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于主业是祓除咒灵的术士们来说,去鬼屋探险和警察下班后去玩剧本杀是一个性质的加班事件。但这是小姑娘的心愿,春日遥自然也无可无不可,看所有人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她也就调转车头,按着网络上给出的地址开向天内理子说的那家鬼屋。
很快,春日遥发现话实在说太早了。
“两位是双胞胎么?”带着美瞳和假发的、万圣节小恶魔装扮的工作人员好奇地在两个五条悟之间来回打量,“换上一样的服装后,完全是一模一样啊。”
为了更好地沉浸式体验鬼屋,同时也是避免在通过关卡时被道具弄脏衣物,工作人员会要求前来体验的游客们换上统一的服装。故而工作人员由此发问。
“双胞胎之间还会有些细微的差别呢,这两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啊。”天内理子趴在春日遥耳边小声嘀咕。“遥你能分辨得出来么?”
春日遥没吭声。
她现在心思完全集中不到天内理子的话上面,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或者时间逆转到他们驱车前往鬼屋之前,春日遥有信心打消她想要来这个地方游玩的念头。
但她还是忍住了,除了挥舞门票满脸期待的天内理子,在场的咒术师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神色冷淡略带厌倦,毕竟算是下班后再加班进程,高兴才是奇怪了。
但这鬼屋跟咒灵、诅咒、奇形怪状的怪物都全无关系好么!
“是的,”工作人员以服务人员工作时的饱满热情笑靥如花,只是这笑容在嘴角淌的血浆和灰暗诡异的灯光映衬下,非但不接地气而且多少有些接地府,“或许大家之前有过一定了解,中式恐怖,我们特地请了中式民俗专家来做现场指导,包括冥婚、红白双煞、悬棺、封门等场景,还原度极高,是目前主推的鬼屋。”
春日遥感觉自己原地穿越到了安塞腰鼓直播现场,“百十个腰鼓发出的沉重响声,碰撞在春日遥的心上。”
你们光请民俗专家来指导鬼屋设计有什么用啊?你们要先导让游客们了解中式恐怖民俗的内涵和外延好么,就这些人最多只会“吃了吗这个多少钱”的中文水平,他们怎么可能了解到中式恐怖传统布置下反理性的封建秩序归来对人性的压迫呢?
“好耶!”天内理子看她磨磨蹭蹭,已经一马当先地冲到了前面,然后是黑井里美和夏油杰也紧跟了上去。
“我说,遥,你难道是在害怕么?”一个五条悟略微弯下腰来,好奇地审视她在隐约灯光下没什么表情的脸。
另一个的反应则更直接一点,直接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在飕飕乱窜的冷风气流下,他的手掌心温暖有力。
春日遥略一晃神。
在后续的动作中两个人的身份和举动确实都完全对应上了。
但是,一模一样的脸、身材、动作习惯和衣服,一般无二的咒力……在他们靠近自己之前的一瞬间,即使以春日遥对五条悟的熟悉,也确实没有、或者说没能分辨出谁究竟是谁。
第152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母亲大人(二十四)
“这是什么?”天内理子好奇地看着莲花香座中插着的线香。
“是更香。”春日遥不知道在日语里怎么表述这个词, 就换回了中文的发音。“一种中国古代人家用来计时的工具。你看,在更香上刻有时辰,点燃后可以根据香的长短来计算时刻。”
一颗小小的铜珠“当”地坠入香座下方的骊龙铜盘中。
“线香和悬挂着铜珠的细绳相连, 每当到了整点,细绳烧断,铜珠就会坠入盘中提醒时间,就像是西方的自鸣钟。”当然,在鬼屋中都是设置好机关的定时电子道具, 春日遥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触碰过电子线香火红烟头下方镂刻的时间, “子时已到, 仪式可以开始了。”
“是晚上十二点么?”作为受唐朝文化影响最深的国家之一,日本同样使用天干地支,因此天内理子很快掐着指头算出了时间, 中央空调吹风口鼓足了劲儿吹着冷风,把挂在大门口的褪色红纸灯笼吹得摇摇晃晃, “为什么要在半夜三更举行仪式啊?”
春日遥瞥她一眼, 心说当然是为了吓你……不, 也许只能吓到我。
比方这深夜阴风飒飒下一排红纸灯笼迎风起舞的场景, 最多就能让一般本地民众想到打烊的居酒屋和花街里手持烟斗媚眼如丝的花魁而不是与嫁娶相关的大喜大悲。只有春日遥会克制不住想到血红色的嫁衣、擦肩而过的花轿和棺木和一个女孩子轻而易举被埋葬一生的命运这样深层次的恐惧, 所以也只有她真的会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婚礼在汉字中通‘昏礼’,贵族们通常在黄昏时举行结婚仪式,因为只有他们有足够的灯油和蜡烛点起那么多灯火照亮整个仪式,宾主尽欢, 痛饮达旦,也算是一种彰显财富的方式。”春日遥说, “但会选择在凌晨进行的仪式就只有冥婚, 在宗族势力较为庞大的地方这种陋习尤为盛行, 大家都很熟悉的魏武帝曹操就曾为自己早夭的儿子曹冲举办过盛大的冥婚仪式。当地人普遍认为没有结婚的人属于夭折,这样早夭的人是无法被葬入祖坟的,死了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因此他们会找到同样早夭的女子,把双方的尸骨合葬,这样他们就能一起埋进祖坟享受后代的香火供奉了。”
“被埋进祖坟里了能怎么样?”天内理子对这种死了都要盲婚哑嫁强行配对的行为大感不解,“能够复活么?”
“啊这个我知道。”一个五条悟兴冲冲地说,“他们会被埋葬在特殊的地方,这样就可以保持尸身不朽,等到名为异鬼的神秘种族降临人间,他们可以将死者复活为它们战斗……但有一个反派利用这个机会给自己在北部边境为自己打造了所向披靡的超级军队想要毁灭世界,可是一位姓氏为‘林’的术士带着自己的弟子和他们展开战斗,这位林姓术士是中国道教茅山派传人,法力很高强,为了纪念他保护人类的功绩,还出了系列电影,是上世纪末的超级大IP。”
这什么冰与火之歌外传之林正英大战异鬼啊。
春日遥嘴角微微抽搐,不过这样好像让气氛没那么恐怖了,所以也就顺着他的话胡说八道:
“是啊,因为这样的复活仪式只有在自己家乡祠堂才能生效,所以在古代,即使客死他乡的人也一定要回家。这样就衍生出了一种名为‘赶尸’的神奇法术,能将死在异乡的游子带回家乡,在湘西一代尤为盛行,人们将从事这样职业的人称之为‘赶尸人’。同时,由于当地村子之间老是进行械斗,他们还发明了名为‘蛊’的操控系法术,这种要吞吃掉众多小虫子活下来的蛊虫有众多用处,包括但不仅限于让对面的人矢志不渝、失去记忆、移情别恋等技能,在网络文学作品中出镜率很高。”
“这些技能好像都是用来谈恋爱的啊。”天内理子信以为真,她一边扭头想继续对这部分内容有所了解一边推开了鬼屋关卡大门,“恋爱即战争?”
“……”春日遥没有回答她,事实上,如果这是在一部搞笑系动漫中,她此刻大概会呈现出失去颜色的空白。
一个身穿绿袍、带着鼠裘帽的纸扎小人在厅堂的气流中微微颤动着,他摆出了作揖的姿势,雪白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遵照“纸人不点睛”的原则,它的眼睛里没有点出瞳孔。按照位置来看,它大概就是这场冥婚中的新郎了。
事实上,不止它一个,在父母的尊位上,同样坐着一对中老年男女纸人。除了这几个纸人,还有几个丫鬟、小厮的纸人错落地摆放在堂上,它们同样惟妙惟肖,只是衣着相对那三位要更简陋得多。
“看样子,这具棺材中躺着的就是新娘的尸体?”夏油杰有些好奇地看向厅堂正中间、原本该处于新娘位置上的黑沉木棺材。“这个新郎娶了个去世的新娘回家?”
春日遥摇摇头,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大红色婚贴,这张婚贴被斑驳的血迹沾染,但还是能勉强辨别上面的字迹:
“这上面写了,某省提刑按察使司顾为家中第三子求取李氏女为妻。”春日遥说。“提刑按察使司是明清时候的官职,四品官员,分管一省的司法刑狱、监察按劾,是相当位高权重的绯袍大员。这样的人家,一般情况下一定会求娶地位相当家庭的女儿,但婚帖上只写了李氏女,不提岳家官职,证明女方家庭地位远不如男方家,在这种情况下,拳拳到肉的冥婚仪式是不会进行的。退一万步说,假设这个李氏女是他们家寒微之时的恩人,顾家不想落下不念旧恩的坏名头,也只需要娶个牌位进来供奉着就好了。”
“何况纸人这种东西本就在和丧葬文化息息相关,你们不觉得它们很渗人么?”
根据恐怖谷效应,人类就是会对这种外表接近人类但不是人类的东西感到恐惧,这是刻在基因里的直觉,可以让远古时期的人类从可能会将活人变成尸体的危险中逃离。
“如果你们了解过现在仍存在的盗尸案件,就会知道在黑市中,刚刚去世的、年轻貌美、身躯完整的尸体价格更加昂贵。因此”春日遥轻声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个小厮抱着一只公鸡。“这个李氏女在踏入这家门前,大概率还是个活人,否则也不会需要拜堂用的公鸡了。”
“与其说是冥婚,还不如说这是一场人殉。”
春日遥深吸一口气,走到贴着猩红“囍”字的棺材前,捏住只有一半扎在棺盖上的长钉,用力往上拔*出,钉子的底端呈现出浓郁的血红:
“传说中的封魂钉,能够钉住人的三魂六魄,防止棺中人因为巨大的怨念而变成厉鬼索命。在吸血鬼和女巫的老家,罗马尼亚人也有类似的手段封住棺木,用来防止被吸血鬼咬死的人尸变。但现在钉子只剩一根,就证明封魂钉失效了。”春日遥用力地推开棺材,果然内部空空如也,只有飞溅状的黑红血斑证明在这里发生过一场以婚配为名的残忍虐杀。“我猜,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先要找到六枚封魂钉?”
机械转动的轰鸣声在身后响起,在干冰制造的缥缈雾气散去后,六条黑黢黢的狭小通道暴露出来。
靠。
春日遥在心底骂了句脏话,难怪说这个鬼屋的参观人数最少是六人,春日遥在心底暗暗地骂了一声。这是一开始就要把人分开各个击破啊!
春日遥像猫那样踮着脚贴着着墙壁走过,避开会把穿着血色嫁衣长发委地的工作人员从天花板上弹下来的机关,又从只要踩上去就会看到一堆从墙壁上浮凸大量痛苦面具的陷阱上一跃而过。
尽管体内咒力没能恢复多少,但这些装置对于春日遥这个级别的咒术师还是太小儿科了,大概是一般鬼屋中都会用上来惊吓顾客的常规套路。或者说这个鬼屋中真正厉害的是那位作指导的中式民俗专家,这个人很有可能亲眼见证、甚至可能亲身经历过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夜晚,否则不会在每一处细节上都复刻得细致入微。
在掀开棺材板的时候,春日遥注意到在棺材板内侧,有大量指甲抠抓出来的血痕,每道血痕深浅长短皆不相同。作为开启通道的机关,一般人根本不会发现,它也实在没必要做得这么精细。
春日遥低下头,在铜质门锁的莲蓬状密码牌上输入刚刚探索鬼屋后得到的答案,然后迅速地避到一旁。
但这一次并没有什么不入流的jump scare,被解开的门锁应声坠地,门扉洞开,光线明亮,很淡的阳光混合着龙脑的香气从屋子里透出来,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恬淡美好,与充斥着血腥、怨念、绝望和恐怖的鬼屋截然不同。
难不成是什么回忆杀剧情?虽然粗茶淡饭但称得上是美好幸福的少女时代和来不及绽放就戛然而止的青春年华形成鲜明对比什么的,在心情已经放轻松的时刻给人致命一击。
春日遥小心地走进房间,确定这房间里并没有什么以惊吓为卖点的机关,雪白的墙面上钉着一袭大红绣金的嫁衣,没有之前的阴间打光和配色,上好的绸缎在阳光下流淌着柔润的色泽,金线花蝶刺绣似乎是苏绣风格,栩栩如生,简直要从绷子上破空而出,让人很是想要上去摸一摸。
“……”
到这个时候,不对劲的味道也太明显了,这东西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鬼屋能为顾客定制服务的价格。
春日遥静默了几秒,她尝试着运转了一下*体内的咒力,虽然分量还不够,但流动得很顺畅,不像是被什么幻术影响。而且以万籁俱寂的术式效果,这世间能影响她的术式应该也不多了才对。
谨慎起见,春日遥按在了左眼上,她要调动五条悟那一只六眼的力量来验证此时她所见之物的真实性。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她和那一只眼睛的联系被切断了。
春日遥撒腿就跑。
开玩笑,她现在咒力空虚,趁手的咒具也没带一件,真要和什么乱七八糟的诅咒师、咒灵或者远古厉鬼打一架,岂不是吃大亏了么。
春日遥一头撞进了水波般荡漾的波纹中,亿万声音一起涌入她的脑海,大脑超频运转,她感到窒息和头痛欲裂,连眼角都克制不住地微微抽搐,上一次经历这样的痛楚还是她初次开启领域,归墟之潮在过往累积的咒力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喂,刚刚是你主动把我推倒的,怎么一副反倒要哭出来的样子啊。”清朗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在她耳畔响起。“这鬼屋真有那么吓人么?”
春日遥回过神来,发现四周仍是鲜明的鬼屋风格,阴风怒号阴间打光频闪,自己正凶狠地骑坐在五条悟的腰腹上,一手按住他肩膀,一手捏住长钉,长钉擦着他的脸颊楔入水泥地面,可见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悟?”春日遥轻声喊出他的名字。
“怎么了?”
春日遥整个人一下子松弛下来,她松开手里的钉子,放任自己全身的体重压到他身体上。
五条悟身体先是僵了一下,然后就自然伸手揽住她腰背,防止她滑落下来。
“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在做什么?”
“拔钉子。”他简洁地说,随后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怎么了?”
春日遥都可以想见,当时这人看自己小心翼翼怕得不行的样子,立刻就决定上来吓一吓自己,没成想自己反应异常激烈。以此可见,即使以“六眼”的观察能力,也确实没有发现她当时有什么异常。
身体也好,咒力也罢,都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甚至连春日遥自己,都在想那一瞬间究竟是真实发生的记忆还是自己幻想出的吉光片羽。
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换了个姿势,五条悟坐起身来,春日遥则跨坐在他的腿上,半靠在他怀里,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性地亲着额头和眼睛。
“别这么亲……”眼睫发涩,春日遥觉得有点不舒服,“对了,就明天吧,我咒力差不多也恢复了,明天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
五条悟挑一下眉毛,完全没有接春日遥的话头,只是稍微把她拉远一点点,随后俯下身按住她后脑勺,用力地吮吻上了她的嘴唇。
“这么亲可以吗?”他含糊地问。
“监控——”春日遥立刻就要推开他,但粗厚的舌头却趁机一下子顶开牙齿,到接近喉管的地方搅动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