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肩膀猛地一震。
“但是我还是希望，以后有人保护你的时候，你也要去保护他。否则在下次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就只有一个人了。”
陆陆续续又走过来几个小孩子，有男有女，年纪也不太一样，大概都是伏黑惠保护过、但是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话的孩子。春日遥摸了摸伏黑惠的头。
“我在操场上等你。”
因为距离放学已经有一会儿时间了，操场上已经没什么人，连往日小孩子们要排着队才能坐上一小会儿的秋千也是空无一人，在夕阳里被拉长了影子，显得有些寂寥的样子。
春日遥赶在小卖部关门前买到了最后一根冰棒，又坐在秋千上发了一会儿呆，冰棒有些融化。直到融化的液体流到她手上，她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摸索不知道在哪个口袋里的纸巾。
一只修长的手托着一方干净洁白的手帕送到她面前。
“谢谢。”春日遥下意识接过手帕。
“普通人类就是这样卑劣的东西，你费尽心思保护他们，最后却有可能会被反咬一口。”
“别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什么咒术师要保护普通人类的正论。”春日遥并不回头，“我只是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而已。”
夏油杰还是穿着那身黑色的袈裟，笼着手站在春日遥身后。很难有人想到，这位面容平和慈悲的年轻僧侣在某一日手上曾沾满了百人的血液。
“你来这里干什么，杰。”
“美美子菜菜子觉得原来的学校不好玩，想要转学，我也就四处看看。”
“真是个好父亲啊。”
夏油杰似乎并不介意她语气之中流露出来的微微的讽刺。
“你也是个好母亲啊，遥。”夏油杰说，“以你的能力，大可以不必兴师动众就把这件事解决。这么做是为了让孩子提前认识到人性的险恶吗？”
“1。”
“你在说什么？”
“最近的网络流行词，在不该笑的时候笑出声扣1佛祖就会原谅你不扣除你的功德。”虽然这么说，可她的眼睛里面一丝笑意都没有，“你也好，悟也好，都说的我好像是什么天生喜欢在背后算计别人、一肚子坏水的人似的。”
“……看来是被迁怒了。”夏油杰说，“不过我委实没什么嘲讽你的意思。悟不在么？”
“听说是出差了。”
“是去仙台？”
“你怎么知道的？”
“有人发现了通过改造普通女性身体，就能让其受孕诞育下拥有指定术式孩子的方法，御三家在悟的反对下没能试行，但有些小家族恐怕已经按捺不住了。据我所知这个方法最开始出现的地方，就是仙台。”
“***”即使已经听过数不尽的丑恶，春日遥还是被这个消息里纯粹的恶意惊得说了句脏话。
“别坏了你的功德。”夏油杰说，“虽然我对这个方法也有点兴趣——能够让普通女性生育指定术式后代的人，说不定也掌握了能让人类的下一代都是咒术师的方法。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这个事继续发展下去，没准会有人觉得拥有咒力但没有术式的人才是最好的受孕母体，我可不是变态到要拿朋友身体做实验的人啊。悟之所以这么着急忙慌地赶去仙台，恐怕也是想到了这个——所以，你要小心。这件事背后水很深，即使是最强亲自出手，也未必能很快解决。”
春日遥神色有些复杂，这个人特意到这里来，说了一大通弯弯绕绕的话，恐怕就是为了提醒自己——
“……我知道了，谢谢。”
“对了，这个给你。”夏油杰从宽大袖口拿出一个小瓶子给春日遥。
春日遥有些疑惑：
“这什么？防狼喷雾吗？我用不上这个。”
“普通的驱蚊水而已。”夏油杰的目光在她延绵着淡淡红痕的脖子上扫过，微微一笑。
“春天来了，要谨防蚊虫叮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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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朋友卡
没几天后, 伏黑惠就放春假了，这次的假期过去，他就会正式成为一名四年级的国小学生。
春日遥没有问伏黑惠那天的后续。
但显然他在这次的事件中获得了极大的人气。春日遥一开始还没发现这事, 直到某天，在超市的例行采购中，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从货架边上滋溜一声钻出来，在她腿边大声问：
“惠的妈妈，我们可以到你家去玩吗？”
小孩的声音嘹亮, 顿时引起了路人的驻足。春日遥打量了一番这小胖墩儿, 眼睛不大, 黑色短发——这不是那位武田家的一男少爷么，只是上次见面的时候他半边脸肿了起来，看着比如今要更敦实一些。春日遥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大声嚷嚷自己要让伏黑惠好看的阶段, 于是疑惑地看向已经把头扭到一边去的伏黑惠：
“惠，这是你的朋友吗？”
“……不。”
小男孩看伏黑惠这副抗拒的样子, 立刻开始涨红了脸, 期期艾艾地对春日遥说：
“惠的妈妈, 我已经改好了！我不再和那些坏孩子一起了……”
他说的颠三倒四, 伏黑惠叹了口气, 替他向春日遥解释，说之前欺负小姑娘的事儿其实和他关系也不大，不良们只是把他当作有钱的冤大头。但他在混乱中不知道挨了谁的一巴掌，爱子心切的武田夫人就上门来替儿子要说法, 没想到铩羽而归。
小孩子虽然被拉着道了歉，却十分崇拜于春日遥的一番操作, 到处宣扬自己飞扬跋扈的老娘只被春日遥带到空教室去说了几句话就服软的伟大事迹。本来就因为一个人打十几个小混混一战成名的伏黑惠更是名声大噪, 在各个年纪都拥有了不少崇拜者。
到了春假, 老师让同学们组成5-6人一组的课外互帮互助学习小组。武田一男立刻表示要和全校最厉害的伏黑惠同学一组，因为他的身份，老师也一直很纵容他，立刻就答应了。身为伏黑惠同学后援队队长的武田一男更是挑选了几位对伏黑同学满是憧憬之情的同年级，组成了课外小组。但身为组长的伏黑惠一直不让他们来他家学习，于是他们就只能出此下策，趁着伏黑惠和他妈妈在超市购物，先争取他妈妈的支持。
……还蛮有策略的。
春日遥看伏黑惠的样子其实算不上排斥，估计只是怕他们到家里去给她造成麻烦，于是笑了笑：
“既然如此，你们就到我家去玩儿吧。”
武田一男高呼一声好耶，几个小孩子从不同的方向呼啦啦涌过来，显然是蓄谋已久，只待组长摔杯为号，就立刻图穷匕见。
“不过要先说好，我们家有点小，为了避免打扰邻居，你们得安静一点学习。”春日遥慢悠悠地说。
于是就真的安静地学习了，春日遥找邻居借了张大折叠桌摆在屋子中央，小孩子们坐在小板凳上围坐着学习，春日遥则先去准备做饭。
“惠，你的妈妈其实还蛮温柔的嘛，一点不像传闻中——”说话的小男孩儿撇着嘴瞥了一眼武田一男，“说的那么吓人。”
“和也！”武田一男立刻炸毛，“我要不是看在你是我表弟的份上，才不会把你招进‘伏黑同学学习兴趣小组’呢。”
“喂，你们别吵了，惠的妈妈不是说我们要安静一点吗？到时候她要是生气了，我们可能都会被赶出去诶。”
小孩子们立刻安静了一小会儿，五个人中唯一的小女孩左顾右盼了一番：
“惠，怎么只看到你的妈妈，没有看到你的爸爸？”
伏黑惠正准备告诉他们实情，武田一男就已经打断了他的发言：
“惠和惠的妈妈都这么厉害，他爸爸一定超级厉害！说不定是身怀绝艺的特工或者是能徒手打出超电磁炮的魔法师！”
“还是个大帅哥！”
“惠成绩这么好，他爸爸一定头脑也很好吧！”
“……事实上，”伏黑惠终于有机会插嘴，“他已经去世很久了……”
小孩子们沉默了一两秒，小女孩忽然站起身来，因为动作太大，小板凳在她身后“啪”地一声倒地。
“惠，你还记得你爸爸的长相吗？”
“……不记得了。”
小女孩从书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掏出一本被翻得皱皱巴巴的小册子：
“惠和惠的妈妈都是又温柔又厉害，那他爸爸一定很厉害。怎么会早早就死掉了呢？这其实都是他妈妈骗他的，他爸爸根本没有死。”
“哦哦哦，你是说他是神秘身份的特工……”发现自己之前猜想能够被印证的武田一男异常兴奋。
“不对！你们没有发现惠妈妈的年纪非常年轻了吗？那她生孩子的岁数一定很小吧。”小女孩说。“没准生下惠的时候才十几岁。”
“那又怎么样？”日本女性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六岁。十几岁生孩子听得早了一些，但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你们看这个。”小女孩把读物平摊在桌子上，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结婚前夕，她惨遭未婚夫抛弃，仓皇逃离，她意外生下天才萌宝……十年后，霸道总裁：女人，你插翅难飞……”
“……这什么啊？”小男孩们一脸不解。
“就是说惠爸爸超级厉害，但是因为一些事情，惠妈妈还怀着惠的时候跑了，所以骗惠说他爸爸死了。没过多久，惠的爸爸就会上门来认他的……你们看，这个描写是不是也很符合？”女孩子又把书翻几页，“他有一头白银般的发丝，七彩的眼睛，高大的身材，备注，一米八五以上。”
“为什么要这么高？”
“霸道总裁都有这么高！”
“那为什么要银色的头发？惠妈妈是红头发诶，他肯定随他爸爸，是黑色头发！”
“比较炫酷吧。嗯……书上还说了，他一定会敲开门，带着很多贵重的礼物深情款款地看向惠妈妈，但是惠妈妈一脸冷淡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这么说岂不是是坏人？”
“笨蛋，人家可能有苦衷啦，不过还是要花小说几十章的内容才能追到老婆。”
“那这么说我们只要待在惠家，就有机会看到他爸爸？”
“喂你们……”伏黑惠实在受够这群叽叽喳喳不停幻想的小孩了。
这时，门铃响了。
“是不是惠的爸爸来了？”
“可能是推销报纸的。”伏黑惠站起身，“你们声音小一点，我去开门。”
于是他就看到一周没见的五条悟提着两个纸袋子的特产站在门前，对方兴高采烈地把纸袋交付给他：
“是仙台特产哦。”五条悟说，“今天家里很热闹啊，是惠的同学来了吗？”
满屋子的小孩都愣愣地看着他。
“银色的头发，七彩的眼睛……”诶原来小说里面写的是真的啊，不过惠的爸爸真是大帅哥！
“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这个绝对有了，说不定还比那个更高一些。
“拎着贵重的礼物……”特产是不是贵重礼物另当别论……总之确实带了礼物不是么？
“哟，遥，我回来了。”五条悟冲着从厨房那边走出来的春日遥挥手。
“悟，所以你怎么来了？”春日遥把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去，神色说不清是温柔还是冷淡。
“请问……你是惠的爸爸吗？”
“哈？”五条悟疑惑地看向一脸兴奋的小胖子和已经捂住脸的伏黑惠。
“你是不是在惠妈妈结婚前有过婚约然后抛弃了她？”
“你是不是双手合一就能打出魔法攻击？”
“你有没有做好准备花几十章的时间追回老婆？”
“抱歉五条老师，我的同学他们只是……”
“做好准备了哟，多久都可以。”
“诶——！！！！！！！”小孩子能把之前要安静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兴奋的尖叫几乎要冲破云霄。
春日遥叹了口气，解下图案幼稚的围裙，她走到五条悟跟前：
“悟，今天家里客人有点多，能出去说话么？”
早春黄昏的薄暮透着雾气般飘渺的寒意，春日遥在路灯下略微仰起头，秀丽的眉目被昏黄灯光晕染得一片沉静。
“悟，刚刚只是小孩子们开玩笑，你不要当真。”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说的大部分都是真实的。”
五条悟看着比七八天前显著的瘦了一些，这样益发显得他的下颌线条更加清越。他向来意气风发的眉目间透着一点隐而不发的风霜之色，看来正如夏油杰所说，这次仙台之旅并不顺利。春日遥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从这种被动般的分析中抽离出来——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分析五条悟的情绪似乎已经成了她的一种本能。
但如今她要摆脱这种本能。
“我说的也是真的。”五条悟说，“遥，我要开始重新追求你了。”
春日遥难得的有些惊讶，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好几秒。
“我以为上次见面时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春日遥挪开视线，“好吧，因为是在那种环境中，当时我有点情绪上头，可能也没有说的太清楚，关于我返回东京的理由。我曾经因为无法忍受咒术界现有的黑暗，逃离到普通人的世界呆了三四年，老实说，那几年我过得挺快乐——毕竟，像我这样的人，到哪里都能过得不错。在收到你寄过来惠的照片之前，我甚至已经在京都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也许再过几年我就会和一个同样平庸的上班族相亲结婚生孩子什么的，过完平静美满的一生。”
“但当我拆开那封信看到惠的照片的那一刻，我意识到我没法在自己给自己打造的乌托邦偏安一隅下去了。曾经我什么都没做，所以失去了我重要的朋友们……如果我继续这么做，像惠这样的好孩子就会在禅院家的古板黑暗中变成像禅院直哉那样汲汲于名利的蠢货……还有你，悟。”
五条悟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还能在她关于未来的规划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悟，你是个骄傲的人啊。我知道你能把惠带走，可我也实在不愿意看到你向那些陈腐得快要入土的老头子低头”春日遥坦然地说，“……你还记得佐野理惠么？”
“……记得。”五条悟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他还记得那时迷迷糊糊地春日遥搂着他脖子想亲他，但是他在怀疑醒来的这位究竟是不是春日遥本人，因此开了无下限……想想也真够后悔的。
“她临死前对我说的最后的话是‘即使有一天你对五条悟的爱消失了，也还是有像同伴那样信赖他的机会。’与其说咒术师死前的话会成为绝对会发生的诅咒，不如说作为介于人类和超自然生物之间的东西，在临死前可以看见绝对的未来吧。”春日遥说，“我曾经觉得那是一定要摆脱的诅咒，现在才发现其实是那孩子对我的祝福——所以，悟，你其实不必说这种——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仍可以像以前的同伴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