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五条悟严肃地说,“我可是自愿的啊。”
第69章 原由
“五条, 你想做什么?”家入硝子吃掉伊地知带来的最后一口生姜烧肉盖饭,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怎么这么问?”五条悟坐在旁边的桌子上用勺子安静地吃一块巧克力蛋糕。
他们对面就是春日遥所在的加护病房, 病房的一面是单面透视玻璃,因此病房中的一切他们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春日遥盘腿坐在床上,在宽大的病服映衬下,她显得格外身形纤长,锁骨上的红宝石项链在素白皮肤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伏黑惠就靠在她身边, 努力擎高手机, 想必是在展示他们过去拍摄的照片, 春日遥看得很认真,频频点头,唇角偶尔露出一丝笑意。而玉犬也没有被伏黑惠收回去, 小孩子们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颜色花巧的皮球,玉犬被迫像海狮一样一边转圈, 一边用嘴顶着球努力营业。
“遥为什么会失忆?”
“阿拉?”五条悟有些意外地抬起眼睛, “硝子你刚刚解释的不是很详细又专业嘛, 外伤导致的脑部出血,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
“你隐瞒了一些事。”家入硝子说,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不是普通的失忆,而是将所有和‘咒术’相关的东西悉数从脑海中删除或者封闭起来了,这绝非外伤能够造成, 会影响咒术的只有咒术。”
家入硝子取出一个文件袋,沿着小条案推给五条悟。
“这是伊地知整理出的本次事件的详细卷宗, 在现场死去的平民中, 有三个身份较为特殊的, 佐藤优子,铃木千穗理和高桥唯,她们并非是宫村家的亲眷,而是新娘弥美和春日遥的同事,丧命在爆炸的汽车上,爆炸地点离宫村家的庄园大门仅有十五米的距离。”
“以遥的性格,如果发现无法挽救现场所有人的生命,她会优先让自己能保护的人离开现场。因此她设法拿到了地库中车辆的钥匙,让她们离开。而就在即将离开庄园时,车上装载的定时炸弹爆炸,三个女孩当场死亡。”家入硝子说,“为了这三人的死亡,她重返婚礼现场,和这次事变的幕后策划者相遇,随即展开战斗——再之后的战斗细节,你也都已经说过了。”
“如果是一般的咒术师,亲手把自己想保护的人推上绝路这件事,大概会让他们的精神大幅度震荡,最后被精神系术式影响。但春日遥她在六年前在初次接触到大妖怪玉藻前所织造的幻境时,就可以完全自主脱出。这三个人的死固然会让她动摇,但绝不会就此让她绝望到精神无法负荷的程度。何况一个在自己濒临死亡、唯一的咒具破裂时,还能想着以自己的双臂破局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像是真的精神崩溃。”
家入硝子一手按在资料袋上,在这个瞬间,从来冷眼旁观的医生厚厚的外壳上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让她丧失记忆的,究竟是什么?”
“真聪明啊硝子。”五条悟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在这个事件中的确还有一件咒具的身影,它的效果是‘让人在活着的时候看到自己的结局’。但这件因果律武器的发动效果是和它所存储的咒力相关的,还记得半个月前在仙台带回的十三具尸体么,她们腹中的胎儿都是这件咒具的咒力来源。在这样的加持下,所谓目睹结局,不再是电影式观看,而是绝对的沉浸式体验自己的死亡。”
“这件咒具——”
“在遥最后所在的战场发现了这件咒具的碎片,它被咒具·村雨的术式毁去,但无疑它曾经发动过。”五条悟轻描淡写地说,“我在遇到遥的时候,她其实没有完全昏厥过去。大概三四秒的时间吧,她有很明显的杀意,是冲着我来的,那时她展现了一个全新的未知术式,效果很有意思,但还不成熟。”
家入硝子忽然明白了五条悟身上的灰尘、褶皱和血迹是从何而来。
“我原以为是她刚脱离战场,无意识释出的杀意。但直到发现她再度醒来时丧失了有关咒术的全部记忆后,才终于确定,她在那个瞬间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杀了我。”
五条悟在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在某一个瞬间,年轻的最强身上忽然展现出了极度的孤高和倨傲,就像是五条家世世代代供奉的始祖雕像,对这个世界发出似嘲讽又似悲悯的冷笑。
“因为,我刚刚才在命定的结局中杀死过她。”
家入硝子重新坐了下来,她捧起沉重的关西铁茶壶,给自己空空荡荡的茶杯倒了一点清润的茶水。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觉得痛苦了,经历了那么多的死亡、背叛和分离,亲手治疗和送走了无数的战友,她的心脏早已经化成了石头。只有这样石头般的心脏才能让她坦然地面对不知何时就会死去的朋友的尸体。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忽然意识到,在坚硬的外壳下,跳动的仍然是鲜红的血肉。
在单向玻璃的另一头,春日遥坐在清晨温暖雀跃的阳光里舒展身体,红色的长发垂落在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两侧,显得那么年轻那么美好。而就在昨晚无法突破的结界中,她被迫目睹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将她杀死在黑暗的水域中而无能为力。在逐步累加的痛楚中,过载的大脑终于启动了自我保护的机制,把痛苦的根源从记忆中剔除出去。
“自从意识到我喜欢遥之后,她已经拒绝了我好几次,有想过的最坏结局就是她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孩子。虽然对那种场景深恶痛绝,但其实我知道,即使在最坏的结局里,她还是我的朋友,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偶尔还会对她的孩子提起我们过去的事情。那种情绪……非要说的话其实是嫉妒?不甘心?”
“嗯,程度很强烈,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话大概会在脑袋上空长出一直不断念叨‘为什么是他’的大嘴巴咒灵来。”
“这个世界已经够糟糕了,但我也没想到,竟然已经糟糕到我为了维护它一定要杀死遥的程度,已经丧失信心了啊。”年轻的咒术师发表出十分不负责任的言论,就像许许多多的同龄人在经历过糟糕的一天后那样,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确实能做到这一点。“这样乱七八糟的世界,果然还是由我先毁灭掉比较好吧。”
“那么,是打算先让九州还是四国陆沉?”家入硝子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果然还是先从东京都开始……”
“后面想想还是算了,遥不会高兴的。”五条悟说,“她比我们中的任何人都要更喜欢这个世界,虽然这个世界给她带来的大部分都是扯淡的痛苦,但她还是会因为一点点的正向回馈就觉得温暖起来。世界真该感谢她。”
“……你想要做什么?”家入硝子木然地把握住自己一只手的手指。
“从前天内死的时候,我想要杀死以丑恶嘴脸对她的尸体幸灾乐祸的普通人,杰阻止了我,理由是这没有意义。”五条悟说,“但如果这世上所有做错事的人都不需要受到惩罚,那何谈所谓的公平正义?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忍耐那些老头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啊。反正那些烂橘子也快到忍不了我的边缘了吧,那就索性撕破脸皮好了。”
“那样会死很多人。”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只会死更多人。”五条悟冷冷地说,“辛苦培育的幼苗还没成长到能遮蔽风雨就被铲除,信任的同伴深陷云波诡谲的阴谋后凄惨死去。这样距离世界毁灭不就更进一步了吗?”
“大概会被视为宣战,许多中间派都会彻底倒向那一边。”
“那就掀起战争。”五条悟垂下眼睛,“硝子,就像往常一样,离这件事更远一些,千万别被卷进来了。”
这是对友人的关怀和警告,没有战力的家入硝子,在过去的六年,一直扮演着医生和收尸人的角色。如果伙伴们活着归来,就为他们治疗;如果同伴死去,就为他们收敛遗体。正因为如此,无论是哪一边都能容下她。如果是往常,家入硝子的疑问就该到此结束,不,这场对话都不该发生才对。
“那遥呢?你打算告诉她这一切么?”
“她当然不必再直面这些。”阳光落在五条悟的眉宇和鼻梁上,为皮肤增添了些热烫的明亮色泽。但他表情本身的底色实在太冷,连那双从来透彻如苍穹九天的眼睛里,也隐约有黑色的漩涡在翻滚。“她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那你留给她的位置是什么?一个十全十美的情人?一只柔弱的金丝雀?”家入硝子也垂下了头,长发垂下遮住脸颊,这样即使是六眼也无法从她的表情里判断出她此刻的情绪。“她只是失去了记忆,不是失去了智力,隐瞒和欺骗的结果只能走向怨恨而非爱意。”
五条悟看向那边女孩流丽的背影,很轻地笑了一下。他的声线平稳,就他个人来说甚至称得上是温柔了。
“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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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受刺激的不止一个人啊
第70章 诱导
“没关系, 和他们去玩吧。”
春日遥拍拍小孩子头顶,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么随意地收养了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小孩子?以自己平时那紧张的财政状况和乱来的德行,能养活自己也已经是上天垂怜, 这小孩子在自己手里不说是面黄肌瘦那也绝对有营养不良长不高的可能性啊。
但这个叫伏黑惠的小孩子大概八九岁年纪,黑色炸毛,长得很是白嫩乖巧,就是表情不太丰富,这一点估计是他的亲生父母在基因上赋予给他的。和教育和生活状态没什么关系。
他穿着件深色的冲锋外套和运动鞋, 虽说不是什么名牌, 但很合身也很整洁, 依偎在她身边时,小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流露出很淡的依恋之色,想来相处的一年里, 他的确被照顾的不错。
的确有些小孩很擅长撒谎,但这种在情绪上的依赖是没办法骗人的。面对她的种种问题, 伏黑惠几乎是毫无保留。
在伏黑惠的讲述中, 春日遥大概也明白了这个世界的世界观。由人类情绪凝结成的、名为咒灵的怪物横行世间, 而拥有咒力的咒术师们负责降妖除魔以维护世界安宁。大家根据自己的血脉还有不同的术式, 像钉崎野蔷薇的 “刍灵咒法”, 伏黑惠本人的“十种影法术”……春日遥听得兴致勃勃,于是问起自己有什么术式,伏黑惠挠挠头,说遥你没有术式, 估计是发觉她脸色失落小孩子又赶紧找补,说你凭借手中的长刀就足以在咒术界立足!
春日遥叹了口气, 心说没想到自己在超能力世界还是个二等公民。
众所周知在超能力漫画中大家比拼的都是天生的血脉, 比如宇○波一族的写轮眼日○一族的白眼, 最后鸣人佐助终焉之谷决战时,靠的更是老祖宗六道仙人在倒数几集时上线给开的挂,那打的叫一个声势浩大移山填海啊。而靠着手里的刀才能打出伤害的,无论是疾风夕颜还是铁之国的三船,那都是炮灰中的炮灰,出场时间加起来还没到二十分钟那种。
于是她兴致缺缺地随口问道那五条悟的能力是什么?伏黑惠慎重地说老师超级厉害,是站在咒术界顶端的人物。他甚至还粗略地讲解了一下五条悟的术式效果……春日遥大学专业偏理科,但对于那个阿喀琉斯和乌龟的理论实在一知半解。
不过她也明白无论在哪个方面这男人都是贵族中的贵族,顶点中的顶点,除了性格之外简直毫无缺陷……那问题来了,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要上赶着做自己的男朋友?
她垂下眼睛,脖子上的项链流光溢彩。项链的主石是一颗纯度极高的红钻,大小不低于三克拉。虽然在钻石中重量不出彩,但以天然红钻的稀少,这颗主石的大小恐怕仅次于已知最大的穆萨耶夫。
这种级别的珠宝,拿去赠送给顶级名媛都能让佳人芳心暗许,一线女明星戴着都得在镜头前多转两个圈。就这么随手给扣自己脖子上了?
春日遥看向窗户玻璃的反光,身材修长的女孩裹在宽大的病号服中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发,看上去既不温柔婉约也不华艳妩媚,就这在东京街头都不能艳压的颜值何德何能让五条悟芳心暗许?这人只要摘下墨镜,勾勾手指就会有一大堆美少女排着队全力以赴。除非自己手中的刀是传说中能刺穿AT立场的“命运之矛”朗基努斯之枪而自己恰好又恰好长得像五条悟的老娘(注1)……
更何况,春日遥翻转手掌,女孩的手心光洁柔软,没有任何刀茧或者伤痕。这双手……真的是一个以刀为武器的人的手么?
银色的发丝忽然在眼前一晃,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用力地将春日遥的双手合拢扣在掌心中。清爽帅气的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比天空更明亮的蓝眼睛里又带一点恰到好处的真挚担心:
“遥,你哪里觉得不舒服么?”
“不,并没有。”春日遥摇头,伏黑惠满脸复杂地站在一旁,连着玉犬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花里胡哨的皮球“啪”的一声砸落在地板上。
春日遥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惠,伊地知给你们买了冰激凌,有今年春天新推出的闪光章鱼樱花味哦。”五条悟兴冲冲地对自己的学生推荐猎奇的冰淇淋口味,伏黑惠露出了被辣到的表情,嘴角微微抽搐。玉犬也跟主人做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哪怕是不怎么喜欢小动物,春日遥也要被这只大狗逗乐了,她抽出一只手,想要揉一揉玉犬蓬松柔软油光水滑的白色皮毛。但在她手指将将要触碰到时,玉犬却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一下子窜出老远。
“额?”春日遥有点尴尬,她空出的手转而扯了扯自己红色的长发。“我这么不讨小动物喜欢么?”
“只是相性问题啦,虽说是式神还是保留着小动物的习性。”五条悟瞥了一眼缩在伏黑惠影子里瑟瑟发抖、任凭他怎么哄也不肯再出来的玉犬一眼,笑得一派温煦。“遥是猫派还是狗派?”
“算是猫派?小时候好像有短暂地和一只蓝眼睛的白毛猫接触过,但似乎人家也不怎么搭理我……”
春日遥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她对于和这只猫的故事没有什么印象,但蓝眼睛肥猫高傲不理人的样子就像水中的倒影那样在记忆中浮动着,一时清晰一时模糊。
“是吗?那种事情也说不准啦。就这么决定了,以后养一只猫……”五条悟自然地揽住她肩膀,“惠下去和小伙伴一起玩耍吧,遥在病房里呆了好几天了,要不要下去走走?”
春日遥在病号服外披了件针织外套,穿着棉拖鞋跟在五条悟身后——这种特护病房都要刷卡才能出入。
仙台咒术师协会的选址是在原先专为高官修建的疗养院,所以占地阔大风景宜人,早开的樱花在阳光下泛着活泼的粉,半圆形的玻璃窗缝隙里探进来几枝爬山虎的嫩红色的新芽。
“五条……君,惠跟我讲了一些过去的事,他提到到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伏黑惠其实已经在很多人的口中拼凑出自己老师和养母过去故事的梗概,但春日遥自己从未主动提起过,因此他对春日遥的描述也就只好是“在一个大家族中长大,后来春日遥离开了那里考上了京都的大学后面再次相遇……”
这样语焉不详的话显然无法解释这位大少爷对她一往情深的底层逻辑,所以春日遥只能全凭脑补,莫不是她手拿的是“豪门大少爷和做粗活的小女仆相爱遭到全家人反对女仆伤心欲绝离开家族去外地读书,少爷掌握大权后就要诛杀奸臣哦不发现过去的妹子还是自己最心仪的菜于是发誓要将她追回却发现她竟然是自己老爹的私生女”之类能演绎出一百集剧情的狗血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