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大部分都在安慰着戎秋,他们从戎秋板着脸的态度品读出了一些事,但是没敢问出来。
幽暗杂乱的房间里,只有电子设备的光亮,掩映着一摞一摞的白色药盒东倒西歪,沉默地被标上帕罗西汀、西酞普兰。
身材瘦削如竹竿的男孩艰难地咽下口水,他怔怔地注视着屏幕。
少女神色淡淡,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就仿佛越过杂乱交错的网线,精准地落在了他身上。
他羞愧地听着戎秋劝“绝症”的自己不要放弃希望,男孩不好意思地挠头,苍白无力的手指轻轻敲在手机键盘上——
【刚刚是开玩笑的,秋秋不要当真呜呜呜】
令少年悚然的是,他发出去的辩解混在密密麻麻的弹幕里,可是戎秋眼皮轻抬。
她轻声说:“开玩笑的吗……”
少年怔怔地傻愣,他猛然地感受到了被人注释的感觉……戎秋认出来自己。
——在一大堆流动着、不带名字的弹幕里面。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会被“注视”着?
戎秋轻叹一口气,眸光深处荡漾着温柔的细碎月光:“你好像没办法驱散心里那种黑漆漆的怪物,既然你喜欢听歌……”
她站起身,折了一片青翠欲滴的叶子,她白皙的手指随意捻着将边缘折起。
戎秋闭上眼睛,嘴唇贴着叶子边,轻轻吹响。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很难想象一片树叶可以吹出那么清澈婉转的曲调,像是风顺着回廊的方向吹拂,将落叶卷起。
听着这悠扬盘旋的曲调,观众们甚至被轻易拖进了歌曲里的意象。
前调清澈流转,如同树叶簌簌落下,化作泥土万物生。
脚步轻灵踩在丛林间,每一个生命都在肆意地绽放燃烧,一派欣欣向荣。
但是紧接着曲调收紧,让听者心弦绷住,危险似乎悄然而至。
曲中人和听曲子的人都无能为力,只能忧心忡忡地等待着那场未知的暴风雨。
那乌云黑压,遍布天际,悚然地抬头望去,这牢笼竟然没有一点逃脱的余地。
没有光亮从天空中照射下来,原来遍布生机的大地上全都是恐惧绝望。
树木枯萎、花草凋零,不知名的野兽在撕心裂肺地嘶吼悲嚎
感同身受的人已经绷不住抱住了自己,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看不到希望啊,这条路的尽头是死路,他们才会如此绝望!
——但是,一只“穿云箭”出现了!
自顾自哭泣的人瞬间惊住,怔怔地“看”着这一瞬间抬高的曲调,全然迸发的是不屈的斗志!
没有放弃!
被那黑云压得喘不过气、压得头破血流,也没人放弃!
他们、她们、它们,全都站起来了!
去反抗啊!那些曲中人在说。
不反抗你就输了,这样真的可以吗?
听者情不自禁这样叩问自己。
认输吗?
凭什么去努力千遍万遍,到头都是输家,都会一无所得?
……他们,也是会不甘心的啊!
似乎是听到了这样的回答,曲中人肆意地欢笑着鼓舞——那就站起来,向着这命运发出自己用尽全力的反抗!
听者被鼓舞着,血液在沸腾,脑子在发热,情绪在不断高涨。
曲调戛然而止。
观众怔怔地低头去看屏幕前的少女,她淡然地放下手中的乐器,唇瓣微张就是一句空灵无比的吟唱。
像来自异世界的召唤,奇妙的字句令人无法读懂,却轻易感受着清风拂过的柔情。
温柔地抚慰着听者的思绪。
激烈的战场上却响起了清澈的歌谣,差别如此之大却异常和谐。
那传达出来的感情纯粹得令人安心,继而更加沉稳地步入这战场。
戎秋简单地吟唱了两句,语调渐低,而后销声匿迹。
直播间的观众久久不能言语。
【……艹,我哭了!】
【前面的才哭了吗?我现在一把鼻涕一把泪,脚下踩着凳子手上高高举着保温杯。】
【前进前进!我才不要让狗屎一样的命运缠绕我一辈子!】
直播间的弹幕全都在分享自己的听歌体验。
他们有些人说自己在工作的时候偷听,现在想冲过去把周扒皮老板打一顿;还有的说自己地铁上听的,现在隔壁座友看自己像看神经病;还有的朋友在上厕所,太过激动一不小心……咳咳咳。
【是原创歌吗,我听歌识曲没找到哇(大哭)。秋秋,歌名是什么?】
【秋秋,跪!求!开!源!我好想把这首歌当成手机闹钟,这样每天起床都是精神勃勃!】
【秋秋你是我的神!我真的!第一次听歌把爷们挺哭了,艹!】
【最后那两句吟唱简直了,太空灵了,我现在耳朵里还是那个调调,不过,秋秋唱的是什么语言啊?我没听懂。】
【不是英语日语韩语,有懂行的友友出来辨认一下嘛?】
【不是希腊语拉丁语,下一个。】
【……】
戎秋难得回味了一下在精灵族生活的日子,心情有些小小的惆怅,但是很快又放下。
看到弹幕在讨论,就顺口回答:“这首歌名就叫希望,最后两句是精灵的童谣。”
作者有话说:
戎秋:(托腮)想精灵女王,想苍耳大叔了~
观众:我家秋秋真的像精灵一样。
第15章
◎活着就是胜利◎
弹幕没当真,现在很多歌手都喜欢在歌曲里加入自创的声音,显得独特有气质。
说是精灵语的有,说是鲛人唱歌的有,说是天国召唤的都有。
【精灵语,秋秋好可爱哈哈哈,想抱着亲一口~】
【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是太乖了,我要为秋崽崽咚咚撞大墙~】
戎秋没去辩解,只是多加一句:“翻译过来就是,‘梦的彼岸是摇篮,美好的灵魂抵达之后不会永坠黑暗’。”
弹幕嘻嘻哈哈,没人注意到有那么一个庞大的群体,悄然沉默了下去。
但是却不是向死亡中沉沦,而是沉默地涌动着,努力朝着光的方向,走着、爬着。
大部分观众很难共情,因为他们是“健康”的人。
号称自己“身患绝症”的少年低头不语,泪珠滴答滴答地往下掉,嘟嘟囔囔地重复着戎秋传递过来的童谣:“美好的灵魂不会永坠黑暗,美好的灵魂不会永坠黑暗……”
瘦削伶仃的少年用力地把泪水抹掉,踉跄地站起来,被撞到的桌子发出砰地一声,本就不整齐的白色的药盒小山终于轰然倒塌,散落在桌面上。
若是平时,少年会默默地低头将药盒重新摞起来。
但是现在,他心神不宁,恍惚地看着自己身边的环境。
没有光亮的房间到处都是杂乱的私人物品,贴满了墙壁的自我鼓励便签摇摇欲坠,落在地面上甚至被少年自己踩了好几脚。
“今天也要好好努力!加油,超级无敌大大帅哥!”
“活着很难……没事,打起精神!”
“每天都要开开心心!要是能认识一个新朋友就好了……”
“妈妈今天又没回来,晚餐要准备好留在厨房。”
“……”
空寂的房间埋葬着主人数不清的挣扎,就好像有一天,他寂寞地死在这里都不会被人发现。
少年恍惚地想,光明呢?不是说好会有光的吗?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窗台边,一把拉开——
刺眼的光亮第一次毫不客气地住进昏暗的世界。
少年甚至不舍得遮住眼帘,任由光明刺痛双眼留下大滴大滴的眼泪。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世界了?
他贪婪地伏在窗台上,竖着耳朵去聆听街头巷尾的欢声笑语,隔壁的大妈又在骂调皮的孙子,房东大叔吸着烟和包子店的老板聊生意……
明明这些每天都在发生的日常,他终于不是隔着薄膜无法靠近,而是可以贪婪地伸出手去触碰。
少年哭得稀里哗啦,他终于感觉自己是活着的了。
戎秋不知道同一时间,无数的角落里,有那么一群特殊的群体,挣扎着从无数的黑色迷雾中爬了出来。
她唱了一会歌,心情很好。
干脆哼着小调跳下来,又开始了对美食追踪。
看到她兴冲冲地跑过来,官晟笑眯眯地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感慨:“秋秋的歌真好听,我都被你的调子唱的想努力工作了。”
熊康平还哼着那调子的高潮部分,只不过五音不全的男人唱起来就像是棕熊打拍子。
戎秋后知后觉:“……你们听到了?!”
她才反应过来,刚刚她唱歌的时候,营地好像没有了官晟熊康平的讨论声,一片寂静里只有她吹奏的小调。
她瞬间害羞地捂着脸,捂不住的耳朵变成了晶莹的粉红色,连带着纤细柔美的脖子都是绯红一片,顺着衣服里面蔓延。
官晟大笑:“秋秋没什么好害羞的,好听,真的。曲调婉转如游龙,其中志气存高远,真的是一首非常鼓舞人心的歌。”
“你的粉丝一定很喜欢。”
熊康平默默点头。
秦宿迈着修长的大腿走过来,站在戎秋身边,犹豫了一会还是伸手摸摸她头顶的细发:“秋秋?”
他收回手时手腕轻颤了一会。
戎秋不好意思极了,手指分开只露出那双含着水雾的大眼睛。
秦宿忍不住笑:“好听,我们秋秋很有才华。”
“……真的?”
“嗯。”男人低低地应和着,漆黑的眸中印着她的影子。
戎秋犹犹豫豫地放下手。
在场的男人们努力忽视她红扑扑的脸颊,拎着小姑娘坐在火堆边。
“作为唱歌好听的奖励,这只烤鸡的腿,可以给秋秋哦。”
怕把害羞的女孩吓得缩回壳里,官晟按着她的肩膀,柔声哄道。
熊康平巴巴地跟上去:“秋秋你能说一说这首歌吗?叫希望?我感觉是一首战地音乐啊……”
秦宿站住脚步,他沉默地看着戎秋娇小的声音,手掌心不断握紧,发梢细软的感觉犹存。
他深深地看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那种渴望靠近、渴望拥抱,疯狂而又纠缠的想法,他不想吓到人,深深地吸一口气,到底没有上前。
戎秋不知道身后那含蓄却逐渐复杂的眼神,她绞着手指努力忽视脸上的热度。
到底是有些害羞的。
给“斗兽场”的客人唱歌隔着无人机,和当着大家的面唱歌是不一样的感觉。
戎秋对自己歌唱的水平十分有自知之明,年年精灵女王寿宴献礼都轮不到她,纯血精灵的歌声才是真的穿透灵魂的美。
她混血的身份带了其他种族的优势,但同时也失去了精灵无与伦比的歌唱优势。
戎秋还是第一次被夸唱得好听,她想,那是因为这里的人类没听过真正的精灵唱歌。
她回答着熊康平的问题:“曲子的背景就是战争,这首曲子是伤兵营里鼓励战士不要放弃的歌。”
熊康平感慨:“原来是这样,我听着这首希望,就想起以前在赛道上的日子。秋秋了解短道速滑吗?”
看见戎秋摇头,他也不在意,不关注体育赛事的人大多都只知道经典的田径啊、游泳啊,比较日常并且有名气的项目。
冰面上的赛事这些年关注的人日益在增多,但是到底没有田径项目有庞大的路人盘。
熊康平给戎秋介绍:“短道速滑是一群人在冰面上,穿着冰刀竞速,赛道比较短,每圈111.12米,一场五百米的赛道比赛,胜负就在四十五秒之内。”
“四十五秒?”戎秋掰着手指数。
四十五秒能干什么?
吃饭可以吃两口,说话可以说五六句,看书能看五六行。
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计数的单位都不会精准到秒,时间的流逝甚至用小时来计算都不为过。
而现在,有一种事情、有一群人努力的事业,精准到了毫秒之后。
熊康平忍不住大笑:“看来秋秋是完全不了解体育赛事了,你知道吗?一场田径比赛,胜负仅仅在十秒之内!”
戎秋惊讶得不行,嘴巴微张。
熊康平脸上是深沉的怀念,他语气柔和:“我们这群人,为了五十秒的决定性胜利每天都要进行大量的训练,有的时候枯燥乏味的训练能把人逼哭,没办法突破极限、因为伤痛努力很久没办法上场,在我们体育队比比皆是。”
“那时候,辛苦啊。”
戎秋听得入神:“但是,熊哥你好像很喜欢那样的日子。”
“因为,为了一个目标奋斗、搏斗、咬着牙齿突破自我,那个过程太让人着迷了。”
熊康平眼中脸上全都是笑,这个退役的前任短道速滑选手,是如此深深地眷恋着在队伍里的日子。
“那熊哥为什么要退役?”
熊康平沉思:“秋秋,体育是一个很吃年龄的地方,年轻人比我们这些老人更有机会去夺冠,为国家争光。”
他笑得露出大白牙:“还有就是……因为你嫂子啊,要是不退役我和你嫂子聚少离多,不方便谈恋爱啊!”
戎秋猝不及防,被恋爱的酸腐味轻轻踹了一脚。
感同身受的观众同样无语。
【说着说着,就秀起恩爱,不愧是你!】
【说不方便谈恋爱的……你难道以为我们不知道,熊嫂为了你成了体育队的供应商有特权进出训练场吗?(冷笑)】
【他就是来秀恩爱的!(声嘶力竭)好像冲进去打他!】
【前面的,你打不过熊嫂有一说一……】
熊康平说够了,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意味深长地看着戎秋:“这首歌出自战场……体育赛事就像是战场厮杀一样啊。”
官晟路过轻轻地捶了一拳他的肩背:“好小子,下手真快。”
戎秋懵懂地理解着熊康平的话。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被秦宿默默地塞了一只大鸡腿。
戎秋瞬间把脑子里还没成型的想法抛到脑后,高高兴兴地握着大鸡腿吃得喷香:“呜!吼吃!”
她咀嚼着肉肉,心满意足地夸奖。
官晟随口夸了一句秦宿的好手艺:“我去叫他们两个人来吃饭。”
刚推开门就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默无声地站在门背。
官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笑着招呼宋归溪:“归溪休息得怎么样?来吃饭吧,尝尝咱们秦老师的手艺。”
“……嗯。”宋归溪向来温柔的眸子里折射着门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