,围绕着饮水机的底层监督们忽的陷入沉默。
塑料材质的出水口凝聚些许细微的残余水珠,在一次又一次机械的开关工作过程中,终于凝聚了一滴饱满下坠的水珠。
“啪嗒——”
有什么无形的壁垒,伴随剔透水珠落入网格状槽口的那一刹那一同破碎。
“是个,很喜欢笑的孩子。”
有人开口了。
随之而来的是飞雪般细密纷杂的补充,来自咒术界最不可察觉的隐秘窥探纷纷开口,像是每人付出自己珍藏的一块拼图般加入了这场临时起意的游戏。
“很喜欢给那帮天才们带伴手礼,上回给五条家那位排了三个小时队,就为了一个限量版甜品。”
“……任务前,会、会回头给我一颗糖,让我去远一点的地方等。”
“总是在任务完成后回高专的车上睡着,上回在座椅上睡得口水都出来了…啊醒来后还红着脸说要替我清洗呢哈哈哈哈。”
“和咒灵操使的关系不错,那位总是到我这里要她的任务资料来着。”
“头发长但容易打结,滚一身泥巴回来后会皱脸揪泥土块。”
“很努力地救别人,看起来是会【拯救所有人】的正论坚定者,但却对自己的伤口毫不在意,上回直接绑圈绷带就回去了。”
“不擅长写报告,麻烦的小鬼。”
“有一次全程把我护在身后…”
…
开起这个头的男人张了张嘴,痛苦发觉自己竟加入不了这个仿佛所有人都能插一嘴的普遍话题。
‘这一点都不普通吧。’
拥有【渡边茂】这个岛国最普遍名字结合体的男人悻悻闭嘴,低头抿了一口纸杯里的温水。
因为四级咒术师身份的你等级实在太低,所以随便一个辅助监督都能接手你的资料,和你接触过的监督们堪称过江之鲫。
这就导致了,随便哪个辅助监督都能说一两句关于你的事。
这个随便范围之外的渡边茂左顾右盼,最后奄奄一息不得已从同僚口中知道了许多关于你的事。
社畜不由得升起些许名为好奇的心理来。
‘那谁’是谁啊?
3.
渡边茂。
这听着就是那种,充满社畜颓废大叔气质,每天摸鱼未来没有希望注定单身孤寡一辈子没有女人缘的老男人名字。
很遗憾,事实也是如此。
从森林里爬出来的你一觉醒来到了距离高专不过三公里的位置,混沌困倦间感知到今日格外缓慢的车速终于从运动状态突破到了静止,迷迷糊糊开口询问驾驶座的辅助监督。
“……不上去吗?”
下意识问出口的你顿了顿,因睡眠迟缓的思考重新活络,神色清醒了稍许:“是直接下一个,要去任务地点了吗?”
“额…”
渡边茂不安地抓了抓方向盘,喉咙里艰难挤出的咕哝融化在你礼貌歉意的话语里,老旧安全带因使用年份过长而边缘拔丝,多出一大团灰白的丝线来。
“麻烦了,您已经和我连轴一星期了,”也不知怎么,这回这个辅助监督跟了你挺长时间,“不行的话可以换人来,之前您不是被咒灵伤到了吗?”
“请务必注意身体,健康很重要。”
你眼含真挚担忧,刚清理完表面干净乖巧的样子,让渡边茂差点以为蹲守森林三天的他所见到的、一身狼狈血淋淋下一秒就要倒下的少女是自己通宵工作的幻想。
成熟的三十岁大人咽口唾沫,润了润干燥到能生火的嗓子,停下不动的车内只剩下发动机嗡嗡作响,如狩猎时酝酿嘶吼的野兽。
眼前玻璃上嵌了块不规则的裂痕,张牙舞爪地霸占了渡边茂的视线,也让这个几天几夜不曾闭眼的男人被动想起这伤痕的来历。
“不,我只是想抽支烟。”
脊背处的淤青隐隐作痛,隐晦的伤处拽紧了可怜男人的痛觉神经,勒令他对身后疲惫不已却对自己身体状况浑不在意的少女说些什么、类似劝阻的话语。
“家里管的严不让抽,抱歉…”
无妻无子父母双亡的三十岁男人死鱼眼扯谎,在后座你困顿迷蒙的视线中,生疏地拆开跟着你第三天时于街边便利店买的香烟。
盒装香烟外壳布了层塑料封膜,长了倒刺的拇指摩挲着条状可撕拉扣的起始位置,他故作老练实则笨拙地撕开长条,透明窄条被男人一点点攥入滚烫的掌心。
“我可以抽根烟吗?”
他转头,对着你挤出个似曾相识的、每个社恐人面对社交时都会做出的表情,一手举香烟盒一手打火机的样子滑稽又搞笑。
不擅长交流,社交上最大功绩大概是提起了你的名字引发了一场拼图活动的男人,下巴冒出青一片的胡茬,咧嘴笑的时候干涸的嘴唇几乎要撕开个小口。
他像是在向你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一般,视线从你渗透出一小片深色的高专校服快速掠过,再停于你苍白的唇瓣。
名为渡边茂的辅助监督垂下眼眸,咒术界最底层的工蚁摆动触须。
“……只需要三十分钟就行。”
“停一停吧。”
4.
男人终于能加入底层辅助监督的聚会基本话题了。
社畜们聚集于居酒屋的吧台边,没兴趣且经济能力也做不到随意包下一个包厢买醉的辅助监督们踏进店门前西装笔挺,半小时后各个放飞自我,原本整齐打理的领带也不知怎的从胸前转移到了额头,还打了个看起来会让清醒后的主人痛不欲生的死结。
有男人小臂高度的透明玻璃酒杯稳稳地待在桌面不动如山,连带着寡言的社畜也懒散半趴在自己的酒杯旁,指尖一点一点地摩挲光滑圆润的把手棱角。
“呜呜呜我真的不知道,全都是煤气爆炸,别问我为什么废弃三十年的断尾楼为什么有煤气反正就是煤气爆炸、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