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慌乱地在观景台上跑动着,拿的拿水,召太医的召太医……
萧濯吐完血,抬手制止:“朕没事,用不着太医。告诉他们,宴会继续。”
擦血的宫人都傻眼了,递上被鲜血浸透的帕子:“皇上,您瞧。”
意思是,让他心里有点数。
萧玦走过来,紧皱着眉头:“你确定没事?”
萧濯抬手,染满鲜血的手,在灯光的映照之下白得惊人:“真无事。”
萧玦抿唇。
这时,几个官员急匆匆赶过来,跪了一地——
“皇上,您身子如何了?”
“皇上,这些日子,您已经不止一次吐血了,要保重身体啊!”
“龙体要紧……”
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厉害。
萧濯捂紧心口处,开始疼得一抽一抽的:“朕没事,朕已经习惯了……”
其中一官员用力拍大腿:“皇上这症状,似乎比之前更严重了!”
“我瞧着也是。”旁边一官员叹气。
萧濯用力拧着心口处的衣衫,吃劲地道:“朕不怕吐血,只是……怕哪天醒不过来……
届时,大越该如何?”
萧玦听得心中“咯噔”一下。
他正要说话,就听一个发须皆白的官员问萧濯:“皇上以为,该如何?”
萧濯伸手要擦嘴。
手刚一抬,又一口血吐出来,染了一手。
“皇上!”
近身伺候的小太监发着抖,手忙脚乱地给萧濯擦血。
萧玦眼皮跳个不停,咬牙问:“太医呢?来人,赶紧宣太医来!”
今日,萧濯可别死在了这儿!
否则,定留给他一堆烂摊子。
“兄长……”萧濯一脸一手的血,抬头,带着一丝淡淡笑意看他。
萧玦拧眉:“你别说话!”
这时,风挽月一手抱一个孩子,匆匆走来:“蘅儿骋儿要去游园,小宫女说出事了?
吐血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把孩子放下,视线落在萧濯脸上。
看着两个懵懂天真的小侄子,萧濯想抬手擦血,免得吓着他们。
可转念一想,又收回了手,借咳嗽的机会,抬着衣袖去遮脸:“无……无事……”
瞧萧濯这副模样,萧玦心底闪过一丝怀疑。
恰好,太医气喘吁吁,一路小跑着过来:“臣来迟了,请皇上恕罪。”
萧玦冷声道:“快给皇上看看!”
太医应了一声,擦擦汗,连忙跪坐在蒲团上,伸手把上萧濯手腕。
“如何?”萧玦问。
太医眯着眼:“王爷别急,皇上脉象复杂,容我再诊一诊。”
所有目光,全部汇聚在太医手上。
场面安静得可怕。
骋儿轻拽风挽月裙角,小声撒娇:“娘亲……”
风挽月把两个小人儿揽入怀里,轻声哄道:“不怕,娘亲和爹爹都在呢。”
骋儿躲进她怀里。
这小霸王,平日里胆子大得很,路还走不稳,就颇有他爹年少时的纨绔样。
没成想,见血就怂了。
太医那边,也诊完了脉。
“如何?”一群官员眼巴巴地盯着。
太医瞥了萧濯一眼,斟酌着开口:“皇上先前中毒,伤了肺腑。
吐血,也是肺腑受损。”
肺腑受损?
官员们面面相觑。
他们这群人,大多历经了几位皇帝,而好几个皇帝,皆是死于毒……
如今,萧濯又受制于毒?
萧濯虽无能,可,他好歹是皇室宗亲选中的皇帝。
难道,天要亡大越?
可,这话谁又敢说?
家中世代忠诚的老臣,不由得红了眼,垂下头,拿袖子擦眼角。
这一幕,无比伤感。
突然,风挽月瞥见,萧濯袖口微动,扶他的小太监似乎往他手里塞什么。
东西没塞好,露了一角出来,是鲜红色的。
风挽月咳了两声。
听见声音,萧濯抬头朝她看来。
风挽月似笑非笑。
萧濯慌了一下,连忙将东西藏好,抬袖掩唇,用力咳嗽。
“皇上?”一个官员急忙询问:“又不适了?”
萧濯摇头。
他咳嗽了好几声,才一副难受的模样:“事到如今,有件事,朕也不瞒着了。”
“皇上请说。”他近旁的官员道。
萧濯扶着龙椅扶手,掀开面前托盘上方的明黄托盘,露出一物。
“圣旨?”一个官员惊道。
众人纷纷看过去。
萧玦眼皮狠狠跳动,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萧濯将圣旨递给小太监:“趁着今夜人多,把这圣旨宣了。”
小太监恭敬接过。
“慢着!”萧玦叫住小太监,看向萧濯:“臣斗胆问一句,皇上要做何事?”
萧濯硬着头皮,难得的硬气:“朕要做什么,还需要先经过宁王同意么?”
萧玦拧眉:“你……”
“萧玦。”风挽月朝他摇头。
萧玦气得甩袖子。
萧濯擦了口嘴角的血,催促小太监:“去,宣旨,务必要让所有人听见!”
小太监得令,拿着圣旨小跑着来到观景台正前方。
这里,是金波湖视野最好的地方。
同样,在这里宣旨,下边的人都能听清。
随着小太监一声“圣旨到”,宴席上的人纷纷出席,沿湖而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宁王萧玦,为经国之才,克勤克俭……”
“……朕临危受命,在位两载有余,瞻仰天文,俯察民心……然朕沉疴难除,在位两载有余,身体每况愈下……”
“……今禅位于宁王萧玦,钦此。”
尖细的声音,传遍金波湖行宫。
直到圣旨念完,整个行宫都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静止了。
萧玦又惊又愕,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萧濯。
恰好,撞上萧濯一副解脱的兴奋模样。
一瞬间,萧玦全都明白了。
萧濯装的!
吐血,半死不活,传太医,全是装的!
目的,就是为了传这份圣旨!
萧玦跪在地上,咬牙切齿地怒视着萧濯,牙齿咯吱作响:“我真是小瞧你了!”
听见声音,跪在地上的人全部抬头。
萧濯收起神色,抹了唇角溢出来的血,虚弱得像是要背过气去:“宁王,接旨吧。”
“臣,不接!”萧玦站起身来,声音果决又响亮:“皇上另寻他人吧!”
“噗……”
萧濯一口气喷出来,歪倒在龙椅上。
跪了一地的官员全都慌了。
“皇上!”
“太医!太医快给皇上瞧瞧!”
湖对岸,一片哗然。
萧濯虚弱地开口:“宁王,你……不答应朕是么?”
“是!”萧玦怒道。
萧濯冲他虚弱一笑,撑了额头,宽大袖子拂过脸颊,又是一大口血吐出来。
这下,终于有人慌了:“王爷!您快接旨啊!”
湖对岸,陆续有人跪下:“请宁王接旨!”
第264章 什 说什么疯话
萧玦做梦都没梦到过,萧濯竟然敢算计他至此!
以自己做饵,诱所有有心人上钩,从而胁迫他接旨……
疯了!
真是疯了!
很快,整个金波湖的人全部都跪下了。
请宁王接旨的声音,响彻云霄。
无论那些人是否愿意,今夜,萧濯当着满朝官员的面宣旨,就没给他留下退路。
方法是笨了点,却管用。
见萧玦迟迟未动,一个老得背都伸不直的老臣叹气:“宁王,接旨吧。”
“兄长……”萧濯低声喊他。
萧玦压制着怒气:“别叫我!”
算计他至此,还有什么脸面叫他?
兄长?
有这么算计兄长的?
还不止一次!
说好的,行事前先同他商量呢?
商量个鬼!
萧濯嘴一抿,眼瞧着又要吐血了。
一个跪得腿酸的官员站起来,仗着自己是四朝元老,斥责道:“宁王,你是要抗旨不遵么?
大越有难,皇上有难,身为皇上的同父兄长,身为大越的宁王,你却要袖手旁观么?”
接着,又一个老臣站起来:“王爷,接旨吧。皇上筹谋至此,也是无奈之举……”
筹谋?
萧玦真是气笑了。
他那位好父王,真是给他生了个好弟弟!
他转头看了一眼湖两岸跪着的人,又转身看向萧濯:“回头,我有你好看!”
语罢,一把扯过圣旨。
他扶起风挽月,一手薅起一个儿子,气势汹汹地下了观景台。
回雪院。
风挽月沉默着,倒了杯水给萧玦。
萧玦接过,一口闷完,才压下火气,问:“你怎么一句话都不帮我说?
莫非,你事先就知道了?”
风挽月让青枝和墨一把蘅儿和骋儿送去睡觉,又关上了门,才坐到萧玦对面:“他往袖口里藏血袋时,我才发现的。”
“啪!”萧玦一巴掌拍在茶桌上:“我他爹的以为,他真病得不轻了,快要死了!”
风挽月眼皮跳了跳:“他的爹,也是你爹。”
萧玦:“……”
他拎起茶壶,一口喝了半壶温水,才气道:“我就骂了,有本事,老头子今夜来找我!
正好,我要好好问问他,他是如何管教他那个乖儿子的!
实在不行,他干脆带下去管得了!我是管不住了!”
带下去?
风挽月失笑:“濯儿不乖,你跟父王告告状,让父王给他托个梦,说说他就得了。
真带下去了,回头你想撒气,也找不着对象了。”
萧玦气死了。
他扭头看向丢在地上的圣旨,就跟看仇人似的,恨不得拿剑上去捅几刀。
他冲风挽月道:“我心情不好,你哄哄我。”
风挽月笑:“宴席怕是要结束了,灯会也该开始了,不如,我们去赏灯?”
赏灯?
今年的灯,是他亲自盯着人一个个挂上去的,早就赏腻味了。
他抬头看向院子:“赏月,去么?”
“好啊。”风挽月站起身:“我去取两坛好酒,再拿点吃的。”
萧玦握住她的手:“我同你一起去。”
“好。”风挽月回握着他。
两人步伐轻巧地出了院门。
月色正好。
行宫里,到处是赏灯赏月的人。
宴席还未结束,官员们结伴穿梭于各处,敬酒、谈天说地……
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从灯会上传来。
萧玦将食盒放好,转身扶风挽月。
屋顶瓦片有些脏,他干脆脱了外衫,折好铺在屋脊上,再扶风挽月坐下。
望着天上朗月,风挽月喝了一口果酒,问萧玦:“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赏月吗?”
萧玦喝了口酒,转头看她:“记得,是在清河。
那夜,萧景茂去清河投靠我,与姣姣在我们隔壁房间,动静忒大……
我听得难受,问你要不要去赏月。”
风挽月忍俊不禁:“当时,我吓都快吓死了,赶紧拉着你出门。
谁知,出了门,撞见好多侍卫也在听墙角。”
萧玦又喝了一口酒,抬手擦了唇边酒渍:“当年年轻气盛,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然,我非得搞出比他还大的动静!
我的体力,定叫萧晟自愧不如,羞愧一辈子,每每做那事的时候,就想起我。”
风挽月:“……”
她神色古怪:“他做那种事,为什么想的人是你?你不觉得……奇怪?”
奇怪?
哪里奇怪?
“噗……”
萧玦想到什么,一口酒喷出来。
他呛得面红耳赤,咳嗽个不停。
风挽月笑死了。
萧玦咳完,才转移话题:“今日,我接了那道圣旨,没先同你商量……”
“商不商量,不都是一个结果吗?”风挽月拎起酒坛喝了一口:“萧濯挺会选场合的。”
“你不怪我吗?”萧玦侧眸看她。
风挽月笑了一声:“你坐上那个位置,不是迟早的事情吗?”
萧玦抿了一口酒:“说实话,我对那个位置,一点兴趣都没有。”
“可是,放眼整个萧氏皇族,再找不出一人比你更适合那个位置,不是吗?”风挽月声音放得极轻。
萧玦闷了口酒。
风挽月继续道:“但凡有一个适合坐那个位置的人,我也不希望你去。
萧玦,我很霸道的,只想你围着我和孩子们。”
听见这话,萧玦愣了一瞬。
随后,他反应过来风挽月话里的意思了。
他放下酒坛:“你是担心,我若坐上那个位置,就会对你变心?”
风挽月摇头:“不是。”
“那你担心什么?”萧玦皱眉:“你是担心,那些人会逼我纳妃?”
风挽月没吭声。
看来就是了。
萧玦猛地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下巴、脖颈往下灌。
他抬袖擦了一把,才看向风挽月:“我不会有其他女人的,谁也逼不得我!
你若不信,即刻与我回去收拾,今夜我们就离开行宫,离开京城!
你若怕,我便带二十万大军南下,永驻清河,管他大越乱不乱,灭不灭国!
这辈子,我们一家四口只在清河!
你若再不信……再不信……那就干脆废了小萧玦!回头若有人逼我纳妃,你就告诉他们,说我不行!”
萧玦吵嚷着,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风挽月惊了。
废了他?
告诉别人……他不行?
这是什么疯话?
风挽月调整了表情:“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自然是信你的。”
“那你证明一下。”萧玦板着脸。
证明?
风挽月捧着小酒坛:“证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