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就有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
好在,除了药味,没有别的异味。
绕过屏风,风映寒走到一张拨步床边,弯腰道:“祖父,月儿来看您了。”
床上的老人,发须皆白,形容枯槁,面色灰白,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已经长出斑点……
风挽月只看了一眼,就有些不忍。
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走到床边,弯腰轻唤:“外祖父。”
老人缓缓睁眼。
浑浊的眼珠,几乎都不会转动了。
好半晌,他才用又嘶哑又低的声音问:“是月儿么?”
大约,是身体里的血缘关系作祟,风挽月眼眶一酸,应道:“外祖父,是我。”
白老太爷颤悠悠地伸手:“月儿……”
风挽月回握住他。
老人家的手,又干又枯瘦,皮肤有些皱巴巴的,握上去,仿佛在握一截枯木。
握紧风挽月,白老太爷眼神聚焦了些许,道:“月儿……你怎么才回来?
是不是……护国公不让你走啊?
外公……做了好多漂亮裙子……给你当十岁生辰礼……
乖……让外公看看我的乖孙女……”
风挽月死死咬住嘴唇。
第50章 长熹,好好疼月儿
白老太爷的记忆,还停在风挽月十岁那年——
那年,他准备了许多小风挽月喜欢的吃的、许多漂亮的衣裙,还有宽敞明亮的大院落、布置漂亮的房间……
他盼啊盼,却没盼来他思念已久的外孙女。
他一生都不会知道,他真正的外孙女永远都不会来看他了。
她死在了一个风雪夜。
悄无声息……
一想到这,风挽月就难受得厉害。
嘴唇,几乎要咬破。
忽然,另一只手被握紧。
侧头,就看见萧玦握紧了她的手。
萧玦笑得眉眼灿烂,凑到床边,开口喊道:“外祖父。”
白老太爷浑浊的眼睛滞了一瞬:“你是……”
萧玦笑吟吟道:“我是您的外孙女婿啊!”
“外孙女婿……”白老太爷慢慢念着这几个字。
他的呼吸有些困难,说话的时候,十分吃力,声音就像是从年久失修的老旧风箱里发出的一般。
萧玦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您忘了?月儿已经成亲了,我就是她的夫婿!”
“是哦……”白老太爷吃力道:“映寒说,月儿嫁人了……”
说完,偏头看他。
“嗯嗯!”萧玦用力点头,笑道:“月儿说,您没去参加她的婚宴,所以,她把我带来给您看看。
想问问您,您对我这个外孙女婿满不满意?”
不知是不是萧玦太吵,白老太爷竟渐渐地有了些精气神。
他偏头看着萧玦,浑浊的眸光也亮了些许。
他看了一眼萧玦,又看向风挽月:“月儿……”
风挽月眼眶微红,开口道:“外公,对不起,年幼时,是月儿不懂事……”
这声“对不起”,是替原来的风挽月说的。
如果,十岁那年她没有拒绝白家的好意,兴许,如今会活得十分灿烂肆意。
也不会……让白老太爷留下遗憾。
忽然,手上轻轻一晃。
白老太爷握紧她的手,慢慢道:“月儿,不哭。”
“吧嗒……”
两行泪顺着风挽月脸颊落下。
血缘,真的是一种很强大的东西。
即便换了个灵魂,身体和情绪依旧会被它牵引。
白老太爷想抬手,给风挽月擦了擦眼泪。
可,他已经没有抬手的力气。
他看向萧玦:“外孙女婿……你……叫什么?”
萧玦冲他笑:“外祖父,我叫萧玦,表字长熹。
我母妃说,她在怀着我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到一块宝玉掉入怀里。
醒来,她就给我取名为珏。
但是,一个游方道士告诉她,月满则亏、盛极必衰,所以,给我改名为玦。
长熹,则是我父王给我取的,他说,希望我心怀明光,永远坦荡炽热、恣意灿烂……”
萧玦一边说,一边轻轻用指尖在白老太爷掌心落下笔画。
整个过程,十分有耐心。
这是风挽月从未见过的一面。
她看着萧玦,神色复杂。
轻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皮,她侧过头去,看向风映寒。
风映寒的表情,也有些复杂。
对于萧玦当他妹夫这件事,他一直以来都是抗拒的。
毕竟,萧玦从小就猫憎狗嫌。
没成想,有一天,这讨人嫌的纨绔竟会安慰人。
床边。
白老太爷耐心地听萧玦跟他说话。
说完,他才慢慢道:“长熹,你是个好孩子。”
“我也知道我是个好孩子!”萧玦笑得特别灿烂。
白老太爷拍拍他的手。
萧玦继续笑道:“外祖父,月儿就交给我啦!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好……好……”白老太爷又拍起他的手:“好孩子……”
拍了两下,手一伸,就抓起萧玦的手。
他一手抓着萧玦,一手抓着风挽月。
眸光,在脸上脸上来回。
看了一圈后,老人家眸子慢慢转动,缓缓道:“长熹……好好疼月儿……
打小,就没人疼她……
你娶了她……要好好爱她……”
语罢,吃力地抬手,将风挽月的手放入萧玦掌心。
萧玦握紧风挽月冰凉的手,郑重道:“外祖父,您放心,我会好好疼她爱她的!”
说完,满寒爱意地看向风挽月。
风挽月:“……”
她看向床上的白老爷子:“外公,您放心,月儿也会好好爱自己的。”
白老爷子吃力一笑:“外公……放心着呢……”
老人家难得开心,拉着风挽月和萧玦,又陆陆续续说了一会儿话。
直到,下人端药进来。
风映寒接了药:“祖父,您该喝药了。”
白老爷子道:“映寒……外公今日高兴……今日不喝药……”
“那,孙儿让人给您熬一碗参汤?”风映寒问。
“参汤……也不喝。”白老爷子拒绝道。
风映寒无奈,只得让人把药撤走。
聊了大约半个时辰,白老爷子才困了。
风挽月和萧玦出门前,他忽然道:“月儿……外公不怪你……”
风挽月难过至极。
她死死咬着嘴唇。
萧玦轻拍着她后背:“走吧,先下去。”
说完,带她往外走。
出了院子,风映寒淡声道:“连续赶了几天的路,辛苦了,我让人准备了房间。
你们且先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休息。”
萧玦笑吟吟道:“多谢大舅哥。”
风映寒:“……”
他扭过头,看向陆照:“晚庭,我先送月儿和世子去芭蕉苑,你先回去等我。”
“嗯。”陆照点头。
风映寒走在前面:“随我来。”
萧玦扶了风挽月跟上去。
芭蕉苑,是一个非常漂亮的院落。
庭院中央有假山,假山上种了菖蒲、兰草,墙角,则种着翠绿油亮的芭蕉。
而风挽月欣喜地发现,风映寒体贴地准备了两张床!
她终于不用睡软榻了!
囫囵地吃了饭,风挽月和萧玦一人霸占了一张床,舒服地躺下。
她望着帐顶,真诚道:“萧玦,今日,谢谢你。”
“谢什么?”
萧玦枕着双臂,懒洋洋地问。
“谢谢你,至少让老人家少了许多遗憾。”风挽月认真道。
萧玦轻哼了一声,语气臭屁:“毕竟,本世子知书达礼。”
风挽月笑了一下。
她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不太好。
她在梦里陷得正深,耳边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她猛地睁眼。
入眼处,一片昏暗。
旁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萧玦从床上爬起来:“风挽月……”
风挽月头重脚轻,声音微哑:“萧玦,我听到鞭炮声了,好像……是从外祖父的院落传来的……”
【作者题外话】:求张银票,啵唧~
第51章 本世子对你好吧
萧玦起身,点亮蜡烛。
烛光里,两人对望,皆是一脸茫然。
“接下来,怎么做?”萧玦问。
风挽月张了张嘴:“不知道。”
她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两人相顾无言。
很快,房间门被人敲响。
墨一带了青枝,在门外道:”殿下,白老太爷过世了。”
“几点了?”风挽月问。
“回世子妃,五更了。”墨一道。
五更?
风挽月往窗户看去。
天还很黑,看不出具体几点。
拿现代的时间换算,现在,大约是凌晨四点左右。
萧玦起身,对风挽月道:“先出去看看吧。”
天还未亮,夜色正深。
白府,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下人们早就换上事先准备的白衣,来回穿梭,正在将府中带了颜色的灯笼、门帘等全部撤下来,换上白灯笼、丧幡。
放眼看去,一片白。
两人行至灵堂。
风映寒披麻戴孝,眉目冷清地站在门口,正与陆照说着什么。
见风挽月和萧玦走来,就看了过来:“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风挽月如实回道。
烛光下,风映寒眼底有一丝淤青。
瞧着,有些疲惫。
他开口道:“灵堂搭好之后,进去给祖父上柱香,天亮后就回京城吧。”
回京?
风挽月看向萧玦。
风映寒又开口道:“你已经嫁入宁王府,便是皇家的人,上柱香,就当全了孝道了。”
风挽月点头:“好。”
几人大越站了一盏茶时间,灵堂就搭好了。
正中央,摆放着灵柩。
风挽月和萧玦一起入了灵堂,上了三炷香。
完事后,一起退了出来。
风映寒站在门口:“我已安排人备了饭菜,用过之后,让晚庭送你们出城。”
陆照送他们出城?
不等风挽月答应,萧玦立刻道:“不用麻烦陆公子!我们自己走就行!”
风挽月也开口道:“白府事务繁多,陆公子留下,还能帮衬兄长一二。”
萧玦意外地看向风挽月。
算她识相。
风映寒沉吟了片刻:“也好。”
--
天色未亮之前,马车驶出白府,缓缓朝卫城的方向行去。
马车上,风挽月靠着车壁休息。
萧玦问她:“难过么?”
难过?
风挽月睁眼:“如果我说我还好,你会觉得我凉薄吗?”
“凉薄?”萧玦回答道:“不会啊。”
“真的吗?”风挽月问。
萧玦点头:“你从小就没怎么见过白老太爷,又一直待在护国公府那种地方,对亲情淡薄一些,才是正常。
如果你悲痛欲绝、痛哭流涕,那才叫不正常。”
风挽月勾了一下唇角:“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萧玦嘀咕。
谁叫他体贴呢?
萧玦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天色渐亮,冷清的街道上,逐渐有了行人。
街边,有人支起了棚子,挂着灯笼。
炉子上,正蒸着热气滚滚的包子、馒头等面食。
冷风中,不时夹杂着面食的清甜味道。
风挽月嗅到甜香味,也凑到车窗边。
两人挨得很近,都能听清对方的呼吸声。
萧玦呼吸一紧。
耳边,是风挽月的呼吸声。
鼻腔里,是她身上的淡淡馨香。
大清早的,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在集中往一处流去……
一旁,风挽月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异常。
她问:“你以前来过衮州吗?”
“嗯。”萧玦烦躁地应了一声。
身体,好热!
可恶!
难道,他吃鹿肉了?
这时,风挽月在他耳边道:“等跟你和离之后,我就来衮州小住一阵。”
和离后?
满腔热情,顿时被浇灭了。
萧玦瞬间蔫儿了。
他把车帘拉下来,用手肘压住,语气有些不好:“你这么喜欢这里,干脆别回京了!”
“我倒是想。”风挽月小声道。
可是,现实不允许啊。
她侧头看着萧玦:“如果你把和离书给我,我现在就下车,也不是不可以。”
“想得美!”
萧玦瞪了她一眼,仰头靠在马车壁上。
“切!”
风挽月找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也开始闭眼浅眠。
车轮滚滚,顺畅无阻地驶出衮州城。
出城后,天色彻底亮了。
宽阔的官道上,有不少人进城赶集。
喧嚣声,格外催人眠。
风挽月正睡得迷迷糊糊呢,马车就放缓了速度。
车身,被人轻敲了一下。
风挽月睁眼。
只见,萧玦掀开车帘,伸出手去。
再收回手,手里就拎了一个食盒。
一股香甜味,飘入鼻腔。
萧玦手脚麻利地揭开食盒盖子,端起一个精致的碟子,递给风挽月:“喏,快吃!”
“这是什么?”风挽月清了嗓子。
“衮州米糕。”萧玦塞给她:“拿着。”
风挽月接过碟子。
米糕,正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做好的。
风挽月咬了一口。
米糕松松软软的,又香又甜,还有一股浓郁的酒酿的味道。
一口入腹,人都暖和了。
萧玦边吃边道:“我刚回京城时,每天都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