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沫阳公主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洛小宁再次来到京城,已经有几分熟门熟路。
她在想,这沫阳公主府侯门深似海的,想知道她是否认回了都过敏,这事怎么打听呢?去问说书的,探听小道消息?
要不,还是厚着脸皮去蹲秦风落?见到他,跟他说船上的事,顺便请他打听沫阳公主府是否认回了小公子?
想着,突然听见鞭炮炸响,众人纷纷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洛小宁是个好看热闹的,一时好奇,也跟着去瞧,只见宫城门开,里头出来两队健马,中间轿子下来一个拿拂尘的大太监,尖着嗓子拉长声音:“放榜——”
然后一张大红皇榜被兵士挑出来,高高挂起。
这张榜上公布了会试的前一百名,最上头是一甲状元,二甲榜眼,三甲探花,以下则是各位进士。
人山人海,嘈杂鼎沸,一群观众都挤破脑袋往上蹦,想瞧瞧自己是否上榜。
小宁也跟着往上看,没想到的是,目光移到探花处,就吓了一跳。
那上头赫然是三个大字“林含语”,又有一个小字标注:女。
真是表妹小语!小宁晓得表妹会读书,倒也真没想到她这样会读书,这一下倒把她这个表姐比的自惭形秽。
她正挠头间,忽然听见有熟悉的声音:“表姐,你怎么在这儿?”
小宁一回头,无巧不成书,正是也来看榜的林含语。
两人都很激动,拥做一团。小宁恭喜妹妹高中,妹妹则万千感谢,说当时若不是帮她打走了钱英,别说考试,连命都不知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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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林含语来的时候,困窘得连个磨墨小童都请不起,蜗居在一间小客栈里。
到放了榜,还没半天,各路人马已经把这小客栈围得水泄不通,纷纷自报家门,打算结交这“探花娘”。小宁不得已扮起黑脸,还帮她回绝了不少。
但这各路名帖中,有一张引起了她的注意:
来自沫阳公主府!
送帖子的人说,沫阳公主向来爱才,凡是每届的三甲,她都会特地见上一见。
好比瞌睡送来个枕头,先前,洛小宁还在想怎么打听沫阳公主家事,这一下,可不是天赐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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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宁便沾表妹的光,前去赴宴。
若是富贵士子,身边都有服侍的人,林含语家境清寒些,说是有个表姐伴读照应,带她进来,也并无不合理之处。
公主府连房广厦,舞榭歌台,格局自是不同凡响。小宁却无心细看,心里只想着,都过敏到底有没有来认亲?
路上公主府的下人穿梭,她是真想开口问一句,可惜现在是跟着表妹来的,怕坏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不敢举动唐突。
到了宴席,只见状元和榜眼也都到了,客套一番入席。
片刻,数名下人扶着一名华衣女子,翩翩而来,不消说,就是这府邸的主人,当今圣上第三女,沫阳公主。举座皆撩衣下拜:“参见公主!”
“卿家都是未来国之栋梁,不必多礼,都起来吧,”公主和悦地道。
洛小宁这才抬头看去,面前的女子四十多岁年纪,穿一件墨绿撒金锦缎长衣,算是常服中比较正式的,给这宴席带来几分家常气息;两鬓微白,淡施粉黛,却自有一种高华气质。
最重要的,她的眉眼,跟都过敏真的很像!这一见面间,洛小宁更加确定,都过敏一定是她的孩子了。
公主落座,闲问了几人都是何出身,在会试中,做的是何策论。状元榜眼一一答了。
那状元的策论是关于外交方面的,大意是说虽然现在升平已久,但对周边国家不可不防,比如,他详细分析了东瀛的火山与地震历史,论断其国人都有严重的不安全感,因此统治者一定会想办法向外扩张。不过因为当前本朝国力还比较强大,他们未必会走正面敌对的路线,但是,不一定会使出什么阴诡招数。
榜眼的策论写的是商科,如何营商,让都市繁荣,但又不可让财富全都集中于数人之手,否则日积月累,富者越富,贫者越贫,将会动摇国本。
最终问到林含语,林含语声音柔柔的,可很清晰,道:“晚生的题材并没有两位前辈那样宏大,晚生只是写,自前朝女帝以来,准许女子经商做官,与男子同,然而很多地方传统仍在,许多爹娘不会送女儿上学,因此,晚生策论写的是如何在乡下兴办女学,鼓励女子读书。”
榜眼皱眉道:“既然有私塾,男女都可以去上,你要特别兴办女学,是不是有不公之嫌?”
含语鞠了一躬,向他开口,语气依然柔弱,但内容却十分尖锐:“您的观点,好比让两人比试,一个人准许拿刀,一个人只许用拳,您认为这不公平,对吧?”
“那是当然!”榜眼道。
“可是,如果两人都只许用拳,可其中一个,在上台前酒足饭饱,另一个却被活活饿了三天,眼冒金星,走路都摇晃,这又公平吗?”
“这……自然也不公平,”榜眼道。
“那就对了,女子能读书经商,不过自前朝女帝时开始,可不就相当于那个三天没吃饭的人吗?所以为求公平,政策上就该有相应的倾斜,至少让比试的人,上台前能吃上饭。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这等见地,”这番话一出,沫阳公主忍不住夸赞。
“殿下谬赞了,”林含语忙点头谦道。
看见上位者发话,状元榜眼也都一并低了头,不再反驳。
“姑娘,你多大年纪?”公主含着笑,又问。
“过了生日,就十八了,”林含语如实答道。
“如今真是英雄出少年,”公主笑道,“本宫真想让你见见本宫那混小子,臊一臊他。”
状元榜眼在旁对视一眼,听出公主的弦外之音。
这是公主有看中这姑娘,想找她当儿媳的意思。当然表达很委婉,两个年轻人见见,如果互相不来电,倒也不会勉强。
至于听在洛小宁耳中,则是惊雷一声:沫阳公主终于提她的孩子了,是都过敏吗?可这话里话外,怎么又觉得不像。
林含语先愣了一下,然后小心地问:“晚生见识浅陋,敢问世子他……”
榜眼是个会来事的,赶紧把话头接过来,笑道:“公主的独子,那可是名震朝野的传奇人物,本朝最年轻的大理寺卿,但凡你在街上听过书,也该知道,大名唤作秦风落!”
随从众人顺杆爬,也纷纷赞扬起秦风落的各种事迹。
只有洛小宁在旁,感觉脑中嗡嗡地响。
她听说过,秦风落是公主之子,但是街上说书并不严谨,所以从来不知是哪位公主。
可是,如果秦风落是沫阳公主的独子,那都过敏是谁?
第71章 都过敏是谁?
眼前的人物像是会动的画片,一片称颂祥和,奉承着沫阳公主有个好孩子。
可洛小宁听着,只是一片迷茫。
如果秦风落是沫阳公主的独子,那都过敏是谁?
是她的推断错了吗?都过敏不是沫阳的孩子?
但一路以来,各种线索,想要合在另一个人身上,也太巧了吧?比被雷劈中的几率还小吧?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洛小宁仔细回忆所有的行程见闻。
然后,一股寒意突然从尾椎骨,一路爬上后脊梁。
有问题的,会不会是“秦风落”,他们见过那个“秦风落”?
她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把一切不可能的选项排除,剩下的,再不可思议,也是唯一的可能。
首先一个,以主掌刑名为借口,一直带着面具的大理寺卿,如果面具底下,换了个人,又有几个人能够知道?
另有一点,她猛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秦风落”的时候,他饮茶之前,随手用茶水洗了洗杯子。
以前,她是个小镇少女,对这些细节,既不了解,也不留意,可见识广博后,她开始注意到各地的习俗。
比如这用茶水涮杯茶杯的习惯,她在南粤的肠粉店里,发现几乎人人都有。
所以说,她所见到的“秦风落”,应该是南粤人,或者至少在南粤生活了相当一段时间。
而沫阳公主是地道的京城人,一辈子都未必去过南粤。
所以要怎么解释这个误差?
说到南粤,她猛地又记起一个当时忽略了的细节:
在南粤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杜举人案,而在破案中,周隼曾对都过敏随口说了一句,你像我之前见过的一个人。
当时,都过敏脸上糊的都是烂泥,就相当于带了一层面具。
而周隼,曾经在大理寺供职过很长时间,后来才调任地方……
两个形象在洛小宁脑中重合起来,她想象着,如果都过敏穿上大理寺的官袍,带上那张黄金面具……
几乎跟现在的秦风落一模一样啊!
再想到都过敏的各种知识储备,他似乎了解人体结构,熟知各地风俗,清楚朝廷官制,并能把这一切用于推理。
这不正是大理寺卿需要的素质吗?
一个细思恐极的故事脉络渐渐浮现在洛小宁脑海:
这会不会是一个狸猫换太子的情节?都过敏,才是真正的“秦风落”?
这样一想,很多细节都有了解释。
比如都过敏明明不会武功,内力全无,可身上却有刀剑的伤痕。
有没有可能,他之前曾经有过功力,却被灌了散功的药水?
又比如,他曾经去西北调查过夜离草,然后突然不了了之,打道回府。
会不会,在这里头,触动了什么人的利益,被陷害了?
他被陷害,施加“名咒”,忘了一切,而那个陷害他的人,带上面具,正好取代了他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了现在大家所看见那个“秦风落”?
再联想到,这一路上,线索人物总是因为各种原因出事,难道真的个个都是意外?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哪个替身人物,能不害怕本尊回归呢?
而他们甚至还千里迢迢上京城,去跟“秦风落”报告关于夜离草的发现。
如今想来,真是自投罗网!
然后,不就被安排到“宝船”上去了吗?一船的人,可能活下来的,只有他们两个,外加一个哑仆。
这样一想,洛小宁更打了个冷战。
现在,都过敏已经找回了记忆,他什么不回来认亲?会不会,就是害怕假冒的“秦风落”发现他没死,再对他下杀手?
但是,如果不能回来,认领自己的真正身份,那一路费心费力,破除名咒,意义又是什么?何况,就算他能安贫乐道,那假冒者如果知道他还活在世上,又难道不会斩草除根吗?
想到这里,洛小宁只觉得坐立难安,为表妹开心的心情完全低落下来,面前公主府的珍馐佳肴也变得如同嚼蜡。
不行,她得去找到都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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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主府回来,小宁将自分开后一路所有事件,都告诉了林含语,包括自己已经没病了,还有都过敏的情况。
表妹听得连连咋舌:“有这等事?那么说,当今的‘秦风落’有可能是假的?”
“此事我还不敢断言,”小宁道,“可你也要留个心眼,今日看起来沫阳公主对你印象不错,万一她有牵线之意,你心中也有个数。”
“多谢姐姐告知,”含语眼珠一转,“若真如此,我也替姐姐打量着些,说不定,还能发现些许蛛丝马迹,给姐姐做证据。”
小宁一笑,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人靠得住。
于是,她草草与表妹道别,再度北上。
既然她与都过敏是在雪霁城分开,那想再找到他,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再去兴云寺。
虽然……现在,或者该叫他秦风落了……
一路野草闲花,走的是来时的路。
想到这些日子,竟然与说书中的人物,童年来的偶像同行,洛小宁还有种极大的不真实感。
可是都过敏这个人是真实的,他的喜怒哀乐,狡黠、无赖、弯弯笑眼、用手指抠下巴的小动作,都是真实的……
也许就像他本人说的——秦风落他是个活人,又不是天上神仙,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私心弱点,这不,他就是受人骗了害了吗?
所以,就还是叫他都过敏吧,这滑稽的昵称,才像洛小宁认识的那个人,一想到这个外号,洛小宁就噗嗤一笑,想起初见面时,他那张红艳艳肉嘟嘟的香肠嘴。
一路披星戴月,仔细思量,洛小宁心头,又想通了更多的事情。
在彩珠岛,她提出回京城,都过敏却说,去极北。
他一向是比自己更敏锐的,自己能想到的,比如洗茶杯的习俗,他一定会更早发现。
是否那时,他就意识到秦风落有问题了?
他提出不回京城,是否正因为,担心秦风落下手,把自己牵连进去?
想到这里,她不知自己是否有点自作多情,但又暗戳戳地相信,是真的……
第72章 桥洞下的人
到了雪霁城,小宁先去了兴云寺,看门的和尚说,都过敏回复了记忆后,已经走了。不过,人似乎还在这城里,并没走远,昨日僧人有去买菜的,还见着他来着。
“是吗?你可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住着?”小宁道。
看门僧人双手合十,答非所问:“女施主,世间万物,各有缘法,施主不必执着……”
小宁:“……”
要不她怎么从峨眉山上下来了,她真是受够了这帮爱打哑谜的秃子……
罢了,这城也不大,大不了,她就一家一家客栈地问。
她骑着自己的小栗子马,挨家客栈寻去,从城东走到城西,从早上走到晚上。
可是,所有的答案都是,没接待过这么个人。
从最后一家客栈出来,小宁异常沮丧,停在一座古老的石桥上,倚靠着桥栏上雕刻的石狮子。
晚风把她的衣袖吹得张满起来,一弯新月,正从远方升起。
难道是僧人看错了,都过敏已经离开了这座城?
可他又会去哪里呢?
想着,洛小宁发现,自己松了缰绳,小栗子马自顾自地跑到这桥下去了,今年天旱,桥底下水道已经干涸,反而长出郁郁葱葱的青草。
它在那里吃得起劲,小宁喊了几声不回来,不得不下去拉它。
拨开高草,洛小宁突然惊住了。
酒气离得老远冲进了她的鼻子,然后那里有一个人,手里拿着酒葫芦,呕吐得乱七八糟,自己却趴在呕吐物旁边不远的地方,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