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后半截话五条悟压根没听完,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庭院门口,超高速移动掀起的狂风让华贵的玉石门帘碰撞出清脆而激烈的鸣响。
自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五条悟对隐藏在水面下的手段并非一无所知,那半透明的粉末大概率不是什么烈性的毒药,而是践踏女性珍重的贞洁的药物,很久之前他就听说有个得宠的侧室,因为这样的手段被人发现和人在无人处苟合,最后落得个无声无息死去的结局。
诚然他不认为所谓的贞洁是什么了不起的珍贵东西,但他们怎么敢用这样的手段去羞辱强大的战士?
春日遥穿着端庄的黑留袖,纤细的手指擎起茶杯,橙黄灯光落在半透明的小瓷盏上折射出一圈圈皎洁的光晕。
“夫人,您实在是太厉害了!”身边的小丫鬟由衷地赞叹。
春日遥的表情则有些兴味索然:
“这么明显的圈套,这么拙劣的害人手段。”她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都不进行技术创新的么?走吧,”她又说,“他们已经帮我们把人聚齐,这会儿也到了戏开场的时候了。”
她走进面色各异议论纷纷的人群中,毫不意外捕捉到了几个露出惊讶神色的面容。她又看向在草丛中翻云覆雨不知天地为何物的赤*裸身躯,有些惊慌地掩面:
“这是怎么了?”
……
隔着修剪整齐的树状藩篱、低矮的院墙和不知为何聚集起来的人群,五条悟还是立刻看到了那个女孩。她淡定自若地旁观这一出闹剧,在昏暗的咒力视阈中,她由最明亮的咒力线条构成,在她耀目如骄阳的光芒之下,身边的所有人都只是黯淡的星子。
五条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一瞬间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而在人群中心、在漩涡中央的女孩忽然回头,虽然按道理来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和重重的阻碍,她绝对看不到自己,但五条悟很确定,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就在那里。
女孩举起掩在袖中的茶杯,遥遥一祝,她的唇角微笑依旧柔美,可眼神中的凌厉和凛冽还是一瞬间点亮了清秀的面容。
第132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母亲大人(四)
在穿越的第五天, 春日遥收到了藤原小春的丈夫、五条家当代家主的信件,与信件一同送过来的还有两份据说是身在远方的家主精心挑选的礼物。
春日遥先拆开了礼物。
第一件是一条黑色的礼服裙,精心裁剪的定制礼服, 每一条曲线都优雅而凝练,完美贴合春日遥的身材。
春日遥和藤原小春虽然同岁,但身材差别很大。据她的观察,这位名门世家出身的小姐身高大约一米六左右,前凸后翘, 玲珑浮凸, 身材之性感绝对不亚于当年五条悟在高专时期设成壁纸的井上和香。相比起来, 常年握剑的春日遥的唯一优势似乎就是有双漂亮的长腿。
而侍女们之所以会认为两人身量相似,是因为在定制版的白无垢下,小春小姐还踩着一双十公分的白色高跟鞋。
也就是说, 这份礼物的确是给春日遥而非五条家主定下婚约的妻子。
春日遥挑眉,动手打开了第二份礼物。
是一份录像带, 塑胶外壳上贴着录制这份录像的时间, 八年前。
春日遥把现在的时间点往前推了推, 那一年……是午夜凶铃首映的时间, 按照咒术师的世界观, 午夜凶铃其实是一部相对真实的电影了,而录像带就是承载着亡者怨念的咒物……她思维发散地思考了几秒,找到了另一行刻上去的小字,某年某月藤原小春于京都。
春日遥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放映机中的画面有些模糊不清,但娇小玲珑的少女起舞的身姿优美如同一只骄傲璀璨的白天鹅, 虽然是只双人的华尔兹, 但在她光芒之下, 身边同样优雅挺拔的舞伴被衬得黯淡无光。
春日遥打开搜索引擎,居然在那一年的新闻里搜到了小春小姐作为舞蹈新秀获奖的讯息。
如果说一件合身的衣服是做丈夫的给新婚妻子的小惊喜,春日遥啜饮了一口加冰的咖啡,在肖斯塔科维奇隐忍悲壮的第二圆舞曲中,她兴味十足地笑了起来。那么这只舞曲录像简直就在直白地告诉她,你这个冒牌货,被发现了。
当年十七八岁的时候,五条家好像突然发现她这个准新娘已经长成了除了耍刀弄枪外什么家主夫人必备技能都不会的野丫头,所以紧急把她召回本家新娘修行一整年,什么赏琴辨玉,插花做好看但是吃不饱的和果子……她都多少能做一点,现在她能在这个环境中进退裕如,都是当年打下的底。
但春日遥不会跳舞。
因为当年早早退位让贤的五条家太上皇沉迷于声色犬马的活动之中,家中族老担心这个风气在下一代中蔓延,因此这些活动她是一点边都没粘过。
迄今为止,她对社交舞蹈的概念还停留在国中时学园祭时排演的交际舞节目,男孩和男孩,女孩和女孩,泾渭分明。春日遥因为个子高,当仁不让地负责了男步,负责排演的老师大嗓门地拍着巴掌说,你们跟着我的节奏,一二一,蹦擦擦,那边那个谁,你们是在跳舞,不是在组成一门四处开火的迫击炮……
春日遥粗鲁地拆开信件,是那位家主大人的亲笔信,这字儿嘛,说实话就算要夸奖也很难搜刮出来什么词汇。但家主大人似乎对自己的书法水平很有自知之明,内容很简洁,一是告知她后天他就会回到本家,二是他要在五条家开一场舞会,希望夫人好好准备,届时会邀请她跳全场的第一支华尔兹。
他还是这么爱跳舞,春日遥感慨地想。
对于当代家主大人发现她是个冒牌货这件事,春日遥并不惊讶,毕竟已经过去了四五天,他要是还没发现,简直就可以当场退位让贤,家中各有本事的一大家子也可以各个跟上高呼彼可取而代之了。
但他发现后的反应,就相当耐人寻味。
春日遥把家主大人字迹丑得耐人寻味的信件翻来覆去读了两遍,作为一个刚被新婚妻子抛弃、又被不知从哪里冒牌货顶替正牌妻子名号的、颇有权势的中年男人,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勃然大怒想把她轰出家门?
而这场舞会和舞蹈,又颇有考校的意思——即使获得了充分的支持,一个家族在权力交接时都是最脆弱的时候,人事、财权、重重细务……懂事的人,在此时都该学会不生事端,让管家的权力平稳交接出去。
那么他此刻提出这个要求,除了他真的很喜欢跳舞之外,似乎还暗含了一层意思:如果能干好,就留下来;干不成,就给我滚蛋。
春日遥眉开眼笑地把咖啡一饮而尽,为她送晚饭的侍女见状不解:
“您怎么这么开心?”
“家主大人后天就要回来了。”春日遥抬头说。
“那可真是太好啦。”侍女由衷地为她高兴。“我立刻让人请化妆师上门,再让厨房准备些家主大人喜欢的……”
“别急啊,是后天。”春日遥说,“而且他还打算开im……个舞会。”
“那我们也要准备……”
“明天再准备吧。”春日遥笑眯眯地站起身,“不过要跳舞呢,我好久没跳过舞了,这里有没有可以练舞的空房子?”
虽然是晚上,但五条家还挺凉爽,春日遥也就没有打开空调。她站在四面都是镜子的舞蹈房中,如水的旋律从黑胶唱片中流淌出来,还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骄傲如天鹅的少女舞姿浮现在脑海中,面对四面八方的大镜子,她尝试性地抬起一只手臂。
“不是那样啦。”一个声音居高临下地说。“你的手臂要放低一点。”
春日遥抬起头,十七八岁的五条悟站在舞蹈房靠近天花板的巨大玻璃窗边上,低头俯瞰着她,他的脸上挂着张扬又肆意的笑,银色的短发支楞着在风中翻飞。
“是悟少爷啊。”
春日遥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却被五条悟一把拽住手臂,他满脸理所当然地对自己父亲的妻子说:
“你这么学是学不会的,我来教你。”
春日遥还没想好是要满脸慈爱地看向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继子说妈妈不用你教,还是矜持愤怒地对他僭越的行为表示不满,音乐已经重开了,五条悟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手,礼节性地拉开了距离。
五条悟会不会跳舞?春日遥恍惚了一下,这个人因为学什么都特别快,曾经说过自己什么都会、不做只是为了栽培后辈这样欠揍的话,但与他惊人的学习能力相比,他的教学水平不说是差强人意吧,简直是惨绝人寰。
据伏黑惠说,他真的有试图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教会他们,但五条老师的经验没有任何可取之处,面对问题,他总是跳过解题步骤,直接得到了答案。
但今天他教得还不错,起码在他暗示性的细小发力动作中,春日遥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伴奏的节拍,再这样练几遍,中规中矩地跳完一支华尔兹问题应该是不大。
不不不,春日遥在心底告诫自己,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和自己经历过一切的那个五条悟,他们诞生在不同的世界中,有完全不同的生活体验,不应该把他们混为一谈。
但这很难,她的理智在否认,但无论是声音、气味、笑起来的弧度还是握住手掌的力道,身体曾经记住的一切、人类感性的那一部分都在她的脑海深处大声叫嚣。
她要竭力控制自己才能否认身体隐约的眷恋,因此这几天除了必要的实验性接触她并不常与五条悟见面。
“专心一点。”五条悟不满地说,“我可是浪费了晚上休息的时间过来教你欸。”
春日遥回过神来,她歉意地笑笑,在他掌心的收束里旋转一圈,杏色的纱裙像毛茸茸的合欢花那样绽放开来。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五条悟问。
“……谢谢。”不单是指今天的跳舞,还有之前下到她水杯中的粉末,虽然春日遥有意引蛇出洞,但她还是承他的情。
“啧。”春日遥听到他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然后语气笃定地说,“你根本不是藤原小春。”
他的语气很肯定,没有任何猜测的成分。春日遥有些惊讶地抬起眼,如果说他的父亲知道是题中应有之义,那五条悟是怎么猜到的?总不能就是因为她不会跳舞吧?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原因有很多,但我的确是知道了。”五条悟的语气中终于透出一丝别扭的调调,“我家老爹过两天就要回来了,要走就趁现在。”
“……”
原来是这样……她还在奇怪为什么他要夤夜前来教她跳一支舞,难不成就是为了告知她自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不成?
春日遥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可惜,这份好意她只能心领了。
“事实上,”春日遥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宁恰,“空大人已经写信告诉我这件事了,我在这里跳舞就是为了等他在舞会上和他跳第一支舞。”
“哈?”十七岁少年发出一声类似于野兽被激怒时的低吼,他一只手紧扣在春日遥的腰上,隔着轻薄的纱裙,灼热的温度毫不留情地熨烫着她的皮肤。春日遥下意识地要后退,却被他顺势抓住膝窝,抵在压腿的把杆上。
很熟悉的角度,春日遥低下头看向满脸恼怒的少年,略微汗湿的脊背贴上明晃晃的、冰冷的镜子,她竟然荒唐地想到,该说不愧同样是五条悟么,喜欢的接触方式都一模一样——略微抬高的视角和无处可逃的禁锢。他们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拥抱和第一次……似乎都是这样的角度。
“为什么?”五条悟问,“明明是超厉害的术士吧,你又不是藤原小春,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五条家?”
“为了……荣华富贵。”春日遥闭上眼睛,说来也是可笑,这本来是留给他父亲的回答,“作为术士要刀口舔血、随时陷入生命危险才能拿到的东西,作为五条家的家主夫人,我只要抬起手指就有人会奉到我面前——这就是答案。”
春日遥本来以为这个回答会让她收获一个满脸暴怒的五条悟,一个虚荣的女人,竟然占据了一个战士的身体,这对五条悟大概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事——但过了几十秒,她也没听到答复,于是睁开一条眼睛缝——她获知的答案比之前五条悟猜到她身份还令人惊讶。
那些愤怒的情绪似乎都从少年年轻的面孔消散,在那遮眼的丝巾下,浮现的竟然是十足的茫然和……几乎不可察觉的脆弱,他似乎被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震慑到了。
第133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母亲大人(五)
“夫人, 您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今天一天更是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可要让厨房送点点心过来?”
“嗯……”话赶话说到这个点, 春日遥才发现自己确实饿过了头,她疲惫地擦掉额头上的一点汗水。“我得吃点肉,要咸口的、熟的。”
为了避免厨房用比手指甲大不了多少的精致点心和虽然煮过但是还泛血色的生肉来搪塞自己,她又补充道。
大型活动从来都是劳民伤财,在五条家固然不会有只恨财力不足的遗憾, 可在这个世界中还没见过面的家主大人的一封信件, 确实让整个家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春日遥虽然不必亲自动手, 但消耗脑力同样也很累人,她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好。
“来宾名单一定要再三确认,预留出足量的客房来, 客人们跳舞累了可以歇息……当然,这个区域无论是安保还是接待服务的人手也要留足, 无论是偷鸡摸狗还是偷香窃玉的事都要尽量避免。”春日遥眯着眼睛按压眉心, 随口对着身边的管事吩咐。
“您放心, 按您的嘱咐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一旁的管事连忙奉承道。“您做事真是算无遗策……”
“只不过取谨慎两个字罢了, 还不知道家主大人是否满意。”春日遥轻声说。
“您这么尽心尽力, 家主大人自然是看到眼里……”
其实春日遥这话还真不是客套,在她所在的那个世界里,早早退位让贤的先代家主大人是个很会玩儿的人,如果不是他实在过于有钱有势, 高低得成为个行为艺术家。
某天,他在有着巨大室内游泳池的公馆内招待客人, 大家都已经开始推杯置盏翩翩起舞, 做主人的却迟迟不见露脸。好在大家都清楚这位先代家主是个什么类型的人, 也不甚在意,找到各自熟悉的朋友伙伴三三两两的聊天。
忽然,高耸的天花板滑板般朝两侧移开——这居然是个活动屋顶,直升机螺旋桨巨大的风声和月光般皎洁的射灯灯光刺入会场,客人们惊呼起来。
接下来直升机舱门洞开,头戴泳镜身穿泳裤的男人以不亚于任何奥运会跳水记录保持着的英姿,空中旋转两圈半,笔直地坠入池中,甚至没有掀起太大的水花。
春日遥倒是不曾在现场目睹空大人的英姿,但光是回顾那段录像,她就已经开始脚趾抠地。
而且对此她还有另一层隐忧,在她的那个世界里,这人在五条悟的成长阶段不说举足轻重吧,简直是毫无存在感。可就算这样,他们性格里肆意妄为的一部分似乎都是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