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萧江水渠可以去,那里前几年刚刚竣工,里面造了风车,外围种了一大片枫树林。”
“你们来的也是凑巧,正到秋天,那边的枫叶都红了,好看的紧!平日里有不少姑娘小伙都喜欢到那边看枫叶,郎君也可以自己带着你家小娘子去看看。”
林雪疏笑着摸着萧陌的长发接话:“萧江水渠我倒是听说过,本来也是想带着我娘子去看看,但是我前两天听镇里说那里面死过人,我家娘子胆小,听说了之后就死活不肯去了。”
那个据说被许宛宛杀死的外乡人的死亡地点就在水渠的枫树林,这是郑澜从许城绅家丁口中得知到的消息。
林雪疏现在提及这件事,多为试探意味。
果然,甜食阿婆听林雪疏说起一年前的事,脸上攀谈的笑意淡了许多。
她叹了口气,说了声造孽。
林雪疏敏锐的察觉出甜食阿婆是许宛宛杀人之事的知情人,便接着刚才的话:“我还听镇里人说,那人是被许家小姐所杀,我们听后感到很不可思议。”
“宛宛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不可能杀人!”
……
第17章
甜食阿婆听到林雪疏口中许宛宛的杀人传闻后反应很大,这点有些奇怪。
况且她为什么能这么确定许宛宛从未杀过人?
或许,她和许家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林雪疏笑着道:“婆婆,这些事都是镇子里传出来的,我们外乡人不了解镇子里的情况,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如果说错了什么话,还请您见谅。”
他言语温和,语气诚恳,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甜食阿婆不是个并不讲道理的性子,况且镇子里都传遍了许家无中生有的恶性,他们这些外乡人被误导也不足为奇。
一直没说话的萧陌看她面色颇为沉重,也轻声开口问道:“阿婆,您了解许小姐的为人吗?我们曾受过许家恩惠,也相信许小姐不会杀人,但没有证据为她平冤。所以想找您了解一下她情况,帮帮许家。”
甜食阿婆看两人表情不似作假,哽咽着感叹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连两个曾受恩惠的外乡人都懂得知恩图报,而在同一个镇子里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镇民却落井下石,面目可憎。
她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缓缓说起来了一年前的事。
原来,甜食阿婆本是许城绅家的帮厨,因着一手做甜食的手艺很得许宛宛亲近,曾在许家生活了近三年。
直到一个月前才被许城绅劝着离开了许家,但对许姓一家的为人十分了解。
许宛宛是许城绅独女,平时是千娇百宠,性子娇气了些,但远远没有城镇人口中的脾性爆烈,喜欢虐待下人为乐。
许城绅把女儿教得很好,许宛宛对待家中下人也十分温和。
两年前,甜食阿婆的儿子突患天麻,她来不及向许家告假,在儿子床前连着守了三天后才回城绅府。
许宛宛知道事情缘由后不但没有怪罪于她,还从账房支出余钱让她给儿子治病。
打那时候起,她就把许宛宛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听完甜食阿婆的话,萧陌和林雪疏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这样的许宛宛,几乎与谣言中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
一年前,也是正是这萧江水渠的枫叶正红之际,平日里足不出户的许宛宛也像其他公子小姐一样,带着侍女去水渠看枫林。
本该是一场欢快顺利的出门,但没想到在返回的半路上出现了意外。
水渠因为临近湖畔,所以土壤潮湿松软。
许宛宛走路时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弄脏了鞋袜。
在外正衣冠,洁衣衫是晋国的习俗。
如果在外衣衫不洁,尤其是有身份的女子,会被视为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举止。
许宛宛一个有些娇气且在镇中有名有户的千金小姐,自然也不会允许自己脏着鞋袜出枫林。
之后,她让侍女回水渠外的马车上取新的鞋袜,自己则在一棵枫树下继续赏枫叶,等着侍女归来。
其实水渠面积虽大,但穿过枫林一来一回的时间并不长。
侍女回马车取了鞋袜后回原来的地方找许宛宛,却发现许宛宛未在原来的地方。
侍女以为自己记错了许宛宛的位置,疑惑的又往林里深处寻了一会儿,才发现了晕倒在地上的许宛宛。
当时的场景将寻人的侍女吓得半死。
不省人事的许宛宛绿色的罗裙上溅满了鲜血,颜色比萧江水渠的枫叶还红。
而她身旁不远处的一名仰躺着的男子,胸前插着一只匕首,睁大了眼睛,已死去多时。
这件事情报官后,许宛宛对此期间发生的所有事一概不知,最后被逼急了只会哭着说自己没有杀人,提供不了一点线索。
当时许宛宛还未及笄,当地的衙门经过查实,发现许宛宛在枫林是受了药物才昏迷,也没找到她杀人的证据,在二审过后便判了无罪,把她放了出来。
但许宛宛进过衙门的事全镇的人都已知晓,这个世道上除了战争,最可怕的东西便是谣言,尤其是还关乎着一名还未及笄少女的名节。
许宛宛杀人的事即使没有证据,也就这么在镇子里传了开来。
甜食阿婆在城绅府中看着许宛宛因不实的谣言性子变得越发沉默,平日里变着法的为她做甜食,却也没能再让许宛宛开心起来。
再过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许宛宛开始抵触下人的接近,性子变得敏感多疑,且夜夜梦魇。
许城绅看着爱女变成这样心疼的不行,却也只能顺着许宛宛的意,辞退了府中的下人,亲力亲自的照顾女儿。
因许家的下人在同一时间大量被辞退,镇子里便又开始谣言四起。
镇里有好事者说许家的佣人被辞退都是受了许宛宛的虐待,才受不了从许家离开。
即使离开的佣人也解释过许小姐并未苛刻过下人,却也止不住镇民唯恐天下不乱的心。
从那之后,许宛宛杀人过后因愧疚而变得脾性爆烈,喜欢虐待下人的谣言也在镇子里传了开来。
许城绅平日里忙着照顾女儿,还要兼顾着家里的生意,谣言四起之时从未解释过任何缘由。
时间一长,许家人的处境便成了现如今的局势。
甜食阿婆因舍不得许宛宛,直到在一个月前才被许城绅劝出府。
眼见着如今的许家日益萧条,早已没了之前的繁盛热闹。
许城绅不忍心甜食阿婆这么大年纪还要跟着许家被人戳脊梁骨,便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离开许家。
……
拜别甜食阿婆后,林雪疏二人在集市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一路上,萧陌都保持着沉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雪疏伸出手拽住了她,二人便停在了集市的人群里。
“从离开甜食摊子之后你就开始闷闷不乐,怎么了?”
萧陌皱着眉看向林雪疏,纠结过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困扰。
“我只是在想,如果许宛宛真的无辜,这个镇子里的人在知道真相之后,又该如何面对曾有恩于他们的许家人。”
林雪疏没想到萧陌是在为这种事苦恼,他伸出手指把她皱着的眉抚平后问她。
“你真的觉得,这个镇子里的人不知道许宛宛根本没有害过人吗?”
萧陌有些不明白他的话。
而林雪疏则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接着道:“生活在同一个圈子里的人,如果所拥有的财力、物力、乃至身世都一样,这个圈子将会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但如果有一天出现了一个人,他有着令人望而不及的身世,财富,硬生生打破了这这个圈子中人与人之间的平衡,那这个打破平衡的人就会变成这个圈子中所有人群起而反之的对象。”
萧陌皱眉:“所以,许城绅就是那个打破这个圈子平衡的人?”
“嗯,许城绅是在五年前才从洛阳移居到这个城镇的。他祖上是进过晋王宫的人,家境自然不凡,在这个平凡的小城镇里本就是人人羡慕的对象。当羡慕积聚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变成嫉妒、不满、甚至心里还会滋生出恶毒,这是人的劣性……”
“许宛宛的杀人事件,还仅仅只是这个镇子里的,镇民用来针对许家的其中一件事。他们想要的是许家不再是他们眼中的高高在上的存在,许宛宛究竟有没有杀过人他们根本不在乎。”
“我不明白,许家不是帮过全镇子里的镇民吗?”
萧陌抿唇,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淳朴的小镇里暗藏着的,居然是这样的人心。
“阿陌,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许家家境优渥,在五年前镇子遇洪灾时拿出银两救人,在这些早就被嫉妒蒙蔽了双眼的镇民眼中只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早就失了本心。”
萧陌自从做了影卫之后,几乎没有接触过外界的人,自然也不了解人性的险恶。
林雪疏不想把这些世俗摆在萧陌的面前,但也要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人心最是难测。
但萧陌也认为并不是所有镇民都失了本心,就像刚刚的甜食阿婆一样,没有被世俗蒙蔽。
林雪疏听完之后只是又回复了她一句饱含深意的话。
“你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有坏人当然就有好人。”
“但是阿陌,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因为人心是永远都猜不透的……”
……
第18章
三人出门前约定,如果谁打探完消息就先到附近的茶楼等待,林雪疏说完这些话不等萧陌消化就拉起她赶去与郑澜汇合。
郑澜早已在茶楼等待多时,见二人前来汇合,为两人分别倒了茶水过后,迫不及待的要把打听到的消息分享出来。
据郑澜打听到的,萧江水渠是在两年前才被修建的,工程繁复,耗资巨大。
本应是全镇民集资修建,但他却打探到,这个庞大修建工程的资金,居然是由许城绅一个人承下来了。
而许城绅这么做的原因,是在萧江水渠修建之前,萧江附近还发生过一件大事。
五年前萧江水漫城镇,虽几乎无人员伤亡,但水坝决堤却无人修理,留下了不少祸患。
接下来的三年里,萧江之水时不时就会从决堤的水坝中涌进城镇。
水量虽要不了人命,但像庄稼时不时被水淹,根本不能成活;街上的水时不时漫过脚踝,根本不能出门等等的事情在所难免,实在是为镇民的生活上带来了诸多不便。
镇里的人都知道,要想彻底解决城内漫水问题,被破坏的水坝是必须要修的,便提议由镇民集资,在萧江周围修建一条水渠排水。
这本是件每个镇民都应参与的事,但就是有些“刺头”和“铁公鸡”不愿意出钱,还嚷嚷着许家既然那么有钱,为什么不多出点为镇民做贡献,还让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集资。
许家虽然有钱,但三年前因为给镇民捐了太多粮食,元气大伤,至今仍未恢复,自然是出不起修建水坝的全部资金。
但经这些无赖一嚷嚷,一些已经出了钱的镇民也不干了,认为凭什么“刺头”都能靠无赖蒙混过关,而自己却要吃“闷亏”乖乖出钱。
一时间,将近九成的镇民都不愿意再集资,修建水渠的事也因此被搁置了下来。
但没想到仅隔了半个月,镇子里就又出了事,居然是许城绅在萧江附近轻薄了一个镇子里的姑娘!
萧陌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郑澜一个问题:“许城绅为什么去萧江附近?”
郑澜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之后他又接着道:“许城绅是移居的异乡人,轻薄了镇子里的姑娘后,差点被镇民抄了家。许宛宛两年前还是个孩子,被当时镇民围府的阵仗吓坏了,许城绅护女心切,自愿出了修建萧江水渠的全部银两,并娶了那个被轻薄的姑娘,这件事才平息了下来。不过从那以后,许家人的名声就臭了。”
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萧陌诧异道:“这么巧合?镇民前脚拒绝出资修水渠,许城绅后脚就出了轻薄女子的事并出了修水渠的全部银两?”
这真不是她多想,确实是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未免都太过巧合。
郑澜说了这么久,嗓子有些冒烟,喝了一口茶才接着回答萧陌的疑问。
“所以说这个镇子里的人对许姓一家的态度很奇怪啊!对了,那个据说被轻薄的姑娘现在就在许家,并且日日照顾许宛宛。”
林雪疏听完整件事后也开了口,把玩着手中的玉笛饶有兴趣地对萧陌说:“看来我们有必要再去许家一趟了……”
……
三人离开茶楼之后直接来了许家,郑澜大摇大摆说出了林雪疏“圣医”的身份,并表明他们可以为许宛宛治疗梦魇,之后便顺利的进到了许城绅府中。
再次来许家,萧陌的心情有些微妙。
毕竟上次她们可是来这里偷过东西的,这次被恭恭敬敬的请到了府中,心里竟然升起了一股诡异的罪恶感。
萧陌在前往大厅的路上就发现了,许城绅家除了来回巡查的家丁,真的就像镇子里的人所说,府中几乎没有了下人。
就连端茶倒水的活儿都是由许家的最后一个下人,也是许家的管家来做的。
喝完茶水不一会儿功夫,许城绅便匆匆赶来,萧陌他们也看到了这传闻中的许城绅。
许乡绅个子不是很高,但长相很儒雅,毕竟是从京都洛阳来的大家族,言行举止之中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礼数,让人生不起反感。
他应该是听到有人可以治疗自己女儿梦魇之症后,便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见他们,情急之下都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仪容。
到了三人面前之后没有说话,他直接撩起衣袍弯下腰,竟是准备给他们下跪。
幸好郑澜眼疾手快,在他还没跪下前就将他搀扶了起来。
“听闻圣医能治小女顽疾,许某愿散尽家财求圣医为小女治病!”
许城绅言辞悲切,感情完全不似作假,是真的跟传闻中一样疼爱女儿。
林雪疏给郑澜使了一个眼色,郑澜立即心领神会,开始用自己超高的交际能力安慰情绪激动的许城绅冷静下来。
“许老爷放心,我家公子医术高超,这世上就没有他治不了的疾病,您家小姐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听着郑澜信誓旦旦的保证,许城绅的心神逐渐安稳了下来,又说了一些感激的话,便迫不及待的带着林雪疏他们去为许宛宛治病。
也许是病情的原因,许宛宛的卧房在城绅府的深处。
萧陌一行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许宛宛房门前。
在这之后,许城绅就开始表现的有些不安。
他攥着自己的袖子,嘴巴张了又张几番犹豫后才向林雪疏说出自己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