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暗暗生气,面上却不露分毫。笑嘻嘻的跟着说话喝茶吃点心。
第22章
添妆礼毕,来客按理说都得来住下,接着参与明日的送嫁礼和接亲礼。但是沈大伯和沈三叔的家本就离这里不远,就是卯时头过来,也是很来得及的。故此沈大伯一家和沈三叔一家吃过夕食之后,也各回各家去了。
但苏家人却得住下来,盖因甜水庄里沈家有些远,一来一回怕是来不及。好在沈二郎当初买院子时就买的大,虽说只有一进,但房间却多,足够安排住下。
梨花也打包好了自己的东西。因为明天她就得跟着元娘的花轿,一道儿去罗家。从此以后就陪着元娘在罗家过活。
元娘体恤她,就说叫她晚上不必来伺候,好好收拾了细软,跟爹娘说说话。往后再见,就只有元娘回娘家时能再见了。
跟李妈妈嘱咐梨花在罗家要谨言慎行,帮着元娘子站稳脚跟不同。苏氏有好多话要嘱咐给长女,可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说了一句:"出了门子,你就是当家主妇,你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跟女婿有商有量的过日子。"
她想哭,却想着,这可是女儿的好日子,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
元娘也舍不得家里,眼圈儿红了,拉着霜降道:"我出门了之后,家里就剩你一个女儿,你不要淘气,要替我好好孝敬爹娘,孝敬阿奶。家里有甚么不妥了,你就使唤了桃花来找我,啊!"
苏氏嗔道:"家里能有甚么事!你出门子了,切莫惦记我们,我们都好着呢。"
霜降点了点头,认真地道:"阿姐放心好啦,你说的我全都记住了。你也要好好的啊。"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天色将晚,明日起的早,需得寅时就起身,她就嘱咐女儿们睡下,走之前她脸色通红的塞了一张绢画给元娘,轻声嘱咐:"这,这避火图,你避着三娘,自己看看吧,啊!"
说罢就转身走了。元娘的脸腾的一下爆红。看了眼霜降,桃花正在给她拆头发,她慌忙塞进被子里。
定了定神,自己坐在妆台前拆头发。
第二日霜降姐妹寅时正起身了。客人们尚且能睡到卯时来。可她们主人家却是得早起。
梨花的包袱塞在元娘的嫁妆里一块儿。上午就由亲弟弟三郎和五郎带头,堂兄弟大郎二郎和四郎六郎一块儿送嫁妆,然后因为三郎之后的弟弟都未娶妻,所以就由王氏和小刘氏在罗家坐镇她的嫁妆。毕竟男女有别,大郎他们只能看着男客们,看不住女眷。
作为亲兄弟,三郎和五郎需得回来,在黄昏时分罗云来接亲时一个压轿一个背着元娘上轿子。
新嫁娘的姐妹们则坐上花轿之后的骡车,跟着一道去罗家。待元娘和罗云拜完堂之后,陪着她进婚房里然后在婚房外开几席招待新郎官的姨姐姨妹们,等宴席结束,新郎官进房感谢过一干姊妹之后,她们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苏氏请了阮娘子――西市最好的梳头娘来给女儿梳妆。
全福人是由徐氏做的。她公婆父母俱全,儿女俱全,夫妻和睦,但凡亲戚们嫁女,都请她来做全福人。
至于刘氏和周氏,她们当然也不错,可是她们三个共同的公公,沈老太爷去得早,不算四角俱全。自然就丧失了作为全福人的资格。
当下小娘子们成婚,都是穿的大红色的鸾凤和鸣喜服,梳十字发髻,戴凤冠花钗。
元娘的喜服紧赶慢赶还是在五月里就绣好了,因为是陪嫁丫鬟,梨花也得收拾打扮妥当。穿了一身大红色的缠枝桂花裙子,配了一件水红色喜鹊登梅褙子,梳了灵蛇髻,插了一支银簪子,戴了两朵红绢花。耳坠子也是带的应景的银桃花耳坠子。
她进门就服侍元娘洗漱穿衣。桃花也跟着进来服侍霜降起身,她亲姐姐出嫁,作为妹子,她也不能偷懒儿。
既然是元娘的大日子,霜降自然也得好好打扮。她穿了一条银红色洒金百蝶裙子,一件藕荷色栀子花褙子,一改往日的双环髻,而是梳了一个凌虚发髻,戴了一支菊花金托底坠珠步摇,一个金芙蓉珍珠分心,一对银月季坠珠耳坠子。首饰并不繁杂,但配着她沉静的气质,倒真有些花容月貌的雏形。谁见了不夸一句:"沈家三娘子好样貌?"
阮娘子来了,先取了棉线来给元娘开脸,再上了些雪容膏,方才上妆。扑粉,画眉,眼影,点唇。妆容收拾齐整,方才结果徒弟递来的桂花头油,倒了一团在手心晕开,就抓起元娘的头发,一边梳一边盘发髻。她的小徒弟就在一边给师傅递各种工具和首饰。
新妇上妆确实花费时间,阮娘子是熟手,都足足花费一个时辰才把元娘收拾妥当。
此时苏氏递来一碗四个的糖水蛋。从送嫁妆的队伍出门,新妇盖上盖头起,元娘不能进食,也不能去下床沾地。
宁远府风俗之一就是,新妇若是沾了娘家的泥土带到婆家去,会把娘家的好运气带走。再一个,脚不沾地,也是新妇贵重的体现。
苏氏有经验,此时元娘就不能吃点心,容易口干喝茶,茶喝多了就想如厕,可是今日在礼成之前她没有机会如厕。故此又抵饱,又不会让新妇太过口渴,想喝水的糖水蛋就最合适了。
她一气儿给女儿拿来四只。元娘也一口气吃了个干净,补了口脂。在元娘吃糖水蛋的时候,桃花也把霜降和苏氏的早食端来了。
苏氏作为当家主妇,不能在这里长久的陪着女儿,外头的宾客都得去招待。于是吃完早食就匆匆离开。
元娘此时还没盖上盖头,还能坐在凳子上头。其他姐妹们也陆陆续续的进来了,姊妹们说着话聊着天也不觉得时间长。只听得外头一阵鞭炮声,是送嫁妆的队伍出门了。
梨花赶紧取来那块龙凤呈祥的盖头给元娘盖上,把她扶到床边坐下。
送嫁妆开始之后,会有其他的女客们进来说话。这些女客比起元娘的表姐妹堂姐妹来说,可能甚至都没见过几次,沈二郎的朋友旧识,三郎的朋友,朱氏娘家亲眷,苏氏的手帕交们,还有桂花巷子里的街坊领居们。
至于五郎,既还小没有娶妻,又还在学手艺不能独当一面,他的朋友和妻家亲眷自然是没有的。但到了霜降结亲的时候,一定就会来更多的人。
元娘要保持新嫁娘的矜持,所以她只需要盖着盖头一言不发的坐着就行。
霜降和二娘四娘三个,作为嫡亲一家子的姐妹,那就是闺房内陪客的主要人物。到了听到鞭炮第二次响,大姐夫罗云来接亲时,霜降都松了一口气,她和二娘四娘对视一眼,感觉彼此的脸都要笑僵了。
第23章
鞭炮声响起。一身大红喜袍,带着礼冠的罗云喜笑颜开的带着迎亲队伍站在沈家小院门口。
俗话说得好,人间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或许罗云这辈子都见不到其他三大喜事。但今日确确实实是他迎娶新妇的日子。本就高挑清瘦的他今日愈加显得神采飞扬。
堵门的是王氏,小刘氏和朱氏三位嫂嫂。她们站在门口,朱氏虽然只是三郎媳妇,但她是元娘的亲嫂子,所以她是三人当中的主持者。
她笑意盈盈地道:"时辰尚且不到呢,新婿切莫着急才是呀。"
小刘氏会意的上前一步,站在大门一侧。王氏慢了一步,但很快反应回来,三个妇人牢牢堵住门口,不让新婿罗云和两位傧相进门。
罗云当然知道规矩,这是要开门钱。他左侧的傧相,他的好友曹华立刻十分上道的从怀里摸出一把红纸包着的铜钱,脸上堆着笑塞到朱氏三人手里。罗云拱手笑道:"嫂嫂们通融通融?"
小刘氏接话道:"哎哟哟,这可不行,咱们家元娘子,却还没妆扮好呢。"
罗云立时就给了曹华一个眼神,曹华又掏出一把红包分给几人。
朱氏三人一会子新妇没妆扮好,一会子口渴想茶吃,一会子天凉不想动弹。只把罗云三人怀里的红包掏了一茬又一茬,好话说了一摞又一摞。
朱氏眼看时候差不多了,这才让开门让罗云三人进去。
沈家毕竟不是甚么朱门绣户,不过一会儿功夫,罗云三人就到了元娘闺房门口。
这时霜降和二娘四娘站出来了。本来,若是按规矩,新婿当做催妆诗。但是市井里,能认得字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作甚么诗?所以市井人民们就把这一项略改了改,那就叫做催妆。
新妇姊妹出来说新妇尚在梳妆,新婿则必须夸奖新妇有多么美丽,多么蕙质兰心,不需要繁杂的上妆,直到夸奖得这群姨姐姨妹们满意了,才能把新妇迎出来。
罗云早就知道有这个规矩,他怕自己一时忘记了,在两个傧相袖子内侧打好了小抄。
他足足夸了一盏茶时间,霜降姊妹几个才松口,让开门口。梨花作为陪嫁丫鬟,把元娘扶起来。早就在里面等着的三郎把大姐背起来,出了门。
花轿里,坐着板板正正履行自己压轿责任的五郎一听见鞭炮第三次放,就知道姐姐要出门了。
三郎背着元娘走到花轿门口,五郎掀开帘子,把大姐扶进去。然后,两兄弟功成身退。将随着花轿后面的骡车一起去罗家吃席。
花轿的队伍越来越远了。门口端着铜盆的苏氏在李妈妈的再三提醒下,咬了咬牙,把铜盆里的水泼出去。红着眼圈儿进了屋子。
尽管今天家里所有人都能去吃席,但苏氏和沈二郎夫妻不能去。大苏氏也不能。她们作为爹娘和奶奶,却只能目送元娘出门子,然后在院子里带着笑容招待沈家来的宾客。
苏氏当然也想亲眼看着大女儿拜堂,可是她知道这不可能。没有岳父岳母还跟着去的道理。从今日起,元娘就不再是沈家元娘了,她是罗家的长媳,沈姓前面必得加一个罗字。她也从沈家元娘子,变成了罗家大娘子。她的长女也将不再是她羽翼下的孩子了。
苏氏拿湿帕子按了按眼睛,又扬起灿烂的笑容,持着酒杯同着同样红了眼圈儿的沈二郎一同去前头敬酒。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罗家太太早就把家里一切归置妥当,只等着新妇进门了。她家同沈家一样,也是一个一进的院子,正房五间,两间堂屋,最东边一间是她们夫妻住,西边一间是罗家三娘子罗晴住,东边一间原是罗云和二郎罗风同住,现下罗云成亲,自然不能和弟弟一起住了。
东西各有四间厢房,东为尊,西为次,罗云是长子,于是罗太太就把东厢房这四间收拾出来,做他和元娘小两口的房间。
她原是这样想的,大郎两口子住一间房,一间房做起居之用,下剩一间备着日后孙子孙女们住,还有一间拿来装新妇自己的嫁妆――她早听说亲家公疼爱孩子,给大郎媳妇备了厚厚的嫁妆,要是她们罗家安排不下,那才是丢人呢!
原先罗沈两家定亲时,两家是差不多的,可谁知沈二郎这样有本事?不过这几年,家底就厚了不少,罗太太再是不愿意承认,也明白,如今他家是比不上亲家的。
但是等到真正的看见了大郎媳妇那满满当当的三十二抬嫁妆,罗家所有的宾客都叽叽喳喳的讨论个不停,但中心思想就是,沈二郎如今是真发达了,陪送这样丰厚的嫁妆。罗家这个媳妇可是娶着了。嫁妆像流水一样进了屋子。朱氏清点好,就拿了锁,当着所有人的面挂好了,把钥匙收好,准备一会子随着送嫁妆队伍回去时交给元娘。
到了吉时,元娘的花轿吹吹打打的停在罗家门口,喜娘取出一个喜球,长长的缎子,元娘和罗云各执一端。梨花扶着元娘进门,罗太太立刻就知道,这就是早前就听说了的,亲家公给大郎媳妇陪嫁的女使,叫做梨花的。
罗家倒有一个下人,是一个三十五岁的寡妇,姓杨。她一个做罗家所有的粗活,话不多,但是十足的动作麻利。
但要罗太太给将来罗晴也准备一个陪嫁女使,那她可办不到。不是她舍不得,一个女使身价多不过十几两银子,她家当然拿得出来。但是,沈家给元娘陪送满满当当的半副嫁妆,别说陪嫁一个女使了,就是陪嫁三个四个,旁人也会觉得,就该如此的,人家娘家有钱,嫁妆都这样丰厚,还不许人家心疼女孩儿?
但是,有甚么样的实力,才能办甚么样的事情。办三十二抬嫁妆不难,但满满当当全是实用且好价值的东西,罗家的财力能做到,可是拿出来必定伤筋动骨。更何况,这样的时代,看女儿当然没有儿子来的重要。罗太太有两个儿子,她得为儿子们考虑。将来罗晴的嫁妆,能有元娘的一半,那就是罗家生意兴隆了。
既然给不起那样多的嫁妆,就不好配陪嫁女使。否则,那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叫大家耻笑。既不能给女儿足够多足够好的嫁妆傍身,却还买陪嫁女使充脸面。
不过,梨花是陪嫁女使,也就是说,罗太太当然可以使唤她,但是,如果元娘不同意,那么她就使唤不动梨花。
不管是官家还是平民小户,夫家惦记媳妇的嫁妆都是叫人不齿的。大祁比起现代来说,当然落后愚昧很多,可比起前朝女子不能拥有财产权,那还是进步了很多。
大祁律规定,凡女子年满十二岁,既允许置私产,蓄婢仆。所有财产一与男子同。新妇嫁妆者,为新妇之私产,虽夫郎婆母,亦不得私取私占。违者视私占之财物多少而量刑。
当然,律法只是条文,被占有了私产的娘子们当然不可能是没有的。但是,这能让一些贪婪的婆母和男人投鼠忌器。也让看重名声的大祁人不仅自己对媳妇的财产不再觊觎,而且也很鄙弃私占媳妇私产的人家。
这对娘子们来说是好事。对元娘来说当然也是。梨花把元娘交给她的那把钥匙紧紧的贴肉藏好,就怕今日人多。被人摸了去。
霜降虽然不是十足的排斥这样的场合,但罗家的确很乱。罗太太要强好面子,宾客请了许多,可这样的后果就是,招待不周,人多又吵闹。已经十二岁的罗晴本来应当帮助罗太太分担――就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十二岁就已经很能替母亲分担许多事情了。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和着她的朋友们嘻嘻哈哈的在一旁玩耍,观礼,聊天。根本没有替忙的头上快起火的罗太太分担一点的意思。
同时,罗太太竟然也不对这样的情况产生甚么想法,八岁的霜降能够替姐姐元娘主持添妆礼,参与接亲礼,招待沈家的女客们。可十二岁的罗晴却仿佛比她还小 ,只知道玩耍。
罗云皱了皱眉,但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他不便训斥妹妹,只好自己和元娘一拜完堂,简单跟元娘嘱咐了几句就出去招待宾客。――虽然他早就跟娘说过,不必这样大排场,有些不过浅淡交情的就不必请了,但罗太太显然没有听,可不管怎么着,客人既然请了来,大面上也得圆过去才行。
霜降心里暗衬:只怕大姐这位小姑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罗太太也不是大家说的那样全然的脑筋清楚!
她有些担心大姐,悄悄叫来桃花,把这些事和她的担忧都转告给梨花。梨花自然知道把这些都跟元娘说。
元娘性格温和稳重,但是并不是个软柿子,否则她在家里时也不能替苏氏当了半个家。
她自然知道怎么做对她最好。霜降对大姐有这样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