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珏走的不急不慢，到了清澜殿的时候，锁秋传的膳已经上了两盘前菜，他便走上前去将自己手里一路提着的荷叶包放在了桌上。
绿绿一团，真是不叫人注意也不行，卫瑜奇怪的问道：“那是何物？”说着就跳下凳子朝那荷叶包走去。
“我下午射中的鸽子，做了荷叶鸽。”顾珏道，“还烫着呢，我提过来这一路应该焖的差不多了。”
“鸽子？”卫瑜奇道，“我适才去武场没见着你啊。”
顾珏就笑了，曲起食指敲了敲她的头：“傻团子，你也说了那是武场，射鸽子的箭当然同武场的箭是不一样的。”
顾珏没说，现在他也拉不起武场的箭。
卫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下回也带我去！”
剥开散发着阵阵清香的荷叶，敲开半硬的泥巴壳，连带下鸽子羽毛一起脱落，鸽肉焖的酥美，再蘸上从膳房要来的特制酱料，两个孩子吃完了一只不大的鸽子都意犹未尽。
卫瑜任知画替她擦洗着沾满了酱料与油光的手，砸了咂嘴道：“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吧。”
当然是不可能的。
甚至当晚因为“舟车劳顿”卫瑜被知画强行早早按在了床榻上，顾珏眼见同伴保不住了便想明哲保身，都还没偷溜出几步就被锁秋叫住，而后扭头一看，知画又不知何时从内室出来将他的后路堵住了。
她脸上挂着温和恭敬的笑：“王妃说了，今日小主子们都累了，是以未免大晚上的来回奔波，还请顾小世子今晚就歇在清澜殿吧，奴才已经命人在收拾偏房了，顾小世子请吧。”
顾珏颤抖着手指无言以对，半晌无奈的耸了下肩膀，认命的走向了知画指的房间。
第二日，皇上的圣架来了，行宫里的所有人都到宫门口去迎接皇上，远远的人影都没见着，怕是皇上还有小半路要赶呢，但他们人就都已经在侯着了。
像太子与卫瑜那种有身份的，还能搬个板凳坐着吃吃茶点消磨时间，若是那没身份的，就只能干巴巴的站着等了，就跟罚站似的。
皇上来的比他们想的要早些，侍卫骑马赶来通传后众人连忙又松了松胳膊松松腿儿，保证拿出了自己最饱满的状态与最精神的姿态迎接圣架。
卫瑜被提起来时嘴里还塞着颗杨梅呢，一个不小心就咔嚓一下咬了下去，杨梅红红紫紫的汁水溅了出来，落到领子上好似一朵朵小红花。
“呀，这可怎么办呢？”锁秋慌乱的蹲下身子，想要将那红点点擦了，皇上可就要来了呢。
“不是什么大事。”知画冷静道，“皇上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怪罪小郡主的，你也先别擦了，免的越擦越不干净。”
巳时中，皇上的圣驾来了，行宫宫门乌泱泱的一堆人跪下，他果然没有注意到卫瑜这点不完美的小细节。
这一日行宫的宫人们忙着备宴，皇上在为后日的重阳宴忙活，有些事需要他亲自去做才显得诚意，一整日在屋子中，除了前头三个皇子以外并没有见任何人。
第三日，各个皇室宗室女眷的车架来了，这天人可多可乱了，行宫众人又是一顿忙活。
前后奔走的奴才们一直到了午膳过后才稍稍停歇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忙活，这时就没那么急匆匆的了，都差不多了。
第四日的重阳宴设在午时，这时阳光正好，所有的宴席都被摆放在花园中，周围摆放着各色菊花供宾客们欣赏，最前头的赫然就是先前那些盆绿菊。
贵妇人们看着那些绿菊啧啧称奇，殷切的向皇后表达着敬意，贵妃有意无意的发出哼的一声，又有人急忙转而恭维起贵妃。
“十三皇子如今看着愈发健壮了呢。”韩夫人，贵妃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外孙欣慰道，虽然仍旧不及同龄的孩子康健，但比起刚出生时憋的满脸通红哭都哭不出来，眼下的水准已经让人很满意了。
“是呢，”贵妃与自己的母亲说到此，眼底也多了几分真诚的笑意，“小孩子，如今总算不那么让我担忧了，也有长乐郡主与顾小世子的功劳，得亏他们愿意带着长寿玩呢，跑跑跳跳的身子便长得快。”
“可真是些好孩子。”韩夫人笑着看向另一处宴桌，几个孩子正围绕着十三皇子的桌案呢，看十三皇子那眼睛有神采的，此时一定很高兴吧？
宴会的另一处，然而孩子们围着十三皇子的真正情况是——
“不不不，这不行的。”
“怎么不行，他们不会发现的。”
“对啊对啊，大人们都忙着说话，今日还有那么多臣子来，才不会发现我们呢！”
“可是！”
“你就说你去不去吧，难道你想一个人留在宴会吗？”
“我……”
“啧，”顾珏不耐烦了，虽然脸上还保持着笑容，可眼底的不耐烦也快溢出，“别跟他废话了，又想去又胆小，要么留在这里，要么，我干脆把他扛出去。”
十三皇子的眼瞪的更大了，他嗫嚅半天，道，“我，我还是自己走吧……”
于是一群孩子就自以为在大人们看不到的情况下溜了出去，其中包括顾珏、十三皇子、卫瑜、卫琥、顾悦。
他们以为自己的行动悄无声息，实际上那高台之上的人尽将一切收入眼底。
走到宴桌边缘处，顾珏回头望了一眼，正对上皇上看破一切的笑容，他并不慌乱，朝皇上弯了弯眉眼后，迅速的跟上大部队。
“十三皇叔，刚才险些被外头的侍卫看着了。”卫瑜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十三皇子抱歉的笑了笑，他没有经验嘛。
侍卫：你们是海拔低，但我们的眼珠子不是不会转。
其中个头最高、离开时也并没有尝试弯腰的顾珏不打算拆穿这几个小屁孩，算了，让他们天真几年，待长到自己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了。
九岁的顾珏如是略沧桑的想到。
“长寿，阿瑜，咱们走吧，别呆站着了。”顾悦看了看四周道，她这身份比较占便宜，跟着卫瑜叫也可以，直接叫十三皇子长寿也可以。
“走吧，先跟我去拿东西。”顾珏点了点头。
于是园子里的宫女可以透过灌木的缝隙中，看到前头四个略大些的孩子啪啦啪啦跑过去，又过了几息，一个明显矮了一头的小小孩哒哒哒的又跑过去。
几个孩子跑到一半才想起来还有个小的落在后头，顾珏脚步一顿，回神直接将卫琥扛在身上，后者小腿儿还在蹬呢，被一把抓起来不仅不生气，还很高兴的咯咯笑着。
十三皇子看在眼里心想：您今日是必定要扛一个是么？
几个孩子七拐八拐跑进了一个小杂物房前，顾珏微微有些气喘，他将卫琥扔给卫瑜和顾悦——后两者堪堪接住，而后自己进入杂物房，出来时手里拿了几副弓箭。
先前他同卫瑜一直说要出来射鸽子，可前几日宫人在忙，各处都未有空余的地方，今儿可算有时间了，即使是多了三个拖油瓶顾珏也难掩兴奋。
卫琥立即跳着小脚想要要，顾珏将手指抵在嘴边嘘的一声：“先安静，一会儿再给你。”
卫瑜的声音与幅度小了点，但眼神仍旧黏在那几副小弓箭上挪不下来。
孩子们又一股脑的离开这个地方，弓箭被其余三个孩子捧着，顾珏还是扛着卫琥。
“真沉啊，是不是？”他忍不住拍了一下卫琥圆滚滚的屁股，后者又发出几声笑。
他不禁想，团子这个年纪一定没有那么沉，不，也不一定，她圆着呢，不然他怎会叫她团子，又是可惜，那个年龄段，他还抱不起人呢。
不消一会儿，孩子们便找到一片空地，行宫里就是空地多，又大空旷，随随便便都能找着一个幽静的地方，只有主子们到来的时候才会显的有些许人气。
几个孩子一人拿了一把小弓箭，卫琥只分到弓没有箭，终于不满的看向顾珏。
顾珏道：“什么时候能把这弓完全拉开再给你。”
卫琥便泄气了，他只能拉开一多半，这其实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已经十分不错了，顾珏怕这傻孩子拿箭乱戳不肯给他罢了。
顾悦要哭了，她也只能拉开一多半，还不如四岁的孩子是不是。
弓箭是木头做的，看这重量多半也不是实的，孩子们都能拿提起来，本就是玩具罢了。
看到比自己小一岁的卫瑜都能将弓完全拉开，顾悦彻底失去笑容，后又在十三皇子身上找到慰藉。
十三皇子摆弄弓箭半晌，将它放下了：“我还是看你们射吧。”
于是顾悦又成了垫底。
见卫瑜去射地上的一些小麻雀，然后将它们通通惊飞，顾珏摇了摇头，上前指导道：“你都没有瞄准，还不若射一些大的东西。”
又把住卫瑜的手贴在她耳边道：“箭与弦的位置也不对。”
第46章
好一会儿终于纠正了卫瑜的姿势, 这才又拿起自己的小弓。
一转眼见十三皇子自发的坐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看着卫琥，而卫琥正拨弄的弓弦弹地上的蚂蚁，这孩子倒是会自娱自乐。
又见卫瑜将视线瞄准天上飞过的大雁, 顾珏无情的泼上冷水：“放弃吧, 这弓箭的射程是射不到那个高度的，就算它能，你的臂力也是不能的。”
卫瑜只好把箭头挪向树上的斑鸠。
斑鸠是没射到，倒是几支箭下去，一大片树叶扑棱扑棱的落了下来。
一阵风吹来, 站在风口处的顾悦被树叶扑棱了一脸。“tui！”她将卡进嘴里的树叶吐掉, 幽怨的看着卫瑜。
卫瑜尴尬一笑，小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啊。”说着上前去将她衣裳上落的叶子都掸了下去。
顾珏摇摇头：“你们这样, 到天黑也什么都射不到。”
“可这太难了，”卫瑜嘟起嘴，诚挚的许愿道，“要是那些鸟都不会动就好了。”
顾珏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自己拿起弓箭到一边儿去了。团子射鸟这事儿，还是随缘吧。
到底还得是看顾珏的，他走开不过一盏茶时候, 回身时一只插着箭的灰扑扑鸽子就被他抓在手里。
“哇——”卫琥立马抛下那群可怜的蚂蚁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十三皇子也跟在后头走来。
实际上那鸽子还没断气, 但是翅膀被射穿了眼见肯定也是活不了的了, 此时一抹血从箭头射入处流出, 顾珏嫌弃的换了个位置拿。
“好可怜……”卫瑜道, 她吞了吞口水，“快送去膳房！”
顾悦好奇的戳了戳那野鸽子的脑袋, 也跟着点了点头，倒是十三皇子有些不忍。
见此顾珏奇道：“你倒是不怕。”
“不是本来就要来抓野鸽子吃的吗，要是……”要是小京受伤的话她才真的会难过。
卫瑜的声音戛然而止，其余人奇怪的看向她。
糟糕，这两日同顾珏玩的太疯了，晚上又被知画按着早早睡下，小京昨日下午就被送来了，她都还没去看过它。
顾珏看她一脸欲哭无泪，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了？”难道真见血被吓到了？
“小京……”她低下头，“我把小京忘了……”
顾珏舒了口气，不是吓着就好，于是又安慰道：“没事，我们一会儿把这鸽子烤了，把鸽子头给小京吃，它会原谅你的。”
卫瑜这才好受些点了点头。
鸽子：你们清高，你们在我面前讨论怎么烤我。
“那我们是现在就去膳房还是……”顾悦道。
“找个奴才送过去吧，我们再看看能不能多弄些，一会儿过去这只鸽子差不多熟了。”这一只肯定不够他们吃的。
正说着，一旁的草垛里就恰巧冒出一个太监，顾珏直接连箭带鸽的递给那太监，那太监就躬躬身子离开了。
顾悦看的目瞪口呆，卫瑜却没在意，再一次的举起弓箭：“我今日一定得射到点什么！”
风拂过她的脸颊，包包头上扬起的飘带都在诉说着她的决心。
咻——
她的箭直接卡在树枝里头了。
卫瑜的脸气成了河豚。
“好啦，我也什么都没射中呢，咱们一起努力。”顾悦安慰她。
被顺了好一会儿毛，河豚终于渐渐瘪了下来。
这时顾珏又轻飘飘来了一句：“怎么就什么都没射到了，喏，这不是有许多树叶么？”
卫瑜原本都平缓下心情了，这时再一次被他激的红了眼，多讨厌呢，她嗷的一声就扑上去撕打。
“哎，别别……”顾珏反而笑了，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原因无它，卫琥也跟过来凑热闹了啊。
卫瑜好歹还顾忌着些自己是女孩子，可卫琥小孩子一个，又是个男孩儿，适才好在顾珏躲了个及时，不然……不然就直接被咬了屁股了！
十三皇子和顾悦对视一眼，连忙上前去拉架，可他们两个的力气又哪里能和那三个比呢，不仅拉不开打架的人，十三皇子被一胳膊甩到三尺开外，顾悦被一肘子弄散了半边头发。
她一点儿也不敢不满，甚至庆幸于自己的躲得快，这才没有让那手肘落到脸上。
最后还是顾珏与卫瑜自行停止了撕打，才停止了这场闹剧，这两个主要战斗力停止了，卫琥就构不成什么伤害了，被两个哥哥姐姐丝毫不费力的联手压下，跟个小乌龟似的扑腾着不能动弹。
这两个闹起来一人凑热闹两人担忧惊怕，停了倒是自己就平静下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又继续那一架之前的话题。
“我一定要射到些什么！”卫瑜握紧小拳头。
顾珏点头：“我先去那边看看了，你加油。”
“这……”十三皇子迟疑。
顾悦这两年见的多些，现下散着头发反倒安慰起他：“没事，你见得多了，就习惯了，没事，没事……”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说完拿着自己的小弓同卫瑜走到一道去了，留下十三皇子一人在风中凌乱。
卫瑜眼见树上站的和天上飞的都射不到，又将目标转移到了地上落的，至少这个好瞄准些。
顾悦对自己是放弃了，无所事事的拿起弓箭朝着灌木中探出头的一枝花瞄准，不曾想卫瑜看见她这般又起了兴趣。
“阿悦，我跟你说，眯起一只眼对的更准呢。”
“左边点，左边点、不，再右边点。”
顾悦只觉得几十来只麻雀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倒不是嫌卫瑜烦，实在是扰人心神，她刚想要卫瑜别再念叨了，一不留神手一松——
宴上，卫嫣想起生母叫她多多接近六王爷，可六王爷同其他皇子坐在前头呢，她哪里有资格到前面去。
要是柳姨娘在就好了，她一定能帮她出些主意来，只是她连入宴的资格也没有。
这时她看见她的嫡姐同她的一群朋友溜出了宴会，吃饱了，又不能接近六王爷，卫嫣也没兴趣继续在宴会待下去了，对嫡母说一声，她也离开了宴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