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早雇辆车,早些出发,一来一回也要不了多久的。”
沈泽秋在后头铺着床,后知后觉的明白过味来,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还是娘子心思聪慧。”
安宁少有的瞪了他一眼,“明儿还要早起呢,你才从县里回来,不累吗?”
“累什么?”沈泽秋祥装听不懂,从身后揽住安宁的腰,把下巴轻轻嗑在她的颈窝上,温热的呼吸扑在安宁的耳后,染出一片粉红。
“沈,泽,秋,哎呀――”
*
第二日一早,才到卯时初,天空还是一片漆黑,一家子就从温暖的被窝里钻了出来。安宁困的眼皮都睁不开,捂着嘴直打呵欠,沈泽秋先起了床,拧了块热毛巾走过来。
“娘子辛苦了,为夫帮你擦脸……你多睡会儿。”
安宁被逗笑了,半坐起来,里衣有些松垮,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脖子,浓密的乌发垂下来,衬得脸愈发小巧怜人。她接过沈泽秋手中的毛巾,笑着下了床。
“泽秋哥,你从哪学来这些文绉绉的词?”
沈泽秋眉毛一弯,“戏文里都这样唱。”
“我咋没听过嘞,肯定不是啥正经戏。”安宁道。
说着她推开房门,一股凌冽的寒风夹杂刺骨的凉意一股脑涌入房中。
可真冷,安宁打了个寒颤。
何慧芳起的稍微早些,已经把粥热好了,吃完了早饭,沈泽秋去早市上寻了辆马车,天色依旧一片漆黑,车前还挂着灯笼照路。
车夫十分健谈,一边驭马一边问,“你们也是去香山寺进香的吧?哎呦,那寺庙灵验呢,每过年,就有不少人去进香拜佛,祈求来年顺顺利利,听说,越早去越灵验!”
马车行驶在清晨空旷的街巷之间,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驶出了镇子,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寺庙门前。
这时候天才稍微有些蒙蒙亮,寺庙门口有小和尚正在清扫落叶。
一阵寒风飘过,院子里的树上又落下一片枯叶,把小和尚才扫干净的那片地给弄脏了,于是小和尚拿着竹扫把,又回过头继续清扫。
“小师傅,你这样扫可啥时候是个头哇。”何慧芳说道,“扫了又落,落了又扫的。”
“阿弥陀佛。”小和尚双手合十弯了弯腰,他满脸稚气不过十四五岁,说起话来却一本正经,很是老成,“施主只是见我扫落叶,这是眼前物,而我却在修行,这是我心所见。”
“……”何慧芳咽了咽口水,这寺庙里的和尚一个个说话都听不明白。
“小师傅,你认得慧能和尚吗?”何慧芳问道。
小和尚点了点头,把竹扫把靠在树上,“认得,那是我师父,请随我到师父的禅房中来。”
“师父已经在等你们了。”
何慧芳忙招呼沈泽秋和安宁跟上,一边跟着小和尚走一边问,“你师父知道我们要来?”
小和尚顿住脚步,回身双手合十对何慧芳点点头,面无表情但语气和顺,“我师父有神通,一早便算到你们回来,而且是一行三人,阿弥陀佛,施主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没了。”何慧芳越发对这位叫慧能的和尚好奇。
路过几间正殿的时候,安宁看着殿中的佛像和罗汉,还有小和尚们敲着木鱼诵经的声音,忽然感到有些害怕,大冬天的寒风肆虐,她却汗湿了衣裳,连掌心都沁出一层细汗。
经过了几间正殿,到了院西的禅房门口,她才松了口气,狠吸了几口气,对旁边的沈泽秋小声道,“我刚才好害怕。”
沈泽秋抹着掌心里的冷汗,也有同感,“我刚才也一阵害怕,心砰砰跳个不停,出了一身汗。”
他俩可是夜半三惊有人叩门都不怕的。
沈泽秋蹙起眉,“咱俩前世莫不是一对妖精,不然怎么看见佛祖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
“泽秋哥,别瞎说呀,你才是妖精呢。”安宁有些嗔怪的瞪他一眼。
*
禅房里,昨日那个叫做慧能的老和尚正在打坐,旁边一个更老的和尚颤颤巍巍的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声音低缓沙哑。
“慧能啊,大日如来,药师如来的塑身都露出里面的泥胎了,文殊菩萨身上的彩绘也脱色了……”
慧能睁开眼睛,起身拂了拂僧袍,“师傅,弟子知道了,您放心,我能把修缮寺庙所需的银子化来。”
老和尚欣慰的点点头,慢慢的从后门出去了,嘴里念叨着。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待会人到了,诳语能少打就少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等老和尚出去了,慧能把禅房的门推开,正好看见自己的徒儿把沈泽秋一家带过来,他面露微笑,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三位施主,请进,无需多言,你们的情况我都知道,你我相逢即是有缘,今日便为你们卜上一卦。”
安宁和沈泽秋刚刚平复下的心绪,在见到老和尚后又变得不舒服。
不过,既然到了,就是硬着头皮也要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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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慧能把何慧芳引入禅房中, 坐在蒲团上,然后拿起了小案上的签桶,请何慧芳抽一只。
“呼呼。”何慧芳深吸了两口气, 闭着眼睛紧张的从桶中抽出一根,双手递给慧能。
“啧啧, 嗯。”慧能接过签举在手中看, 沉吟片刻后道, “这是根中签。”
何慧芳紧张的望着慧能,“这是不好的意思?”
“非也,非也。”慧能摇了摇头, “此乃转机, 抽的是中签, 说明事情还有转机,佛渡有缘人, 施主,这是你的造化啊。”
何慧芳蹙眉, 这又说的是个啥, 老这般文绉绉, 她听不明白!
安宁和沈泽秋站在门边, 没有往屋里走, 慧能眯一眯眼睛, 看见他二人被汗濡湿的发梢,不禁心思一动, 以为他们是太过于紧张。
“二位施主,请走过来些。”慧能的眼睛里露出慈爱的目光,就像老农民看着地里茁壮成长的庄稼,渔夫望着鱼网里活蹦狂跳的鲜鱼, 慈爱下满是丰收的喜悦。
沈泽秋和安宁只好往前走了几步。
慧能轻轻点了点头,“这位男施主面上还残留这一抹隐约的凶煞之气,想必刚刚死里逃生,从一场危机中脱身吧。”
沈泽秋点点头。
然后慧能又对安宁说,“这位女施主,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贫僧要帮你卜卦。”
安宁只好一一道来。一开始慧能面上还是一派霁月清风,捋着白胡子满脸轻松怡然,等他把安宁的八字写下来,掐指算了几下后,忽然脸色一变,抓起案上的粗茶喝了几口。
“咳咳咳,咳咳咳。”一不小心被茶水呛得直咳嗽。
何慧芳被唬了一跳,“大师,你慢点喝呀。”
慧能摆了摆手,神情古怪的打量着安宁和沈泽秋,接着站起身,脸上挤出微笑,“无妨,无妨。”
“贫僧有几个开过光的辟邪符,施主们拿回去放在枕头下即可破解,善哉善哉。”说罢急匆匆的从后门出去了。
禅房里留下沈泽秋他们仨人面面相觑,这?
后院里那个老和尚一看慧能出来了,急忙叫住他,问道,“好徒儿啊,施主们一共捐了多少香火钱,要在佛前供奉几盏海灯啊?”
慧能摇了摇头,神神秘秘的说,“师傅,今日来的人似是不简单,福运高照,若要诓骗他们,恐怕会厄运缠身,自损福荫。”
“依徒弟我看,应是前世有因,今生来解。”
老和尚眯了眯眼睛面露疑惑,低头掐指算了算,“可我算出来,今日会有香客捐一大笔香火钱啊?”
慧能也奇怪的摇了摇头,去取了三枚辟邪符给何慧芳。
摸着黄色的符纸,何慧芳心了安了,眉头也舒展开了,尤其是这回大师根本就不问她要香火钱,可见以前遇到的都是骗子,眼前这位是真大师。
“多谢多谢。”何慧芳笑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这下她可算是放心哩。
走出了香山寺,沈泽秋和安宁也松了口气。这时候天色才刚刚放亮,来寺庙上香的香客也多了起来。
何慧芳心定了,人的精气神也上来了,坐着马车回桃花镇的时候,话明显比来时多了不少。
“咱们今年也帮毛毛做身衣裳吧,这娃儿也怪可怜的。”
安宁笑着点头,“成,娘您说了算。”
路上透过车帘的缝隙,沈泽秋在路边眼尖的看见了个熟悉面孔。
“那不是隔壁宋掌柜?”
何慧芳打从心眼里厌恶他,从鼻腔里哼哼一声,“难道他也去烧香拜佛?”
“佛祖才不保佑这样的恶人嘞。”
马车咕噜咕噜的驶回镇上,沈泽秋要去杨府,先下了马车。
回到铺子门前,庆嫂正好来交做好的衣裳。安宁把铺门打开,接过庆嫂递过来的包袱,又翻开记录尺码的本子,检查着尺码是否对了。庆嫂斜倚着柜台,小声说,“你们回来晚了,没瞧见刚才的好戏。”
何慧芳立刻搭腔,“啥?什么好戏?”
庆嫂下巴往旁边点了点,压低了声音神秘的说,“今天一大早,隔壁那家又吵翻天哩。”
“宋掌柜吵不赢扭头就走了,他们还真是没个消停!”
何慧芳一边用抹布擦着柜台边摇了摇头,“好嘛,一天到晚吵架,铺子也不用开,生意也不用做哩。”
“还开啥铺子啊。”庆嫂啧啧两声,“宋掌柜扭头一走,云嫂就带着家里的两个孩子,提着几个包袱,雇了辆马车走啦。”
“听说她娘家是滨沅镇的,家底子还不错,估摸着是回娘家去咯。”
过了会安宁把新一套衣裳裁剪好,交给庆嫂拿走了,沈泽秋也从杨府回来了。
“泽秋哥。”安宁对他招了招手,“咱们仨今就把料子定下来,量好尺码定好款式,过年了,才好有新衣裳穿。”
沈泽秋的衣裳不是黑便是蓝,剩下的就是灰色,来来回回就那几个颜色,安宁便想着换个稍微鲜活些的,她指了指一块橄榄棕的面料道,“那块怎么样?\"
何慧芳扫了几眼,又上手摸了摸,点头,“料子也紧实。”
“行,就这块吧。”沈泽秋点了点头,反正是要安宁和何慧芳喜欢就成,款式颜色对他来说,根本没差。
安宁取了软尺,正准备给沈泽秋量尺寸,宋掌柜提溜着一个黄纸包着的烧鸡回来了。
望着门前挂的铜锁,宋掌柜愣了愣,随后慌张的掏出钥匙把门给打开,往内院里奔去,进卧房一看,柜门都大开着,里头的衣裳还有一些日用之物都不见了。
他心里一惊,急忙跑到街面上,踮着脚往街口看。
有人看不下去了,低声和他说,“宋掌柜,今天一大早,见到你家夫人带着孩子,雇了辆车去清水口做船走了。”
这话如兜头一盆凉水,把宋掌柜浇了个透心凉。
她真的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宋掌柜低头看着手里的烧鸡,狠狠往地上一掷,然后无力的蹲下。
唉,急什么呀!和她说过年后分红就到了,怎么就是不信!
宋掌柜一咬牙,行,你回你的娘家去吧,我要是去接你我就不姓宋。
他心里憋着一口闷气无处发泄,站起来踹了大门一脚,而后重新锁起大门。
不行,他要去香山寺找那个什么慧能大师算账!说好了他能做法保佑家宅和睦平安,怎么刚捐完香火钱老婆就领着孩子回了娘家?
他得给自己一个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 哦耶,今天三更啦,明天外出,只能一更QAQ
第48章
宋掌柜黑着脸, 飞快的往花街外走去,心里头蒸腾的怒火都快把他气晕过去,今年还真邪了门了, 万事都不顺,想着年前去香山寺在佛前烧几柱香, 祈求来年事事顺心, 又被个老和尚诓去二十两香火钱!
哼, 就算为了出心头这口恶气,他也要把那故弄玄虚的秃驴揪出来。
路边上的街坊邻居都望着宋掌柜的背影,时不时的窃窃私语。
“宋掌柜现在去清水口坐船追, 应该还能追的上吧?”
“谁知道哟, 反正听说他把家里的钱全都给霍霍没了, 云嫂就算不走,也活不下去不是?
“唉, 我咋听说宋掌柜是把钱投到船队去哩!”
“没错,前些日子在茶楼里喝茶, 他可是逢人就说, 过了新年他家就发达了, 要买一所大院子, 请好几个仆人在家帮工呢!“
何慧芳一边扫地边听着他们议论, 扯起嘴角啧啧几声, 幸好自家没往商船队里投钱,瞧, 这宋掌柜就是个教训,分红还没见着影子,先把自己的家给折腾散了。
*
香山寺里,慧能拨弄着手里的念珠, 身背一个小包袱,一边念着经边往山下去。
他的徒弟小和尚送他到了山脚,“师傅,您为何不等过了年再去化缘修佛?”
慧能呵呵一笑,颌下白胡子抖了几抖,“为师不得不走。”
再不走,到手的香火钱岂不又要吐出去?他可算到了,今早来祈求家宅平安的掌柜,家里头还有得折腾,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都是他自己种的因,临时抱佛脚一点用都没有。
“师傅慢走,徒儿会想您的。”一直一本正经的小和尚眼里泛起点点泪光。
慧能伸出手摸了摸他光不溜秋的头,慈爱的笑了笑。
“好好听师祖的话,师傅不在的这些天,做功课不许偷懒,不准偷偷下山去玩,更不准偷偷捉弄师兄们……”
刚刚都快哭出声来的小和尚愣了愣,突然就不想哭了。
他双手合十对慧能鞠了个躬。
“师傅,时间不早了,您尽快出发吧,再不走,方才那位施主就要追来了。”
慧能干咳几声,原来他这乖徒儿什么都知道。
“走了――”
*
杨筱h和她的表姐一听说沈泽秋去县城把锦缎买了回来,下午就套上车过来了。
今日已是腊月十五,离小年腊月二十四只有九天,生意人多小年前一日关门,要到正月初七以后才陆续开店营业,她们想要在新年穿新衣,现在就得让安宁加急帮她们裁剪缝制了。
“彦珍表姐,你和姨妈吵架了吗?”杨筱h问道。
许彦珍随手拨弄着车帘上的流苏,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难怪姨妈拿了好几匹衣料来,你看都不想看。”杨筱h握着许彦珍的手,轻轻捏了捏,声音有些娇,“彦珍表姐,是什么事情呀?你可以和我说嘛,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杨筱h的性子随她母亲,洒脱又开朗,鬼主意还特别多,家里的兄弟姊妹中,属她最机灵聪慧。许彦珍轻叹了口气,“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