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一块琥珀色的玉石从窗户缝隙里被扔出来,皎洁的月光投射在半透明的玉石上透出微弱的光,玉石落到一半,就被另一双手灵巧的拢在手心,于是那光也散了,窗台底下一片寂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去不知几日,皇上还收了些糕点果子给他们用作干粮,一只巴掌大的圆润苹果被郑重的递出窗户:“平平安安。”
卫瑜带着信使七拐八拐到一处荒凉的宫墙下头,信使问她要怎么出宫,她便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你看好了。”
第99章
皇上不知道卫瑜是否能够平安回来, 也不知道放她出宫是不是一件对的事情,可是于天下百姓而言,这一定是对的。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祖父, 他不会让自己的小孙女去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可惜他是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上,他的龙椅座下是大卫的江山与百姓。
卫瑜出宫送虎符,也许会遇到争夺者,也许会吃不好睡不了, 也许会被谋权篡位者派兵追杀。
可若她成功了, 所有卫国百姓都将被解救。
在这一人与千百人间,帝王挣扎却又坚定的选择了后者。
“瑜姐儿……”
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如有魔爪扼住他的喉咙,就要叫人喘不过气来。皇上望着窗外的夜色,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他望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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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瑜蹲在宫墙根, 手里握着一只不知从哪儿折来的树枝,她一边扒拉着墙脚下的土,一边一边警惕的时不时抬头望向四周,一边还催着蹲在她对面的信使:“快挖呀!”
信使满脸怀疑人生的使着手中的木棍, 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庄严富丽的皇宫中,怎么会有一处宫墙下, 有着一个被土掩了一半的狗洞, 更想不明白, 为何宫里尊贵的郡主会对这个狗洞如此熟悉的样子。
当然熟悉了。
卫瑜依着记忆中的路找到这个狗洞, 心里默默的同老朋友打了声招呼。
那一年她同顾珏想要翻墙跑出皇宫玩被发现了,被狠狠罚了一顿, 结果在禁足结束后,两个小家伙又不甘寂寞起来,这回有了经验,还真叫他们在城墙底下找到一个通往宫外的洞。
随后后面因为某一些原因他们仍旧未成功逃宫,洞也被封了,但后来两人上了御学堂以后,这个洞又派上了用场。
洞是用泥土封的,两个孩子刨了半个月终于给刨开了,又刨了半个月,洞终于能过人了,谁也没想到两个孩子还能二进宫,于是这个洞就成了他们平日里逃学上街玩的利器。
直到后面年龄大了,做这事不合适了,这洞才慢慢被遗弃,两人怕哪天被人发现,又草草把洞填了一下。
直到今日,大卫的命运系在这一个半封的狗洞上。
“差不多了,可以过人了!”
许久不爬狗洞了,业务有些许不熟练,卫瑜朝手心哈了两口气,道:“我先过去吧。”
说着就趴下了身子,用力的蹭过地下的泥土,卫瑜对于自己的身材还是有些估算错误,刨开的洞小了些许,她往外扒的十分用力。
上半身的肩膀是都过去了,她又努力的挪动下半身,中途她忽然听到外头的动静,脸都白了。
“快快快快快,快把我拉回去!”
信使刻不容缓的抓住了她的两只脚,拔萝卜似的将人拔了出来,卫瑜哎呦一身揉了揉自己蹭痛的肩膀,好在是没被发现。
她龇牙咧嘴的倒吸一口凉气,那么多年了,还是没学到什么经验啊。
外面那队巡逻过了,里头那队又过来了,两人等了有近小半时辰才再次找到钻洞的机会,信使又拿着树枝将那洞又捅松了一些,这回终于轻松的过去了。
两人刚钻出洞就往朝外狂奔,跑的气喘吁吁到士兵的巡逻范围以外才逐渐放慢脚步。
“总算是逃出来了。”卫瑜喘着气回头望向皇宫的位置,“现在怎么办,直接走吗?”
信使喘了一会儿气,摇摇头:“最好先去把马匹找回来。”
两人便又顺着城墙绕到皇宫正门前,信使的马倒是在,悠悠闲闲的在一棵树底下吃草,一吹哨就自动回来了,卫瑜来时是坐的马车,此时连车带马还有车夫都不见了。
卫瑜倒是理解车夫的做法,换作她她也早就被这些士兵吓跑了,哪里还能在宫门口等着,只是现在他们便只有一匹马了。
且不说一匹马怎么骑,他们还得先出城,这高头大马带着过于明显了些,可不带吧,之后的路又没办法走。
信使见她疑虑重重,安慰道:“郡主不用管小兔,小兔识人也识路,我们先走,一会儿它自会跟出来的。”
卫瑜的心思放在如何出城上,都没心思关注为什么一匹棕马的名字会是小兔。
京城中同样也是有士兵巡逻的,只是没有皇宫里的多,反倒是各府的门口守的更严,百姓还不那么清楚宫里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士兵不出门躲在家里就是了,没谁去为难他们。
果然宫外是要更安全一些,卫瑜和信使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也就遇到一队巡逻的。
此时夜已漆黑,信使借着月光见她行动愈发缓慢,担忧的提议道:“郡主,可要先在在城中歇到天亮再出发?”
“不必,”卫瑜的眼皮沉重,她掐了掐掌心,勉强叫自己清醒过来,“就是要夜里才更好出城,我不碍事。”
信使只得由着她继续赶路,却多分了一丝神注意着她。
京城虽说是大卫最繁华的国度,可地界其实并不算大,也说不上小,至少用脚程赶路还是需要许久的。
卫瑜两人怕被巡逻的士兵看见,有马也不敢骑,在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终于赶到了城外。
两人在原地等了一刻钟,等到小兔与他们汇合,这会儿还是不敢停下,要再跑出几里地才敢歇息。
能骑马了速度就快许多,上马前信使还犹豫不定,还是卫瑜吼了他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信使这才做足了心理准备与卫瑜同乘一骑,却仍旧小心的在两人间拉开一掌距离,卫瑜也不再管,她这会儿快能就马背上颠悠颠悠的睡着了。
停了马在有农庄的地方也不敢借宿,随便找块树荫底下草厚的地方就地一躺,即便初升的太阳无比刺眼也立马睡着了。
人累了,马也累了,信使拍拍小兔的脖子叫它立到一边去休息,他却还不能睡,总得有个人守夜。
精神紧绷下,再是一夜未睡,卫瑜也仅仅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来了,眼睛睁开时迷茫饭怔愣了一会儿,直到昨夜凝聚的一滴露水从树叶滴落到她耳蜗。
卫瑜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她看向靠在另一边树干上一脸疲惫的信使:“你睡吧,换我守着。”
信使没有力气推脱,他的确该歇息会儿了,不然策马都看不清路。
他差不多也是睡了一个时辰,再醒来远处的田地里已经有人在劳作了,可以看到葵花籽粒大小的小人们在田埂间走来走去。
见信使醒了,卫瑜照旧询问他的意见:“我们是先去与回来的军队汇合,还是拿着虎符去城郊的庄子调动军队?”
他几乎是立即从睡意中清醒了过来:“先去庄子比较好。”
若调动了庄子里的军队,说不定都用不上那从边境归来的军队了,信使就是从那里出来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所在的军队并没有那么多将士足以打回皇宫。
卫瑜点了点头,自觉的先一步攀上了马背,两人再一次晃晃悠悠的开始急奔起来,那庄子因为要养着军队,所以在一个极偏远的郊区,他们尽快的话,还有可能在明日天亮前赶到。
卫瑜不知道庄子在哪里,但心里焦急,每隔一会儿就问还要多久能到,在得到一日的限期后,她沉默的将领口的衣料拉起来挡住风沙。
骑马骑上一整日的话,腿都要磨烂了。
午时他们又下马休息了会儿,吃了些干粮,叫信使留在原地,卫瑜去附近一家农户家里讨了些清水,马儿不用操心,自己寻水源。
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他们再一次上了马……
六王府中,六王妃急得团团转,一来担忧女儿,二来气夫君不知去向,不过一夜而已,她面色都憔悴了许多。
卫瑾也担心不已,却还是安慰六王妃:“阿娘不要担心了,妹妹一定没事的,爹也吉人自有天相。”
六王妃一脸愁苦:“如今京城大变,连咱们王府都被那群不知是什么的人守住,出不去也进不来,叫我如何不担心呢。也不知他们现在安不安全。”
卫瑾道:“阿娘别想那么多,多思无益,这府中还需您撑着呢。”
六王妃叹一口气:“瑾哥儿也别一直顾着我,多安抚安抚你娘子吧,绾娘肚里怀着孩子,如今正是多思的时候,唉……还是多注意着些吧。”
卫瑾也沉默下来,他刚才不过强撑着,府中父亲不在,他这个长子就是顶梁柱,可实际上他也不过一个刚及冠的青年,心里如何不慌呢。
这时卫琥进了屋子,他进府就嚷道:“我要出去找姐姐!”
“胡闹!”六王妃一个茶盏砸在他脚边,后者一脸倔强躲也不躲,“你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光景么!”
卫瑾劝:“六王府如今士兵围绕,哪里是那么容易出去的,外头街上也不乏这些人,况且你知道瑜姐儿在哪儿吗?”
卫琥脸涨红了些:“总之我就是要去找姐姐!”
见六王妃又要动怒,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而后起身往弟弟腋下一卡往外拖:“阿娘还是多多歇息吧,弟弟这边我来说就好。”
兄弟俩的互动让六王妃露出了短暂的笑容,随之想到往日他们兄妹三个还要更热闹,嘴角的弧度由下转。
看不到人什么都是虚的,可安嬷嬷却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慰:“小郡主和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六王妃缓缓垂头,抬手抵住了额头,紧闭的眼里满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担忧:“无论何处,希望瑜姐儿别被那些士兵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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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破,日头逐渐西移,辰时,一队巡逻的士兵再次路过城墙下。
忽然,巡逻队的其中一个士兵好似看到了什么,面色瞬变,伸手指着城墙下的一处,欲言又止:“老大,那……”
队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遂看到那个被一些杂草沙土半遮掩的洞,他愣了一下,随即蹲下身去查看。
队长抓起一小把土,抓在指尖碾了碾,又拨开洞边的灌木,突兀的,一角绿色的布料映入他的眼帘。
“去,看一下这洞的外面通往哪里。”收紧了手中的布料,他往宫墙外看了一眼,指使道。
士兵领命,立即绕到宫门跑出去查看,一盏茶后,那洞的外头传来士兵的声音:“老大,这洞就是通往宫外的,往外那小道走一段距离,就是京城中的街市。”
队长听完面色立即沉下,他道:“这事必须立马禀报主子。”
第100章
平坦宽广的官道上, 凯旋归来的将士们骑在高头大马上,每个人脸上都扬着灿烂的笑容,用不了几日就能回家了, 所有人的心情都无比的晴朗。
那些兵痞子凑在一起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容, 一听就是又在讲荤段子了,顾珏嫌弃的拉扯了一下缰绳,调转马头离他们远了些。
可是一走到队伍另一边,一个青年又随之跟屁虫似的黏了过来,青年一身蜜色的皮肤, 肤色俊郎, 面上的笑容比其余人都更加具有感染力,一嘴洁白的大牙几乎全部呲出。
他抬起一只手不容拒绝的拍上了顾珏的肩, 道:“顾小将军,怎么见你不大高兴啊,不是说回京城就能见到心上人了么,你一点儿也不兴奋激动?”
顾珏皮笑肉不笑的挥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是谁高兴都会呲着个大牙, 赵兄还是好生管理一下自身的形象吧,这样你的心上人是不会喜欢你的。”
“嗨,我不过来与你聊个天,你倒是同个炮仗一样。”他收回了自己的手, 又好气又好笑。
顾珏终于勉强对他露出一个正常的笑,他也不是讨厌这人, 只是他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密, 可对方却并不如此。
赵问是这支军队的一个小将, 开始也对细皮嫩肉的顾珏能否担当大任十分存疑的那一批人, 在之后看到顾珏的能力后,他是第一个爽利的改变自己看法的人, 顾小将军这个称号一开始就是由他开始叫的,后来顾珏锋芒更露,其余人便也开始这么叫了起来。
“好了,问哥,你就别去招顾小将军了,”这时一个娃娃脸的年轻士兵笑着走过来,看似是在帮顾珏说话,实际上仍是在调笑,“小将军面上平静似水,那心里说不得有多期盼能回去早早的将心上人八抬大轿的迎娶进府呢。”
赵问眼睛一亮:“安逸说的有理,顾珏你就端着吧!”
这一下虽然是戳中了顾珏的心思,他却更不愿理他们了,赵问与安逸两人就是一伙的,他一个心中有鬼的说不过他们两个。
赵问和安逸互相对视一眼,都从互相的眼里看出了笑意,前者抓了抓后者脑袋上的揪,爽朗道:“好了,我们也不闹你了,待回京城办了喜宴,可别忘了请我们兄弟几个吃喜宴。”
顾珏轻哼一声,算是回应。
待两人走开,顾珏面上逐渐露出了笑意,他也是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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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夜色逐渐再度降临,卫瑜有些自责,要不是她身子娇弱,两腿被磨的受不了了,信使也不会为了迁就她放慢了速度,到现在他们才赶完了一半路程。
要是今夜里再歇息,他们就要明日晚上才赶得到庄子了,卫瑜果断的拒绝信使的好意,道:“我可以的,继续赶路吧。”
你问她疼么?当然疼啊,可是一想到那些卫国的百姓,一想到还在宫中等她的皇爷爷和二皇伯他们,一想到六王府中如今不知怎样情况的家人们,卫瑜便忍下了这份疼。
疼又怎么了,疼也是疼这一会儿,大不了腿上少两块肉!
想想这两块肉能换到的东西,她不亏!
卫瑜这么想着,都觉得自己不那么疼了,她微微喘息了两声,继续想别的事情分散自己注意力。
也幸而卫瑜这一份执拗和坚强,让他们躲过了九王爷派来追杀逃脱皇宫之人的卫队。
几乎是他们前脚刚趟过这一片草地,后头那一堆黑衣人也赶了过来,此刻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些距离,可用不了多久,精锐的卫队注定会追上前头的弱半残二人组,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小半个时辰后,信使敏锐的感知到身后听起来人数并不少的马蹄声,他抿起了唇,并没有即刻将这件事告知卫瑜,而是猛的提了速
一直到奔出几十丈,卫瑜觉出有些不对,侧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既问了,信使只得将此事同她道出,卫瑜听后眉间一紧,面色也不好起来:“那我们如今,便只有逃这个选择了。”
信使无暇回她,只是啪的又甩了下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