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扶着他的手臂往回走。
张富丰摇摇头:“想看看晚上的大海。”
喝了两口水,压下喉咙的不适,张富丰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太忙,好不容易歇息一天我又想着出去瞎逛,你妈说过好几次想看看大海了,我都没带她来过。”
张富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交给你了。”
张昱树垂下眼,半晌“嗯”了一声。
晚上,张昱树半靠在酒店的大床上。
刚洗了个澡,头发还是半干状态,才来咸城没几天,整个人被太阳晒黑了两个度。
耳边除了海风就是张富丰的咳嗽声。
他攥着手机,瞳仁在暗夜里泛着波光。
起初是怨恨的,倒也不是怨恨上不上大学,而是怨她不信他。
后来转念一想,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能换取她的信任?
从一开始,她就怕他、讨厌他。
和他说话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有惹急了才会生气打他,给出点情绪。
像他这样混的人,是该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的。
张昱树从抽屉里拿出一部旧手机,开机的音乐声响彻朦胧的夜。
他看见有短信接二连三发来。
是姑娘给他写的小作文,整个一看就跟忏悔书似的。
最后一条是:【因为我的言论,害得你被退学,对不起。】
指尖在键盘上摩挲了几下。
顿了顿,张昱树关了手机扔到一边,扯起被子盖过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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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高考,所有人都将全部精力投身于书本中。
姥姥也出了院,秦静雅每天给两个人熬补汤喝。
考试这天燃城下起了绵绵细雨,雨滴打在窗外汇集成晶莹剔透的珠线。
段之愿手里的笔化作攀上高塔的利刃,字迹便是她这三年一路走来的足迹。
校门外是举着雨伞的家长,教室里是寒窗苦读的学子。
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努力而奋斗。
二十天后,一个晴朗的早上,段之愿如愿给自己交了份满意的答卷。
咸城大学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学。
当然这并不是段之愿看重的,她最看重的是,终于可以和妈妈在一起了。
姥姥还有些恋旧,想要等开学之前再搬家。
饭桌上说了这件事,段之愿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咀嚼的速度变慢。
秦静雅说:“我在那边都把房子租好了,我们要是等到愿愿开学,那就要多付房租,不太划算。”
她劝姥姥:“妈,你不用留恋这里,我们三个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啊,而且这个房子我也不打算卖掉,我租出去,等咱们什么时候想回来就随时回来。”
姥姥笑得脸上都带着褶皱:“好好好,你说得对,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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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十七中为高三学生举办的送别会。
每年段之愿都是台下的看客,如今,带着她的毕业照也出现在了大屏幕上滚动着。
十几个班,每个班出了几个人。
民族舞和大合唱,结束时已经是傍晚了。
段之愿这才意识到林落芷刚刚说去洗手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拿上两个人的包包出去寻找。
却突然在楼梯转角处看见了林落芷的背影。
步履匆忙,似乎是有人强硬扯着她。
段之愿心里一紧,把手机攥在手里,悄声跟着下了楼。
一楼拐角处有个储藏室,鲜少有人经过,棚顶已经结了灰网。
段之愿攥着手机刚准备通知老师,忽然听见李怀的声音。
“林落芷,我们已经毕业了,你还要继续躲着我是吗?”
林落芷的声音比他还冷漠:“你算什么东西?我躲你?别搞笑了。”
短暂的寂静。
李怀的声音扬起,在这空旷的环境下,回音四散:“我为了你和张昱树他们都掰了,你他妈一直都在玩我是吧!”
林落芷:“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睡我啊?”
她嗤笑一声,语气都带着不屑:“李怀,别以为你们男的那点心思我看不懂,大家都是各取所需,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段之愿听出这是他们俩之间的私事,她不该偷听的。
既然林落芷没有危险,那她就出去等好了。
可刚走了两步,李怀的声音再次传进耳中:“那谁能质问你?张昱树能是吧?让张昱树过来问问你,为什么你要陷害他,让他被差点被学校退学。”
段之愿陡然一滞,寂静的长廊里,只有她一个人。
因为这一句话心脏都停止跳动,头皮发麻。
李怀还在说:“我怎么就没资格质问你了?你他妈骗我说喜欢我,其实你一直喜欢张昱树对吧!”
“没错啊。”林落芷坦然开口:“我就是在骗你,还不是因为你没脑子。”
“你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啊?”林落芷的声音突然颤抖,听上去像是情绪上涨:“你不也隐瞒真相了吗!只有钱震那傻逼帮张昱树出头,临考试前还被叫了家长,你不也无动于衷地看着,连吭都没吭一声吗!”
“如果不是段之愿找到了路遥,你会去找吗?”
“你不会!而且你也没有为张昱树辩解,也没打季阳一顿,那你现在又在不满意什么呢?”
“朋友没了,我也没得到,你两手空空不甘心是吗?”
林落芷笑了一声,嘲讽他:“这是你活该,谁叫你一开始就是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
话音刚落,有脚步声袭来。
是林落芷出来了。
一转弯就看见段之愿的脸,这一瞬间她吓得低呼一声。
走廊里的白炽灯不够亮,但照映出段之愿苍白的脸已经足够了。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能感觉到寒冷的温度侵入身体,融化在血液里。
她目光沉沉,一双澈明的眼睛洗不掉世间的浑浊不堪。
然而林落芷只是短暂的惊讶,而后眨了眨眼,平静道:“你都听见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喜欢他呀。”林落芷歪着脑袋笑,笑意却没抵达到眼底,补充道:“因为他喜欢你。”
段之愿落寞地看着她:“我……”
“而你,也喜欢他。”林落芷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双手插进口袋,下巴微扬:“对吗段之愿?”
这话说完,林落芷突然变了个神色。
一双眼睛变得凌厉:“你记不记得你被胡佳欺负,是谁帮了你?”
“是我!”她一把扯过站在一边的李怀:“还有他!”
“我们两个帮了你,张昱树看你一眼了吗?他没有!”林落芷几步走到段之愿面前,直视她的眼经:“不要用这副样子看着我,你不配。”
“想知道那天后巷发生了什么对吧?”她缓缓点头,唇角勾着阴寒的笑:“我告诉你。”
烈日炎炎的盛夏,不只是段之愿目睹了那些。
巷口的另一端,还有林落芷。
她比段之愿来的更早,来找李怀的,因为之前商量好待会儿要出去玩。
借着和李怀走得近,去认识当时比他们高一年级的张昱树。
可她刚刚要敲门,突然听见巷口传来吵闹声,男人骂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现在敲门势必要被他看见,林落芷只得快走几步到深处的巷口,躲在墙边偷看。
男人撕开路遥的衣服要强迫她,吵闹中突然张昱树家的大门打开。
四五个人冲出铁门,手里拿着铁棍吓得那个男人掉头就跑。
跑得地方自然是她躲着的那道墙。
凶狠的男人与她擦肩而过,吓得她紧紧闭上双眼。
而后追过来的是老贺和李怀他们。
李怀告诉她:“你先回家吧,别待在这!”
说完,几个人就没了踪迹。
林落芷没走,因为张昱树还在那里。
她目睹他在烈日下褪去背心,目睹他手臂渗着鲜血的伤痕,看见他强硬朝着路遥口袋里塞钱。
不会哄人,没有给女孩擦眼泪。
刚毅的面庞,粗壮的手臂,肩宽腰窄身姿挺拔,往那一站安全感陡然滋生。
荷尔蒙如同头顶的烈日,躲也躲不掉。
偶然的一个抬眼,林落芷瞧见对面巷口闪过一条白色连衣裙。
是班里学习成绩很好,有些口吃的段之愿。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平日里安稳沉静、带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今天脚步罕见的慌乱。
林落芷知道,她一定也看见了。
烈日骤然褪去,头顶一盏白炽灯极力散发着光辉。
喜欢这道光辉的,只有细小的飞虫。
林落芷说:“当初是你来讨好我每天早上给我带早饭,我看你可怜也是真的想和你交朋友。”
“我忍了无数次,试探你们无数次,甚至我试探出来以后还叫季阳出来帮你。”
“这是下下策,我不想做到这一步的。”林落芷突然就红了眼,语调发颤,又重复了一遍:“段之愿,我是真想和你交朋友的。”
“谢谢你啊。”
一直安静听她讲话的段之愿终于开口,声线沙哑喉咙发紧:“可你从来也没把我当成朋友。”
眼泪从她眼眶里滑下来,段之愿不服输地抬起手拭去。
“如果,如果你当我是朋友,你会直接和我说,而不是,试探。”
以林落芷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的确不会如此拐弯抹地试探。
更不会选择背后捅刀子,做了这么大一个局。
“你一直当我是你的……下级,觉得我,不如你。”她看着她:“你看不起我,对吗?”
长久的沉默。
空气中只有飞虫撞击灯泡的声音,偶尔有微弱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
林落芷点头:“对。”
“我就是瞧不起你,你讨好我是因为你怕再给人欺负,但现在你他妈都欺负到我头上了段之愿!!”
内心想要极力遮掩的真相被她轻易戳穿,林落芷也不再故作高冷。
她的声音从平稳到嘶吼,整个长廊里回荡着林落芷的话。
尾音如同拨浪鼓一样,一声一声传进段之愿的耳朵里,再稳稳刺进她心中。
“我保护你,你永远低我一等。”
“谁喜欢张昱树都可以,只有你不行。张昱树也可以喜欢任何人,但喜欢你就是不行!!”
你永远低于我,你和我在一起时光芒必须收敛。
所以我喜欢的男生不能喜欢你。
你也不可以喜欢他,不然就是背叛我,就是恩将仇报。
“段之愿,你以为你们能一辈子在一起?”林落芷笑得讽刺:“他那种人,你自己用脚指头想想可能吗?”
“你以为我在报复张昱树吗,你错了。”
“我不是非张昱树不可,也没喜欢他喜欢到四处寻找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因为他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林落芷恶狠狠地盯着她:“我在报复你!”
上学时,老师通常会把好学生放在一起比较,尤其是班级里常驻前三名的同学。
段之愿偶尔得到第一名时,王老师都会对季阳说:“下次你们要努力了,看看下一次是谁第一名。”
反之季阳得了第一名,王老师也会和段之愿说这样的话。
逢年过节走亲戚时,段之愿总能遇见一对双胞胎姐妹。
家里的亲戚朋友每一次见到都会问她们俩的学习成绩,学习不好的那个总是被问——你为什么不如她啊,你们俩不是姐妹吗?
连她们俩的妈妈都会笑说:“每次考完试她们俩都会生气,好几天不说话。”
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要和身边的人比较。
妒忌也经常发生在身边人身上。
网络上时长流行一段话:【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平时看到一笑而过,如今却深有体会。
段之愿长长叹了口气,无力又疲惫。
“林落芷,既然你已经看得那么透了,也没必要在背后凭空捏造不实的消息。”
“即使不能做朋友了,也得做人。”
说完,把包放在她手里转身离开,刚走几步又缓缓回头。
“我其实,也是真的把你当做朋友的。”
但以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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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月后,所有的家具都收拾完毕。
秦静雅交给了租客钥匙,约定好一个季度付一次款,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毕。
她们抵达咸城。
不同于燃城四季气候明显,咸城常年常温状态,太阳似乎脱了层皮,变得更加明亮耀眼。
下午,段之愿来到肯德基里,点了两份蛋挞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看街边人来人往,车流奔腾。
每一次大门打开,她都要移开视线看上一眼。
也不知道第几次了,终于见到要等的人。
“钱震,我在这。”段之愿跟他招手。
钱震考到了别的城市,趁着假期跑来和张昱树见一面,今天也是他在咸城的最后一天。
两盒蛋挞很快就被他吃进肚子。
“段之愿,我就帮你这一次,以后可别找我了。”
说完,给她手机里发了个地址:“树哥就在这个酒店住,我也是看他爸快不行了,那天和我聊天还说唯一的遗憾是没看见树哥成家娶媳妇,这才告诉你的。”
段之愿心脏猛地一钝,抿了抿唇:“我只是想和他,当面,道,道个歉……”
“我不管你们,我可走了。让树哥知道是我把他地址告诉你的,说不准就生气把我皮扒了。”
……
傍晚,段之愿看着手机,再三确认酒店的名字。
尽管短信里已经明明白白写着酒店的房间号,她依然没有勇气上去。
就坐在大门侧边的花坛边,看着其他人进进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