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得知刘霞没来上班, 是好几天后的事,很快就有人向陈北生汇报,刘霞被子弹射穿了胳膊, 住院了。
陈北生作为厂长,有必要去慰问一下病人, 和厂里的干部班子一起去了医院后, 刘霞右手绑着绷带, 瞧见陈北生, 就死死抓住他,说看到了王少鹏。
王家人没有逃出国,陈北生当然是能想到的, 这事他跟张钰青提过,如果有机会, 他想亲自抓到王少鹏,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从医院出来, 陈北生去了一趟监狱。
吴鸣穿着囚服, 在小房间坐下来后, 依旧不言不语。
陈北生想了想说:“师父, 王家人倒台了!”
吴鸣骨瘦嶙峋,双目无神,过了会儿, 慢慢回神, 眼里闪过不可思议,嗓子沙哑地问:“真的?”
陈北生点头:“真的, 现在他不在了, 您翻案吧,难道您真的打算把人生禁锢在监狱里吗?”
吴鸣眼里全是痛苦。
双手慢慢捏成拳头, 手铐便跟着一起响动,他眼睛通红,语气低沉:“你师母……谷医生她还好吧?”
陈北生摇头:“您坐牢后,她身体情况也不大好,晕倒了好几次,听说低血糖,不怎么吃饭。”
吴鸣着急起来:“她身体本来就不好,怎么能不吃饭,你回去告诉她,一定要她好好照顾自己。”
半小时探视时间到,陈北生在监狱工作人员的催促下起身。
吴鸣被人带回牢房,临走前不停回头。
一改之前的生无可恋,这次变得有精神了些。
陈北生只能点点头,承诺回去转告。
吴鸣就彻底放下了心,露出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笑容。
离开监狱,陈北生去了第九厂,来到厂区里的门诊室,在里面见到了正在给工人拿药的谷医生。
等她忙完,陈北生把师父的情况和她说了一下,谷医生双唇微颤,错愕抬头:“他……提起了我?他不知道……是我把他送进去的?!”
陈北生摇头:“师父担心你的身体,他让我转达,请你务必好好照顾自己。”
对这个师母,实在是没什么好感。
交代完几句,陈北生转身准备回办公室,身后却传来呜咽的声音。
他奇怪扭头,就瞧见冷若冰霜的谷医生蹲在桌子下面,一手捂唇,呜呜地哭着。
陈北生震惊:“你……”
谷医生哭得泪眼朦胧:“我不敢去见他,一直不敢,我害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睛,害怕他说永远不会原谅我,可我也没有办法。”
“王常福用孩子威胁我,我那个才一岁的孩子,他不见了啊。我只能拿着伪造的财务报表,塞进你师父的家里,我知道纪检组的周童下午就会去他家搜查贪污公款的证据,可我还是这么干了呜呜呜……”
陈北生微愣。
不过很快又变得了然。
钰青曾经就猜测过是这个原因,所以陈北生也没有太多惊讶。
他上前几步,安慰道:“师父没有怪你,他知道你有苦衷。”
谷医生听了,哭得更大声,肝肠寸断。
为失踪的孩子,也为监狱里的男人,把心中压抑的苦,一股脑哭出来。
太痛苦了啊!
……
另一头。
过完了年,张钰青得知舅舅又要出海,她特地来送行。
因为之前预见了舅舅的未来,大船漏水,舅舅把唯一的救生艇让给数个船员,他自己和剩下两个副船长,则随着大船一起被淹没。
为了防范于未然,张钰青千叮咛万嘱咐,几乎是半强迫让张华泉多带了一艘救生艇。
杨华泉挥手:“丫头,五月我就回来,喝你们的喜酒!”
张钰青眼眶渐渐变红:“好,一言为定,不能赖皮,我和北生等着您。”
杨帆瞟了一眼表妹:“怎么哭啦?”
杨华泉以为外甥女舍不得自己,暗暗感叹还是闺女贴心,他家几个小子,心大的很,可没这份心,他认真保证:“别哭,舅舅一定按时回来。”
这次杨华泉的公司,安排出海计划太突然。其他几个儿子都不在家,就连牛萍忙着抓计生要去逮人,也没过来,今天送行的就只有张钰青和杨帆。
看着渐渐远去的大船,杨帆收回视线,揉了揉表妹的头:“走吧。”
张钰青眨了眨眼睛,又清清嗓子:“好。”
一步三回头地看着。
那船在视野里,变得很小很小。
杨帆见表妹如此不放心,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就问:“你们厂,今年打算做什么衣服?我觉着,你身上这掐腰系带的红色大衣不错,最近林彤也仿照着在家做了一件,她穿在身上,老喜欢了!”
张钰青马上从悲伤的情绪中剥离出来。
猛地想起前几天,林彤说她衣服好看,就拿过去研究了半天。
记得林彤说想要做一件穿,但当时张钰青在给孩子喂饭,没怎么听。
寒风吹过,张钰青打了个冷颤,急切地问:“林彤今天穿了这个颜色的大衣?”
“对啊,她肤色白,穿大红色挺好看!”
“遭了,要坏事。”张钰青猛地想起今天是正月二十,头也不回地跑去舅舅家,骑上她的二八大杠就要走。
杨帆以为表妹生气了,不许别人模仿她的穿着打扮,见她要去临万村,就怀疑她要找林彤算账,吓得赶紧拦住:“表妹,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张钰青瞧见不远处,陈北生开了厂里的公车过来,她立马丢下单车,快速坐了上去。
同时,还朝杨帆招招手:“帆哥,快来!”
等人上车,张钰青对陈北生交代道:“去临万村。”
陈北生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没能去送舅舅出海。”
“没事没事。”张钰青担心他不认路,就在后头指挥。
好奇的谷晨坐在副驾驶打着哈欠问:“堂嫂,你要去爬山啊?”
杨帆苦大仇深地诉苦:“我表妹要去找林彤算账,有必要吗?”
张钰青懒得解释,她紧张得半死,不停催促陈北生开快一点。
不到半小时,车开到了临万村,她喊着众人一起跟她朝山上跑。
杨帆想拦,没拦住:“错啦错啦,林彤老家不在山上,你看右边的炊烟,那栋土坯房,就是林彤的家!”
张钰青听都没听,继续朝前冲:“跟上!”
山路不好走,费了一些时间才爬上山。
刚到山顶的平地处,就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只是马上就消声了。
就见距离他们两百米的地方,肖荣双眼全是猩红色,疯狂掐林彤的脖子,一边哭,一边笑,嘴里大喊:“后妈,您穿红衣服真漂亮,真的是最爱了,您跟了我吧,我有钱,我给您买吃的,买衣服好不好……”
林彤拼命挣扎,却在那一双手的力气下,变得越来越虚弱。
杨帆见到这一幕,脸上一片震怒,如同一只豹子,疾步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过去,把肖荣踢翻在地。
随后,雨点般的拳头砸向肖荣那张脸和腹部。
肖荣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后背一阵发麻,看着一米九的杨帆,他吓得不停讨饶:“我错啦,我错啦,您别打——”
嘭嘭嘭!
几拳头下去,肖荣狠狠摔倒在地,牙齿掉了两颗,他捂着流血的嘴,痛苦地哀嚎:“别打……”
张钰青急忙扶起不停咳嗽的林彤,又是拍背,又是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林彤如同惊弓之鸟,吓得全身打寒颤。
谷晨没能拦住暴燥中的杨帆,只能喊到:“堂哥,你快过来——”
陈北生健步过去,一把就抓住了杨帆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别打了,他死了,你得坐牢,得不偿失!”
杨帆又生气又有点儿吃惊,想扯回手,愣是不行。
张钰青怕杨帆做傻事,在一旁说:“帆哥,你快点过来,林彤姐不舒服呀。”
杨帆心急,用力扯回手,跑到林彤身边,蹲下来仔细问:“你怎么样?我看看脖子?该死的,伤得不轻,我现在带你去卫生院。”
说着,抱起了发抖的林彤。
林彤窝在他怀里,不停地哭,没有声音,陈北生把肖荣拽起来,推着他走。
谷晨看了看四周,扯来一把草,搓在一起,变成一条绳子,然后绑住了肖荣。
下山后,林彤不愿意回去,怕乡亲们看到她的脸,于是,紧紧地缩在杨帆的怀里。
杨帆一阵后怕,如果晚来一步,那么梦里出现的场景,可能真的要发生。
想到这里,他紧紧抱着她。
陈北生把几人送到卫生院,林彤已经能正常说话,除了喉咙痛,没什么大碍。
但肖荣脸肿得爹妈都不认识,还掉了牙齿,他哭着说要看医生。
可就在这时,一群公安过来,最前面的那些手铐,说:“你涉嫌谋杀,请跟我们回去调查。”
肖荣心中一惊,狡辩:“闹着玩而已,我没杀人。”
张钰青突然走过去指控:“公安同志,这个人对穿红色衣服的女人,有虐杀倾向,他之前还跟踪过我,我当时就穿了红裙子,好在我未婚夫在身边,他才没有得逞。”
“这次我未来表嫂,穿的也是红色大衣,这个混蛋又想故技重施。”
“对了,我刚才听到他喊后妈,说什么最喜欢看后妈穿红色大衣,说红色漂亮,我怀疑这个人有恋母情结。”
其中有个老公安,刑侦队的,听了张钰青的话后,马上反应过来。
“我记得五年前,出现过一个杀人狂,在每年正月二十,会杀穿红衣服的女人。”
其他几个小公安心中大喜,发现原来这是条大鱼!
第86章
说实话, 张钰青自己也不明白肖荣什么时候转移了注意力。
明明她一直天天穿红色衣服,他也跟踪了她几天,怎么最后, 又回到了预定的轨道里?
好在赶来及时,没让肖荣得逞,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被抓的肖荣, 想哭……
此时在审讯室里, 熬不过长时间不睡觉的折磨, 把那些年杀过的女人,一五一十全部交代清楚。
心里懊恼不已,他一开始的目标, 的确是张钰青。
就连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抱着那丫头雪白的尸体, 颠鸾倒凤。
可后来调查到,丫头背后有马华翔这个公安局局长撑腰。
害怕以后没完没了的调查和追踪, 更怕惹火烧身, 于是就转移了目标, 看上了百货商店穿着红色风衣的林彤。
这年代, 人淳朴,社会新闻也不多,他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老家也在临万村, 可以顺路载林彤回去, 而林彤家里刚好有点事,就上了车。
那辆桑塔纳停在芦苇荡里, 熄火。
他故意说车抛锚, 两人为了去临万村,就得抄近路, 需要翻越几座大山。
其中有一座山,就通向了林彤山脚下的家,两人便结伴一起上山。
之后发生的事,也就是张钰青他们看到的那一幕。
肖荣想不通,张钰青一伙人,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山上!
……
其实想不明白的还有杨帆。
他把林彤送回了她家,就询问张钰青为什么会知道林彤会出事。
张钰青的解释有些牵强:“因为之前,肖荣一直在跟踪我,他习惯在正月二十杀穿红衣的女人!”
“可他一直没有来抓我,那就说明他转移了目标。而林彤姐和我走得近,记得上周,天很冷,林彤姐曾借走我的红大衣穿过一次,被盯上不很正常?”
杨帆看了眼陈北生,疑惑抓头:“是这样吗?”
陈北生微微一笑,随口说:“挺合理的。”
谷晨翻了个白眼,合理个屁,漏洞百出。
杨帆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林彤会在临万村出事。”
张钰青抬头望天,睁眼说瞎话:“因为林彤姐每个月农历二十号休息,都要回一趟老家。大路上,肖荣没胆干坏事,不就得找个理由,拜托帮忙啥的去山上?”
“我猜,没有防人之心的林彤姐,肯定会被骗,而且你又跟我说了,林彤姐今天穿了红色大衣,强烈的第六感,指引着我必须马上过来查看一番,结果就那么凑巧!”
杨帆闭了嘴。
恋爱中的男女,通常会有一方直觉超级厉害。
比如杨帆外出和厂商应酬,聪明的林彤每次都能猜中,在场有没有女性。
搞得他常常会吓一大跳,为了不让林彤误会,他有时候干脆带上她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
……
这事过没几天,轰动全国的多起红衣女尸案,宣告凶杀已经找到,大家议论了好一阵。
第九厂的胡杏棉找不到失踪的丈夫,每天以泪洗面。
朱音菊抱着外孙哄了哄,听到她的哭声,烦得很,把报纸塞她手中:“哭哭哭,除了哭你还会啥?你活着,还怕找不到下一个男人?那些死了的姑娘,可是连找下一个的机会都没有!”
胡杏棉抹掉眼泪:“我不识字。”
朱音菊就把报纸上的新闻说给她听。
胡杏棉心不在焉地说:“她们倒是挺可怜。”
朱音菊瞧见张钰青回来,便懒得再理会胡杏棉,赶紧把活泼好动的外孙交出去,否则她的老腰要断!
胡杏棉给儿子做了个蛋炒饭,儿子吃了两口就跑了出去。
她没心情吃,靠在门上看着漆黑的院子发呆。
到了深夜,要睡觉关门,听到隔壁传来动静,她打开门。
就瞧见了多日不见的吴桂香戴着头巾鬼鬼祟祟地从隔壁屋里搬东西出去。
“好你个吴桂香,你那个骚狐狸妹妹把我男人带哪去了,你不说的话,老娘今天和你没完!”
“是你管不住男人,关我啥事,你自己去找,别挡在我屋门口,我要出去。”
“我偏偏就让你走不脱!”胡杏棉伸出爪子不停地挠。
同时抢走几个存折,看到里面竟然有五万块,胡杏棉嚷嚷道:“我的天啦,不得了啦,那个逃跑的王副厂长夫人回来啦,大家快点来抓呀!”
干部楼变得闹哄哄。
很快外面有人过来查看情况,就瞧见以前十分要好的姐妹,如今反目成仇,打得不可开交!
胡杏棉:“难怪第九厂上半年发不出工资,敢情钱都去了你家呀。”
吴桂香没了矜持,疯狂偷袭:“关你屁事,你没本事弄到钱,那是你无能!”
胡杏棉恼怒道:“我们职工揭不开锅,你家过得像皇帝一样,你就该死。”
吴桂香嗤笑一声:“那是我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