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沈明珍,心脏钝钝地开始发痛,但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残忍。
“我这辈子感到最恶心的事情,就是做了你和邵宏远的儿子。”
“一个浑身上下流着渣贱血液的父亲,还有一个满口谎话的骗子母亲,你看看啊,你们俩其实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多般配啊!”
看着沈明珍脸上逐渐浮现的痛意,邵逾野的心里也犹如狂风过境,他继续畅快地说着:
“就算你后来失忆,找不了我,但你在一开始就舍弃我了吧?”
“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是怎么骗我的吗?”
沈明珍的心里募的一痛,这一段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回忆蓦然涌上心头。
她双唇颤抖地喊他:“小野……”
邵逾野脸上是笑,目光空洞而悲凉。
沈明珍和邵宏远离婚前夕,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他找到沈明珍,哭着问她是不是不要他了。
沈明珍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亲热地刮了下他的小鼻子。
“傻孩子,你怎么会这样想?”
为什么会这样想?
当然是因为无数次听到过她和邵宏远在书房里的争吵。
他们的爱情破裂了,于是就像划分财产那样开始划分爱情的结晶。
邵逾野的归属是邵宏远。
他在母亲温柔的臂弯里仰起脸,“妈妈也会带我走吗?”
沈明珍说:“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以后,邵逾野脸上放了晴。
他说:“我不想和妹妹分开,她还太小了,她也会想要有哥哥在身边的。”
离开那天,母亲还在给他许诺。
她总是笑盈盈的,笑起来脸颊边还有两颗圆圆的小酒窝,让人总是忍不住去相信她说的话。
她说,“小野,妈妈会坚强的,哪怕和你爸爸分开,也会很坚强的。你也要和妈妈一样坚强,好不好?”
邵逾野点头:“好的。”
“我会努力成为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保护你和妹妹的!”
他那时候太小了,根本不懂沈明珍脸上笑容的含义。
等到长大了,才发现所有的结果来临之前都会有铺垫。
那根本不是安慰他的微笑。
那是她即将舍弃他的苦笑。
沈明珍说:“妈妈先带妹妹下楼,你在房间里数100下,数完100,妈妈就来找你了。”
邵逾野有点怕地揪住她的衣服:“如果数完了你也还是没有回来找我呢?”
“不会的,妈妈向奥特曼发誓。”
沈明珍认真地对着那个巨大的奥特曼举起三根手指:“如果妈妈骗了小野,那么妈妈就……”
后面的话她没能再说出口。
因为嘴巴被邵逾野捂住了。
小小的少年对着她摇了摇头,他知道后面都是不好的话,他不想妈妈拿这些做赌咒。
他乖乖抱着那个奥特曼坐在床上:“妈妈,你快去吧,我会好好数的,我会尽量慢一点数的!”
那一天,他数了好几个一百。
都没有数到妈妈回来。
直到他听见楼下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一股巨大的害怕由心内升腾而起。他有预感,下一秒,那一辆黑色的车就会头也不回地远去。
邵逾野在窗口喊了一声妹妹的名字。
五秒后,妹妹跑下车。
她跑进别墅里,她说不要和哥哥分开。
他也跑下楼,紧紧和妹妹抱在一起。
但小孩子的力量多渺小呢。
沈明珍说:“我那时候太软弱了。”
软弱如她,却能用那么大的力气将他和妹妹分开,带着妹妹一骑绝尘,自此之后再不相见。
“沈女士,请离开我家门口。”
“不然我要报警了。”
邵逾野拿出手机,冷冷的望着悲痛欲绝的沈明珍。
沈晚晚上前,紧紧抱住了妈妈。
沈明珍伏在她的肩头,好似要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
邵逾野已经打开家门,径自进屋了。
房门被“砰”得一声用力关上。
楼道里明亮的灯光照亮这一地的凄苦,沈明珍不住地道:
“晚晚,是妈妈当年对不起你们……”
沈晚晚轻轻抚摸她的肩膀,语气淡得像是要融入周围的空气里。
“都过去了。”
……都会过去的。
良久,沈明珍终于收住眼泪。
之前她远远地看着邵逾野,那些悲伤上涌,她总觉得不可思议。
但当今天她直面邵逾野,听见他那些冰冷而锋利的话语时,她终于明白那些悲伤从何而来。
“妈妈会努力记起来,也会努力寻求你哥哥的原谅。”
沈明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她的指腹刚将泪水擦去,便又有新的会涌出来。
她将那些带来的食盒一一同沈晚晚介绍过去。
“这盒是姜姨做的。”
“这盒是我的。”
“你记得放冰箱里,拿出来的时候要热过才能吃……”
“晚上你也多和你哥哥谈谈心……”
门后,听见这有点熟悉又陌生的叮嘱,邵逾野脊背紧贴房门,双肩剧烈地抖动着。
他足足做了两个深呼吸,吸进来的氧气几乎都快要让胸腔爆掉,然后在泄气的同时,他用力打开房门,目光冷冷看向站在门口的两个人。
“沈晚晚。”
这是相认以后,邵逾野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喊她的名字。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偏执。
“我和她,你选谁?”
第48章
沈晚晚坐在桌前, 面色坦然地拿着筷子戳着眼前那一坨荷包蛋。
餐厅灯光明亮,照亮一室沉默。
邵逾野则一脸僵硬地坐在她身边,双手老老实实搭在腿上。
两人谁也没说话, 房间里一片死寂,邵逾野毫不怀疑这时候哪怕是只苍蝇飞进来, 也能被这沉默气息窒息到当场暴毙。
其实他刚才说完那种话就后悔了。
他在试图比什么呢。
又需要沈晚晚来向他证明什么?
良久,沈晚晚终于夹起了那个金黄色的荷包蛋。
“你看。”
“?”
邵逾野如临大敌地望过去。
荷包蛋是他刚才煎的。
片刻后, 沈晚晚慢悠悠道:“看出什么了吗?”
邵逾野沉默了下。
“你是想说……凡事都有两面性, 要理性看待?沈明珍丢下我固然可恶, 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沈晚晚摇了下头。
邵逾野又道:“确实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以抉择, 其实她不带我走也没什么, 我就是觉得她骗了我,她怎么能骗我?”
他并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
沈晚晚将那那只荷包蛋丢进盘子里, 语气很淡道:
“不,我的意思是,这一面糊了。”
沈晚晚话落, 邵逾野肉眼可见地哽了下。
“……”
他站起来, “我再回去烧一个。”
“别了。”
沈晚晚叫他去随便做点什么只是想让他的情绪冷静下来。
她摆了下手, 将盘子推到他面前:“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我要去洗澡了。”
她语气如常, 和平日里没有任何的分别, 甚至也称不上冷淡——毕竟她平时就比较冷。
邵逾野看着面前的这一盘荷包蛋, 如鲠在喉。
他确实不想听妹妹提沈明珍。
可她如此默契地不提,他心里又跟小虫子咬似的。
他胜利了。
从各方面,从任何角度上来说……
他都胜利了。
但胜利的同时, 他心里已然是废墟一片。
他沉默地戳着那荷包蛋,心情无比复杂。
他看见了沈明珍哭泣, 看见了她的后悔与无助。
这是他曾经期待已久的画面。
他内心像是一只有两个小人在拔河、拉锯。
他想要见到她,所以他拼了命地想要站上高处,想要让更多人认识自己,让她瞧一瞧,被她丢下的儿子现在有多优秀。
但同时他也憎恶她,今天的相见场景他在心里模拟过千遍万遍,他骂得酣畅淋漓,无比痛快——
沈明珍的反应也如他所愿。
她懊悔,她痛苦。
但邵逾野心里却仍旧疼。
比以前还要疼上千倍万倍。
-
沈晚晚洗完澡后,就回了房间练字。
桌上铺着毛毡纸,鼻息间有墨香,她单手执笔,动作不紧不慢。
诚然,当哥哥问出选择他还是母亲的那一刻,她心里不可能没有一丝的生气。
年纪小的时候她也会想过,如果当时妈妈没有带她走就好了,她和哥哥可以一起生活。
不过这种幼稚的念头很快就消失殆尽。
她给母亲打去电话,确认沈明珍的情绪已经稳定,沈融表示会好好照顾沈明珍,沈晚晚挂掉电话的时候,罕见地叹一口气。
她一直认为,叹气是对现状无力改变的无能表现。
001小声安慰她:【这是真的没有办法的事情。哥哥在书里就是充满了痛苦的角色。女主一开始会被他身上的破碎感吸引,后面也会因为他的破碎,最终选择了别人。】
【虽然现在剧情的影响力已经比较弱了,但并不代表消失了。】
小光团努力贴了贴她的脸颊:【你不要难过。】
沈晚晚摇了下头。
“我没难过。”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祁洛洲打来的。
她不紧不慢地写完那个字,将电话接起,开了扩音,拿着笔继续往下写。
祁洛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微微带着点儿低沉,含着笑意。
“在做什么?”
沈晚晚淡淡道:“练字。”
祁洛洲声音很淡:“好雅致。”
沈晚晚挑了下眉:“有事?”
“没事不能打你电话么。”
他说的一本正经:“婚后是要以后一起生活。我并不希望婚后和我的妻子没有话说。”
沈晚晚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祁洛洲,你父母并没有催婚意愿。”
那头的男人回得很淡定:“嗯,理由我已经同你说过了。”
“你的借口很拙劣。”
她的语气里有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激进。
电话那头顿了会儿,她听见祁洛洲收了笑意的声音。
“心情不好?”
沈晚晚执手的笔一顿,那一撇完美的捺顿时就有了多余的痕迹。
她长睫垂着,表情淡淡将这一页纸轻巧掀过。
“没有。”
窗外是迷蒙的夜色,隔着听筒,沈晚晚不由地想到那一日坐过山车时他的模样。
她将笔搁下,“我要睡了。”
挂电话之前,她听见他说:“不开心是可以说出来的。”
窗外像是有雷声闪过。
沈晚晚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晚安。”
她挂掉电话,沈晚晚收到了一笔来自祁洛洲的转账。
这操作极其熟悉,她非常怀疑是爸爸教给他的。
但显而易见,巨额的数字让她的嘴角扬起。
钱大概真的能买来快乐。
她给祁洛洲回了个飞吻的表情。
沈晚晚放下手机,走去隔壁敲响了邵逾野的房门。
邵逾野的房间里没有光亮,在听见她的敲门声后,房内才亮起光,那些光线顺着门板下面的缝隙透出来,叫沈晚晚微微晃了一下神。
祁洛洲能感觉到她的不悦,哥哥就一定也能感觉到。
他看似神经大条,但在这一块上极度敏感,上回她没有生气,他都紧张到发微博向大家求助。
“怎么了?”
邵逾野打开门时是笑着的,好像刚才的事情都已经雨过天晴,但沈晚晚看到他眉眼里的倦色。
“睡了?”
“还没。”
“你在干嘛?”
“准备打两把游戏睡觉。”
邵逾野故作轻松道:“你要来吗?”
“可以。”
沈晚晚说:“在这之前,我们要不要聊一聊?”
祁洛洲的话确实也提醒到了她。
一昧的掩饰太平并不能抚平那些深的伤痛。
很多话,也许说出来会更好。
“聊什么。”
邵逾野侧身让开,示意她进房间来。
她歪了下脑袋,也学他一样语气轻松道:“聊一聊……没有你的这些年?”
邵逾野扣在门把手上的指尖微缩。
“嗯。”
这是沈晚晚第一次同人说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和你们分开以后,妈妈带着我去住了徐倾心曾经住过的小区,也去住了一阵子。”
邵逾野的瞳孔猛地一缩。
或许对于对此习以为常的人来说没什么,都是很正常的,会发生的事情。
但是对于她来说是地狱。
由奢入俭难,六岁的她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她每天在家哭。”
她就每天看着妈妈哭,或者和妈妈一起抱头痛哭。
“房间就和你刚才一样,全黑着。”
“她那时候也不过就是比你大一点的年纪,为了嫁给邵宏远,和外公外婆都断了联系,婚后又一直待在家里,没什么朋友。”
沈明珍的人格不够独立。
她是需要依附于人的菟丝花性格。
所以在失去邵宏远后,沈明珍的天就塌了。
“我那时候也会想,妈妈如果没把我带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