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峰长老顿了顿，似乎也是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他继续道：“根骨即便被剔除也会有原先生长过的痕迹，但……大小姐没有。”
只有空荡荡的一片，和斑驳的伤痕。
也就是说，她本来就没有修炼的根骨，却——还被剔除了什么。
第75章
祝萤不敢置信地站在阶梯两边的柱子后面, 屋内的人也同时陷入了一片沉默。里面的几个人或许同她一样对这件事情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饶是见多识广的长老们都没办法解释清楚这背后的原因，更何况一窍不通的祝萤了。她原只以为是因为自己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测不出来根骨，却不料竟然还有被剔骨的痕迹。实在是奇怪。
而且原先没有提及还不曾觉得, 现在听到这些内容后, 一想到剔骨二字, 后背像是获得了通感似的，有一种莫名的酥痒感, 好像在经历这两个字背后可能会有的过程。就好比一个做过截肢手术的病人, 每每一提及下肢的关键词, 就会对那空荡荡的下肢有它存在过并且正在慢慢消失的幻觉。
这种感觉倒是和她那几次的梦境中见到大火里被剔骨的秦屿时, 后背浮现的痒意和有东西被强制从她的身体里往外抽离有些许相似。
这感觉越来越剧烈。
祝萤扶着墙柱。
长老们又开始继续讨论关于她的灵根该怎么办。
“现在也只有让羽山去看看了。”
“可是他们能答应吗？当初……十大宗门将他们排挤在外，恐怕人家根本不想管我们的死活啊。”
“但我们归元宗又没有与他们交恶, 应该……应该不会迁怒于我们吧。毕竟大小姐这根骨的问题不是小事, 身为修士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屋里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谁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祝萤更没有心思去分析他们一言一语中指代的是谁, 又在论证什么样的方法。她只觉得每听到剔骨二字, 她就浑身不舒服。
忽然, 世界变得清净了许多。
祝萤愣住。
一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只留下一片安宁。
秦屿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伸出手将她的耳朵牢牢捂住, 指尖放在她的发丝上轻轻压着, 手心的温度贴着她的耳廓, 让她一个激灵后安定了下来。
原本她想回过头看他，却不知怎地, 好像有一种莫名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延续，他们谁都没有动，只安静地站在那里，无声胜有声。
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里面的长老们已经结束了探讨，推开门走出来，见到祝萤时纷纷顿住脚步，面面相觑，看了看跟在身后的祝鸿雪，脸上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慌张。
秦屿提前放开了手，两人便在原地一前一后站着。
祝鸿雪最后走出来，目光从长老们脸上移到站在外面的两人身上，他的眼底划过惊慌，然后迅速换上慈爱的笑容，心中却是在打鼓。
“萤萤，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也不告诉爹爹一声？”几位长老和他一样的心情，他们都不确定刚刚在房间里说的话有没有被她听到，又听见了多少内容，该怎么解释收场。
毕竟这个事情从一开始就打算瞒好她的。
好在祝萤扬起笑容，快步走到祝鸿雪面前，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语气雀跃：“爹爹，我刚过来，你们已经说完事情了吗？你今天叫我过来是干什么呀？”
祝鸿雪看着她乖巧的小脸，心中的巨石落了下去，松了一口气，对其他长老说道：“你们先走吧。”
随后他和祝萤以及秦屿都走进了屋子里，祝鸿雪看见跟在后面的秦屿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任由他跟着进到书房里面。
“两日后便是内门考核了，除了外门弟子要参加以外，也得验收你们这段时间的成果。所有金丹期的弟子都要参加。但……”祝鸿雪顿了一下。
之前他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担心的，但现在知道祝萤根骨的事情后，这里面似乎就有点变了味。
“你这剑炼得怎么样了？”他换了个问法，企图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明显。
这次内门考核中金丹弟子们是比剑，但祝萤直到现在都一直没有举起那把清欲剑，更别说修炼了。所以显而易见，比试当中她肯定是占不了什么上风的。
祝萤摇摇头：“还是举不起来。”
她在其他方面都是收放自如，修炼得很顺利，偏偏就是这把剑一点都不听她使唤。
祝鸿雪早料到这样。之前他本是打算加强练习，教她一些简单的招式，先学会再说。本来他也想不通祝萤为什么会独独在练剑上欠缺一根筋。
清欲剑顾名思义，是最能够凭借修炼清除内心中的欲念，与天地灵气同一，只有那些心中欲念丛生，执念太深的人才不能够轻易使唤它。
如今看来，或许并非祝萤心中有什么他不清楚的执念，而是和她没有根骨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既然如此，再怎么练也没用。
“没事，内门弟子之间的比试只是切磋切磋，届时你使不上剑便作罢就好，千万别逞强。”祝鸿雪提前安慰道。他就怕这孩子脾性倔强，到时候不肯认输，所以事先说明比试没有那么重要，打消她心中的顾虑。
若是不涉及获得名词角逐这类的，她应该就不会太在意了。
他接着从桌上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短剑递给她，语气格外温柔：“清欲剑你拿不动，到时候就拿这一把吧。尽力就好。”
“好。”祝萤笑着应下。
“还有一个事。”说着，祝鸿雪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册子，上面写满了子，还配有一些图画。他展开后放到桌面上，“之前你传回来的讯息里说的这个计划，我已经派人着手去实施了。大致上都完成得差不多，各宗门的意见基本都是愿意的。”
祝萤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当时她在隐尘宗的时候想要做的计划——创立一个汇集各种类型的修炼学院，囊括灵修、医修、剑修等等各个种类，方便想要修炼的弟子们可以在这里学到更多的本领，也更好地开发自己的兴趣和天分。
这件事是她经历在归元宗只能学到剑修和医修，而她想学的符修又只在遥远的隐尘宗，再加上那次在攀玉城遇到的那位老太太，得知她家人的情况后，她觉得这样的综合挺有必要的。如果能在各个宗门的地盘都设立一个这样的修炼学院，那么那些修士就不用离家那么远才能去到自己想修炼的宗门。就像现代世界的学校一样。
而且这里的修士规模也比不上现代学校那么大，基本上需要被教导的都是外门弟子，或者金丹期及其以下的修士。每个学院配备十来个各门专业的教习便足以应对。
她第一时间将这个计划告诉了祝鸿雪，果不其然得到后者的支持，并表示差人去落实看看。
现在得到了答复。
“十个宗门都愿意吗？”这个确认的速度还挺出乎她的意料。毕竟这样的模式在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祝萤也不知道他们对此的接受程度会不会高，而且每个宗门都是以自己的最拿手的一两门术法作为吸引修士前往的标志，若是综合过来，或许会丧失这点生源。
所以一开始祝萤觉得最大的障碍便是劝说各大宗门愿意将自己门下的教习派出来组件这样一个学院。
但没想到操作起来竟然这么快。
“他们敢不答应？”祝鸿雪轻哼一声，“不过倒是有个难办的茬。”
“谁呀？”
“不是十大宗门。是……合欢宗。”祝鸿雪犹豫了一下说道，“原先合欢宗本来属于十大宗门之一，但……总之后来被排除在外，现在肯定是不愿意参与修炼学院这事的。”
祝萤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磕磕巴巴道：“合欢宗……我想先问一下，可是让他们教、教什么呢？”
提到这个名，她只能想到一些不能播的画面。大概是一些刻板印象，也不知道这个修仙世界的合欢宗具体是什么样的，但被十大宗门排斥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她所知道的那种。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合欢宗到学堂里教弟子们……如何XXOO？
祝鸿雪自然明白她意有所指的是什么，无奈一笑：“他们的现任掌门以前是灵修出身，且早已入劫，还有好几位以前也是灵修长老。所以你想创这个学院，若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自然是更好的。”
灵修虽然十大宗门里也不缺，但修为很高的长老却还是比较少的。
“所以爹爹想让我去劝劝吗？”祝萤抿唇。
她看着祝鸿雪的眼睛，没有错过对方那一闪而过的迟疑。联想到刚才在门口听到长老们说的那些话——“十大宗门将它派出在外”、“大小姐这根骨的问题不是小事，身为修士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立刻明白了祝鸿雪的用意。
灵修长老，灵根，根骨——
恐怕他根本不是打着让她去劝说对方参与修炼学院的事情这个目的，大概合欢宗有可以治疗她根骨的办法，他才变着法让她前去。
“嗯，等内门考核结束，你和你师兄一起去一趟。我都已经和他说好具体的事情了。到时候千万别像以前那样到处乱跑，一定要跟好他。”祝鸿雪保持着老父亲的笑容，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但这几句话，又将齐羽山联系起来，更加证实了她心里的想法。
“好。都挺爹爹安排。”祝萤弯弯眼，嘴角浅浅的梨涡显现，像是盛满醉人的酒。
她起身准备往外走时，忽地又停住脚步，脸上收敛起笑容，用平静的语气问道：“爹爹，如果我一直练不好剑，你会失望吗？”
只有祝萤自己知道她问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淡定自若。波澜起伏，涌动着一些胆怯和紧张。
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在等待回答时，眼里浮现出期待和怯意。
堂堂宗主的女儿，没有根骨，还连一把剑都举不起来。饶是她自己听了都觉得是个笑话。更别提这事放在整个修仙界，旁人会是什么反应。她不像让自己成一个炼不了剑，学不会法术的废物。
“萤萤开心健康就好。”祝鸿雪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诧异地笑了一下，伸出大掌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我永远都为你骄傲。”
得到这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的那一刻，祝萤感觉她心里筑起来的一道墙崩开了一丝裂缝，有东西一点点瓦解往下坠落，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那是一堵将她自己封起来的墙。
在里面，有她忘记的，不愿意面对的过往。
第76章
内门考核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小璞这几日每天勤于修炼, 只希望能在明日比试上不至于丢脸得太难看。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拼一拼，拿到内门弟子的资格。
入夜后，她收好剑和书, 准备回院子里, 问问大小姐想不想吃点心。这几日或许是怕耽误她修炼, 大小姐都没怎么来找过她。小璞端着她做好的桂花糕，脸上带着笑容, 走进院子, 却见房间都没有亮灯。
这个点, 大小姐应该不会睡下呀？
她走到后院, 听到一些零碎的动静，放慢脚步走过去, 躲在墙后, 看见站在那片空地上的背影。
是大小姐。
她正想喊她，却见她忽地坐倒在地上, 后背一抽一抽的上下起伏, 不知是在哭泣还是累的。小璞停在原地, 心疼地望着她, 犹豫要不要上前。
与此同时，她又站起身, 做好手势, 嘴里念着咒语, 小璞这才知道她是在运剑。但那把剑依然是无动于衷, 试验了几次三番, 最多也只是微微颤动了下剑身，甚至连地面都不曾离开过几分距离, 更别提御剑了。
“清欲！起！快起啊！”
疲惫的怒喝声响起。
仍然无用。
祝萤实在是没有力气，一屁股坐回了地面上。她望着地上的长剑，深深感觉自己像是被它无声地嘲笑了一般。但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愿意认输。
既然她没有灵根但是能学医术，学画符，她就不信这剑她会拿不起来。
远处的小璞看着她无助的背影，心中酸涩难耐。她静静地看了片刻，提起裙子慢慢小心地退了回去。
次日，归元宗内门考核如期举行。
本次参加的外门弟子都早早就位，在大殿下面候着。首先进行的便是他们的比试，选拔出最优秀的三位弟子，获得内门弟子的资格。而拿到魁首的一位，若是能得到宗主的首肯，还可以成为宗主门下的弟子。
不过大部分人对这个目标倒没有太大的期许，毕竟每年的内门考核都是这么说，但获得魁首的那些弟子也从未入了祝鸿雪的眼，以至于至今他都只有两位弟子，一个是齐羽山，还有一个便是他疼爱的女儿。
能和他们做同门，这些想要晋升内门的外门弟子可是不敢想的。
场地均已布置完毕，祝鸿雪坐在大殿的最上方正位上，各峰长老们依次落座，静待这盛大的考核大会正式开始。
秦屿一身黑衣站在五颜六色的弟子中间，格外打眼。祝萤坐在祝鸿雪旁边，一见到他便亮了眼睛，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太过招摇地同他打招呼，只是抿嘴弯眼笑了笑。果然他能接收到她的视线，似是感应到一般，对上她的目光，轻轻点了下头，以示回应。
考核分为三轮。
第一轮是识别并捉拿会分出不同虚假身形的妖兽的本体。这一轮考验弟子们的眼力和运用灵力的熟练度，对于修炼时间不够长的外门弟子来说算是比较有难度。
祝萤一点也不担心秦屿。他现在的精神力几乎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上次洛忆冉见到时都惊诧不已，连祝鸿雪也说他现在的实力比起当初简直变了一个人似的。
果不其然，第一轮淘汰了接近一半弟子，而秦屿完好无损地迅速抓住妖兽的本体，将它擒在手里动弹不得，顺利通关。
很快便到了第二轮。北峰长老宣布，这一轮的考核内容是进入虚魂镜，度过幻境的考核，便能成功进入下一轮。
这是今年新增加的一项内容，往年都是没有的，将弟子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据说这虚魂镜内全是入镜者的最害怕的事物或是最渴望得到的，只有直面这些恐惧与欲望，将其打破才能从镜中出来。
倒是和魔族幻境有些相似，但前者只对修炼人士起作用，后者的范围却是更广。
一些弟子跃跃欲试，都想看看自己内心最害怕的到底是什么，另一些则开始担惊受怕，对里面的未知感到惶惶不安。
剩下三十位弟子分为五批依次入镜。
秦屿踏进去之前，回头对上祝萤的目光。
“加油！”祝萤冲他做了个口型，然后挥舞着双手，目送他进去。
脚步刚落到地面上，他便感觉周围的环境波动一下，似乎已经变幻好了他最害怕的模样。但睁开眼却是和归元宗一模一样的场景。
走了一段距离也不曾有什么异样。
就连之前被他训怕了一直保持安静的系统002也忍不住跑出来凑热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