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它的要求。
五阶以上, 四十岁以下。
几乎整个丹修界未来的新星都在这场大会里了。
听说清风阁的阁主赵玉微, 当年便是在丹修大会上一举夺得头筹。
尽管唐姣如今才十八岁,以后还有一次机会参加大会, 但是尽早增长见识对她来说只会赚不会亏,若是她这一次不去,她觉得她以后可能常常会半夜三更惊醒过来后悔。
还有珩清......
唐姣想, 要是自己拒绝了,恐怕他会认为被拂了面子。
她这边举棋不定,还是徐沉云开口说:“小师妹,你先收下令牌吧。”
唐姣不疑有他, 听到这话, 便点了点头, 从谢南锦手中接过了那枚青色令牌。
谢南锦一脱手令牌,就像是终于完成了任务一般的,神色轻松,朝他们挥了挥手,大概是在道别,他往后撤了一步,从白泽的头顶直直地落了下去,轻飘飘坠入云中。
白泽终于摆脱这个烦人精,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嘟囔般的低吼。
“我的头是可以随便乱踩的吗!”它说,“快帮我看看有没有踩脏。”
唐姣正盯着手里的令牌发愣。
听到白泽提出要求,她就伸着脖子凑过去看了一眼。
“没有踩脏你的毛发。”说着,唐姣替它顺了顺毛,“还是很漂亮。”
白泽:“哼。”
但是它的情绪明显缓和下来了。
唐姣安抚好它,这才来解决自己的事情。
她转过头,看向徐沉云。
“师兄方才让我接过玉牌,是认为我去一趟药王谷比较好吗?”
徐沉云问:“你是如何想的?”
“我其实很想去见识一下其他丹修的实力,总是闷头炼丹,让我无法衡量我如今的水平在丹修界到底如何。”唐姣如实回答,“只是之前发生的事让我有些犹豫......”
徐沉云颔首,“及时衡量自己的实力很重要。”
“我认为去一趟药王谷对你来说没有坏处。”他淡淡说道,“两宗之间的矛盾已经解决了,药王谷也派人送来赔礼,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药王谷更不可能对你做什么。”
唐姣明白了。
她一直担心的是自己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实际上,正是因为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她才不必害怕。
来参加丹修大会的丹修们是从各个门派赶来的,届时整个药王谷都被盯着,他们的名誉已经在晁枉景那件事上损失了许多,此时亟待挽回,这令牌也足以表现出他们的诚意,至于珩清,也不知道是他真的想见一见自己,还是药王谷假借他的名义提出邀请。
想明白之后,唐姣感觉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她好奇地问道:“师兄知道珩清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加入刑狱司不久,还没有见过他。”徐沉云说道,“以前我也不是没有用过他所炼制的丹药,只是他不怎么离开洞府,一直独来独往,即使出售丹药,也是让药王谷代为出售,所以我并未与他正面交谈过。不过,我可以同你讲讲有关他的一些传闻。”
唐姣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他不喜欢与人相处,对大多事物不感兴趣。”他说,“你的一个师姐曾经尝试着接触珩清,结果对方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顾着炼丹,他将炼丹一事作为毕生所求,唯一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也就只有丹药。我想,他大概是想知道春山白鹤鼎为何选中你。”
春山白鹤鼎啊。
唐姣轻轻敲了敲悬在它丹田上的小鼎。
你实在是太受人欢迎。她说。
炉鼎往她真气上蹭了蹭,发出清鸣,似乎是在应和她。
唐姣说:“那我就赴这场邀约,让珩真君见一见我到底如何好了。”
“你一定会在丹修大会上大放异彩的。”徐沉云为她掖了一下衣袍,见夜色深沉,风声紧凑,便说道,“时间有些晚了,你劳累了一天,回到寝居之后早些睡下吧。”
两人乘着白泽出去兜了一圈,又回到寝居。
进门前,唐姣将衣袍解下来递给徐沉云。
她指尖轻滑徐沉云的手背,确认了一下温度,笑道:“幸好没冷到师兄。”
因为方才一直披着衣袍,唐姣的手是温热的。
滑过手背之际,如同春风微拂。
徐沉云接过衣袍,闻言,眸色温柔,对她说:“晚安。”
唐姣与徐沉云分别后,稍微洗漱了一番,就上床睡觉去了。
或许是因为今天招新确实劳累,又或许是因为睡前出去散了散心,她今日入睡的速度比以前还要快,脑袋一沾到枕头就昏睡过去了,很快,房间内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她久违地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那是她在加入合欢宗之前的时候了。
梦境中的唐姣,剧烈地喘息着,拼命地奔跑。
喉间逐渐涌起血腥味,耳蜗被风吹得胀痛,整个鼻腔中都充斥着刺鼻的土腥味,身后,狂风被撕裂的声音、真气爆开时特有的嗡鸣声,紧紧地追着她,仿佛认定了猎物就不会松口的野兽,大地在震颤,云层被四溢的真气卷成了漩涡,酝酿着不详的灰黑色。
原本记忆中应该是房屋的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
昨天还在交谈的人,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几乎在瞬息间就化为了尘埃。
她甚至没有时间沉浸于难过。
当两名高阶修士打起来的时候,是不会在意周遭事物的。
唐姣不指望那两个人能够注意到自己。
她也根本没有心思去瞧那两人到底是谁。
离他们越近的地方,就越危险,一靠近就会立刻被碾碎成齑粉。
她只能跑,不断地迈开已经变得沉重酸痛的步伐,想要逃得越远越好。
从她记事起,她就知道,凡人的命如同蜉蝣,没有任何价值。能活下来的人都是运气好,不幸消陨的人都是时运不济,如果这辈子都没有遇到高阶修士,对凡人而言反而是最好的结果,至少这样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如果遇到了,那就只能自认倒霉。
然而,该朝什么方向逃?该逃多久?
唐姣全然不知。
她只能凭借着生存的本能,咬紧牙关,拼命地逃着,泪水几乎要从眼眶中落下,大抵是因为恐惧,大抵是因为不甘,大抵是因为痛苦,那种紧追的压迫感让她快要窒息。
高阶修士一步可行千里。
其实,如果遇到了两名高阶修士争斗,基本上就可以等死了。
但是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唐姣觉得自己已经逃了很长时间了。
可是打斗的声音,仍然离得很近,甚至越来越近。
十四岁的小姑娘精力再旺盛,也经不住这样的消耗。
唐姣又惊又惧,脚下一软,直接摔倒在地,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断裂,松懈下来的身体再也不受她的控制,浑身痉挛般的颤抖,她慌乱地试了好几次都爬不起来。
符箓爆炸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真气轰隆隆地碾过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豁口,直逼而来。
她听到了。
她不敢回头。
对死亡的恐惧终于彻底击溃了她。
唐姣感觉到滚烫的眼泪淌下来,沿着脸颊,打湿领口。
世间最锋利的武器从她背后飞掠过来,让现在的唐姣来回忆,那应该只是气修使出招式的余波而已,可是当时尚未入道的唐姣在这小小的余波面前没有任何招架的余地。
她只能咽下满口苦楚,闭上眼睛。
但是,预想中身体被撕裂的剧痛感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清脆的剑鸣,犹如玉碎,响彻天际。
高阶修士没有理由特地来救一个凡人,所以,其实那名剑修只是为了阻止那两人之间争斗,碰巧救下了当时陷入绝望的唐姣。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到那道青芒划破灰暗的苍穹,荡平符箓与真气所带来的余波,势不可挡,蛮横地将正争斗的两人分开。
原本颤抖的身体忽然变得平静。
也许正是体会了一次死亡的威胁,她才会在这时候格外镇定。
唐姣的手指抠着土地,泥土嵌进指甲,但是她浑然不觉,像新生的小鹿一般,双腿发抖,勉强想要站起,可惜身体软得和烂泥差不多,眼前昏黑,紧接着又要摔倒在地。
一只手忽然扶住了她。
那道温柔的女声很轻地叹了一声。
唐姣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完全没有听到这人的脚步声。
因为体力透支,她被扶着,想要抬头看清救命恩人的脸,眼前却一片模糊,汗与泪氤氲了视线,她没能看清她的脸,只感觉到手里被这名剑修塞进了一个冰冷的小瓷瓶。
“这里有一枚低阶回春丹,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影响。”她说。
回春丹用在凡人身上就算暴殄天物了。
但是在高阶修士的眼里,低阶回春丹没有太大的用处。
说完,她将唐姣轻轻放回地上,松开了她的手臂,转身走向争斗的源头。
唐姣甚至没来得及说出一声“谢谢”。
她极力地抬起头,却只看清楚她手中的剑。
那是一柄纤细的剑,差不多两指宽长,剑身是青白色,好似瀑布高悬于青山间。
......
梦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
但是唐姣很清楚之后的发展。
她睁着眼,捋了捋被汗水黏在额前的碎发。
正是因为这段经历,让她对剑修格外的有好感。
也正是因为那枚回春丹带来的暖意,让她在拜入合欢宗之后,选择了丹修殿。
唐姣确实是抱着好奇的心态,走向了丹修殿的队伍,而方明舟立刻用天品法宝将她拐了进去,直接将她最后一丝犹豫也抹平了,所以其实成为丹修这么久,她并不后悔。
时至今日,因为没能看清那名剑修的长相,她仍然不知道她是谁。
唐姣凝视着房梁,心思却渐渐清明。
她知道,那人必定是高阶修士,在这修真界中,她们迟早会相遇的。
那人或许已经不记得这件事情了。
但是,无论如何,到了那一天,她一定要对她说一句迟来的感谢。
谢谢她成为了一个契机,让自己有机会接触仙道,让自己鼓起勇气踏入合欢宗。
在那之前——唐姣暗暗下定了决心。
她要让所有人知晓,自己到底几分几两。
这修真界之中,没有谁比她更适合成为春山白鹤鼎的主人。
第29章
◎前往丹修大会。◎
丹修殿的那两位, 知道炼丹大会一事后,作出的反应是这样的——
风薄引说:“这对你来说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洛翦星愣愣地听了半晌。
只问了一句:“师姐半夜怎么会和大师兄在一起?”
唐姣:“......”
原本安安静静的银月兔,忽然抬起头看了唐姣一眼。
那一眼, 七分嘲弄,两分愤怒,一分对她差别对待的不满。
如果它能像白泽那样说话, 唐姣猜它接下来要说的是:你小子!
唐姣镇定自若,对答如流:“我是为了将谢礼给大师兄,他帮了我很大的忙。”
她这么说,也不算说谎。
本来就是为了给谢礼。
只是后来演变成散心罢了。
这问法,怎么有种她和大师兄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样!
不过,以洛翦星这个小脑瓜, 显然不是要盘问她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听到唐姣这样普通的回答, 也就没有过多追问, 倒是风薄引非常震惊洛翦星的关注点与众不同。
洛翦星慢腾腾地说:“可我又不知道丹修大会是什么呀。”
也难怪,凡人究其一生也难以踏入修真者的门槛, 他没听过这些事倒也正常。
风薄引就详细地向他解释道:“丹修大会是针对丹修各方面素质进行的比赛,这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丹修,几乎没有哪一个是没参加过丹修大会的, 可以说,整个丹修界的天才都集中在比赛里了。比赛一共分为三项,第一项是笔试,考验丹修对丹方的掌握是否准确;第二项是实地探索, 主要考验丹修能否分辨灵草, 以及面对突发情况能否随机应变;第三项, 也是最后一项,便是开鼎炼丹,使用自己采摘的灵草进行炼丹,在这一环节中,捣药、称取、寻找时机、控制火候,无论哪个步骤出现问题都会引发失败。”
“嗯嗯。”洛翦星直奔正题,“那么奖励呢?”
“奖励很多,譬如从此以后能被药王谷奉为座上宾,譬如药材随便使用,譬如法宝之类的。”风薄引说到这里的时候,很可疑地停顿了片刻,看了唐姣一眼,说道,“不过这些对于小师妹来说,应该不太重要了,毕竟能够选择的法宝最好的也只是玉品。”
玉品法宝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可惜唐姣的起点就是天品法宝。
玉品法宝对她来说,实在有些入不了眼。
洛翦星此前从柳海棠那里听说过这些,不过他不是很明白,玉品法宝明明只比天品法宝低一阶,为什么在修真者的眼中无异于天差地别,于是他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师兄。
被他这样盯着,风薄引也知道他想问什么了。
“天品法宝的数量是有限制的,百年只出世一个。”他说,“两千年来,修真界就只有二十个天品法宝,这么说的话,你能明白吗?此间的九阶修士都有三十二位,就连他们也没能人手一个。而你师姐的春山白鹤鼎,是这二十个天品法宝里唯一的炉鼎。”
所以才如此令人眼红,甚至连身为真君的珩清都要亲自见一见她的程度。
唐姣还是决定给洛翦星泼一盆冷水,也给自己泼一盆冷水。
“然而,不是所有的高阶修士都拥有天品法宝,这说明还是自身的水平更重要,而法宝只是辅佐修士的一种手段罢了。”她说,“你刚起步,还是要踏踏实实地修炼。”
洛翦星举手。
唐姣说:“师弟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问:“天品法宝和其他法宝最大的差别在于什么?”
唐姣想了想,借用了徐沉云的话回答了洛翦星的问题:“天品法宝的成长性很强,能够随着主人的心意发生变化,比起其他已经定型的法宝来说,它更像是量身定制。”
就连身为主人的她,也不清楚春山白鹤鼎今后会成长到哪个地步。
“好了——”风薄引不得不出来打断他们的谈话,“我们该去守摊了。”
当然,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丹修殿在此次招新大会上也就招到了洛翦星一人。
招新大会结束后,三人纷纷回去继续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