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在乎区区的身份。
他的一举一动,从来都随心而定。
“那时候,刑狱司除却谢南锦,就只有萧琅和珩清。谢南锦的丹田内植入了一枚尊者烙下的禁制,禁制的另一端由萧琅和珩清掌管,只要谢南锦有叛变的可能性,他们二人有资格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对他进行审判,甚至直接动手取他性命也可以。”徐沉云说道,“我加入刑狱司之后,刽子手之中又多了一个我。我起先还不明白谢南锦身为九阶真君为何会主动与我来往,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不过我也不是很在意他的初衷。”
唐姣静静听着:“所以谢真君如今其实还困于囹圄之中吗?”
徐沉云笑了:“非也。”
他告诉唐姣:“珩清拿到禁制不到两息就当着谢南锦的面切断了;萧琅是凤凰一族的族长,自是不屑这种做法,她的原话是‘我如果想要审判你,不需要这种东西’,在不久之后就切断了;至于我,虽然谢南锦是抱着目的才接近我的,只是那时我已经和他很熟悉了,我加入刑狱司的本意并非要审判友人,便也切断了。如此禁制烟消云散。”
唐姣感叹:“时隔几百年,他又得到了他想要的自由。”
徐沉云话锋一转,“不过,谢南锦也不是完全没有给我建议。”
唐姣问:“什么建议?”
徐沉云说:“他建议我突破九阶。”
唐姣:“......他还不如不建议呢。”
从五百年前起算的那三十多位九阶真君如今都还没有成为尊者的,徐沉云和他们相比简直能算是少年了,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在谈笑风生之间突破九阶,实在是天方夜谭。
唐姣不得不再次确认道:“那么,唯有闭关了?”
徐沉云说:“是,唯有闭关。”
现在所有事情都卡壳了。
掌门下落不明,卿锁寒魂未归来,徐沉云负伤闭关。
唐姣想,她还能做什么呢?
每当她以为自己更进一步的时候,又会出现新的困难,让她觉得无力。
唐姣胡思乱想:“要不然我去拜托珩真君——”
徐沉云说道:“我不希望我受制于人,在我不信任他的前提下,他想要替我修补神识,恐怕很难,况且,阴火还残留在我的神识中,他一定也不想冒这个险来帮助我。”
唐姣感觉口中苦涩不已。
她沉吟了好长时间,久到徐沉云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
然后,他听到玉牌那端传来小姑娘轻柔的、近乎温吞,却十分坚定的声音。
“那师兄,你等等我。”
唐姣一字一顿,让他听得清楚。
“你等等我,等我成长起来,我来帮你,可以吗?”
“师兄与我只是师兄妹之间的关系,非亲非故,只是以一宗门相系,却在我无数次陷入困厄的境地之际帮助我,因此,我也想帮助师兄。我在浮屠之棺中面对过几百次阴火,早已不再害怕它,也不畏惧冒险,所以——师兄可以卸下防备,相信我一次吗?”
她说得如此真诚恳切。
即使隔着玉牌,徐沉云也能想象唐姣此时的表情。
那一定是十分的耀眼而夺目,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坚定吧。
徐沉云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或许,正是因为年纪很小,所以有足够的勇气,也不害怕失败重来吗?
徐沉云抿了抿嘴唇,面上浮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我相信你。”
他说:“即使身处黑暗尽头,我也会记得这句话的。”
第63章
◎“这次,我会赢过你。”◎
那之后, 唐姣又和徐沉云聊了一段时间。
她问徐沉云当时为什么要从珩清那里询问她的情况,徐沉云的回答则是“我收到你托李师妹带回来的花之后,就想通过玉牌联系你, 准备对你表达谢意,不过我没有联系上你。我猜想你可能是正在修炼,所以才试着联系了珩清, 问了问你的情况怎么样”。
唐姣托着脸颊,说:“珩真君对你的语气是不是很差?”
徐沉云无奈地笑了一下,“确实不好。不过,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再加上之前我们两人那一次交锋,他肯定对我的印象也不好, 所以可以说是在我的预料之中吧。”
唐姣想起来:“师兄那个时候就已经负伤了吧?我说呢,出来之后我总感觉师兄的脸色不大好,但是当时没想太多。我实在太迟钝了, 要是那时候我能察觉到就好了。”
徐沉云说:“这个怪不得你。是我自己刻意要隐瞒的。”
尤其是, 这伤上加伤,还是为了替她夺回契书才酿成的后果。
唐姣咬着嘴唇, 眉头皱着,心想,她可能很长时间里都会介意这件事了。
徐沉云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 说道:“你不想知道珩清那时候怎么答复的吗?”
“我知道的。”唐姣说,“还是珩真君亲口告诉我的,他说‘她在棺里’......不知道的人真以为我已经半截入土了呢。师兄在听到珩真君答复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
“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想起来他的意思应该是你在浮屠之棺内修炼。”
也不知道珩清是故意的, 还是无意的。
徐沉云觉得他多半是故意为之。
要是唐姣并没有询问他黄泉碧落镯相关的事, 他也就不会猜到她会踏入那扇门, 单听到“棺”这个字,无论是谁第一反应都是“棺材”吧?听到这句话之后都会心慌吧?
当时的徐沉云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倒是那端的珩清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三言两语的交谈之间,这两个人心里都有了底。
徐沉云知道了唐姣确实进入了浮屠之棺,并且如今还在门内修炼。
而珩清知道了徐沉云确实从唐姣口中知晓过浮屠之棺这件事。
从这一刻,他也明白了,这个大师兄对唐姣来说,应该是特殊的存在。
否则像唐姣这样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是断不可能让师兄师姐替她担心的。
虽然他没料到这件事的原委基本上是徐沉云推测出来的罢了。
“果然,我猜师兄也不会真的听信珩真君的话,毕竟师兄早就知道我无论如何都是会踏入那扇浮屠之棺的。”唐姣被打了岔,心情好了一些,好奇问道,“白泽在吗?”
“在。你想跟它说话吗?”
徐沉云将神识切开一道缝隙,对望过来的白泽说:“是小师妹。”
巨大的毛绒绒头颅立刻凑了过来,一对鹿角架在徐沉云的脖颈上,把他的身形都往旁边挤出两寸,略显聒噪的欢快声音充斥了整个脑海,它说道:“可爱的小姑娘,好久不见!你是不是很想我啊?下次你回宗门的时候,我特许你给我梳理毛发,怎么样?”
唐姣笑道:“好啊。不过你要和大师兄一起好好修养哦。”
白泽明显怔了怔,狐疑地望向徐沉云。
神魂相连,徐沉云听到那端传来它疑惑的声音:她知道你受伤的事情?
徐沉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白泽:欸哟嗬,不是谁也不准备告诉吗?连李裳眉都不知道你的具体伤情。
徐沉云:是珩清察觉到了这一点,然后告诉了她。
白泽:然后你就真的承认了。
徐沉云:......
它还准备很惊奇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被说动”,结果那端直接屏蔽了它的声音,白泽在这里碰了壁,冷哼一声,于是跑去找唐姣告状,嘴巴很徒劳地张开又闭上。
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白泽:此生最恨小肚鸡肠的男人。
唐姣问:“怎么不说话啦?”
徐沉云说:“白泽现在有些累,不想说话。我代它答应你。”
白泽心中腹诽,是是是,是我不想说话。
唐姣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不过没有细想。她听到徐沉云的这句话之后,就立刻让徐沉云也赶紧去休息,像当初徐沉云问她“怎么这时候还没有睡下”一样,唐姣也告诉徐沉云“我耽搁你太长时间了,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想,好好地去休息”。
徐沉云说:“那我去休息了。”
唐姣生怕多说两句就再聊起来,匆匆说了个“师兄再见”就切断了。
然后,她再次看向手中温润的玉牌。
大概是因为太过信赖徐沉云,即使情况再糟糕的情况下,只要唐姣听到徐沉云的声音,听到他的解释,她就总是会莫名感到安心,如今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慌乱无措了。
即使坏事情总是要发生的,那也只会在很遥远的未来发生,并不是现在。
现在就担心未来的事情,未免有些太杞人忧天了。
与其一直烦恼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不如趁着现在努力。
唐姣将玉牌收好,手抚上胸口的时候,感觉到心脏的跳动渐渐趋于平静,很安稳、很坚定地跳动着,一如她越来越清晰的目标——起先,她是为了自己而不懈修炼的,她要证明自己,要让别人发现自己,如今这个理由又多了一条:她想为徐沉云做点什么。
她将这种滚烫的感觉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当天晚上,唐姣如约找了颜隙。
两个人愉快地聊了一晚上的丹方。
唐姣走的时候,神清气爽。
倒是颜隙,一晚上都没找到机会开口,颇为郁闷。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从那天起,唐姣似乎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
她以前其实就很上进也很勤奋了,现在已经是近乎疯魔的状态,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药草的苦涩香气,勤奋到其他三个人都有种被什么猛兽追赶的错觉,再加上她这么快就登上五阶,众人顿感危机,于是也绷紧了弦开始猛修炼。
至于每天来得最晚、走得最早的珩清,看起来反而是最无所事事的那个。
对此,珩清表示乐见其成。
唐姣一天到晚,除了炼丹就是找珩清学习操纵神识的方法。
她起先对神识的理解只停留在表面上,随着时间推移,在对神识的操纵越发熟练的同时,她对神识的理解也越来越深了。唐姣偶尔也会想起徐沉云,会想,这个方法能不能帮到他呢?他现在闭关了吗?修养得如何了?他还能等我到什么时候呢?等到休息的时间结束,她就清空了脑海中的所有念头,继续投身于修炼之中,如此一日复一日。
时光易逝,白驹过隙。
很快,七年的时间过去了。
这一年是十年一度的丹修大会再次举办的一年,也是徐沉云闭关的第六年。
梁穆和楼芊芊都已经过了四十岁,所以无法参加丹修大会。
这次参加丹修大会的,就只有唐姣和颜隙两个人。
冥冥之中,命运正在与十年之前相呼应,只是和十年前不同的是他们不再是队友,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对手,唐姣想,虽然颜隙本人似乎没有察觉,不过她一直在追赶他。
依旧是老样子,排队,等检录。
检录的人问:“姓名?”
颜隙答:“颜隙。”
少年的身形已经完全成熟,浑身的气质如同藏锋的鞘,仍然张扬,却更沉稳。
他慢吞吞地回答检录人员的问题,最后将手放在明镜上,催动真气。
“三十二岁,五阶后期。”
唐姣听到身后的一众弟子传来了熟悉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不说颜隙是否习惯了,就说她都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了。
颜隙检录结束之后,侧身站到一旁,双手抱胸等着唐姣检录。
后面排着队,踮脚极力张望的弟子们看到两个人似乎认识,甚至关系还挺亲近的,不由咽了咽口水,屏息凝神,看着唐姣神态自若地走过去,一一回答检录人员的问题。
问到“师从何人”的时候,唐姣稍加思索。
然后,她说:“合欢宗长老,方明舟;药王谷长老,碧水无痕,珩清。”
围观的众人又开始嘶嘶嘶地集体漏气儿。
“珩清?!她说的是那个珩清?”
“珩清不是从来不收徒的吗?”
其实她还拒绝了来着。
唐姣想,不过她还是决定将珩清也带上。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在心里也将珩清当作师父了。
只不过得委屈珩真君一下子,排第二位师父了,第一位还是正统的方长老。
唐姣一出场就很高调,甚至风头盖过了颜隙。
这就导致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听她的年龄和修为。
明眸皓齿,仪态如柳,亭亭玉立的温婉姑娘将手放到明镜上的一瞬间——
“二十八岁,五阶中期。”
喧闹的场地骤然安静了一瞬间。
偷听的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不敢置信地拉过旁边的人询问。
“二十八岁?!五阶中期!我有没有听错?”
被拉着的人也是恍恍惚惚的,回答:“好、好像确实没有听错。”
唐姣不是很在乎他们之后还说了些什么,她通过检录之后,就和颜隙离开了。
两个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了药王谷的山门前。
唐姣止住脚步,仰起脸,朝颜隙笑了一下。
但是这次的笑容中并不是全然的善意,更带着一种宣战的意味。
“从这里开始,我们就是对手了。”
她将手握成拳,伸向颜隙:“这次,我会赢过你。”
颜隙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亦是充满了强烈的胜负欲,高傲自信。
他伸出手和她碰了一下拳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不会输。”
两个人碰完拳,相视一笑,一个朝左走去,一个朝右走去。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们就此分道扬镳。
从来到丹修大会的这一刻起,唐姣和颜隙就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那就是——夺得头筹!
第64章
◎高手来炸鱼了。◎
如果要说这次和之前有哪里不同的, 大概是李少音对唐姣痛哭流涕,发誓他们合欢宗的众弟子这次第三考核的时候怎么说都要来现场旁观,为此, 她还提前来踩好了点。
珩清这次是考官之一,唐姣觉得他多半是为了来瞧一瞧自己到底表现得如何,有没有给他丢脸, 不过要这样一个足不出户的人露个面,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了,所以唐姣决定装聋作哑——正是有珩清是考官这层原因,唐姣跑去问了他同门弟子能不能陪同。
珩清眉头一皱,那个“不能”都快到了嘴边。
唐姣:“七年之前,不知道是谁将我拦住, 不许我回合欢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