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厉山的人定然还在附近,为长久计,他只要咽下解释的话,表明态度心向萧厉山,萧厉山的疑心也就会放下大半。
但明绮会怎么看他,日后在她心里,他不仅是一个毒害过自己妻子的小人,还为了娶别人和她和离。
怎么想都罪无可恕。
萧霁敛目,心如死灰。
“你若是气不过,便杀了我吧。”
“杀了你?”明绮有些好笑地扬起眉梢,右手摸着他精致的眉骨,“岂不是太便宜你了?天底下可没有这样好的事情。”
“你就算对他萧厉山再忠心耿耿又如何,一只过街老鼠罢了,我会亲手把他找出来,绳之以法。”
明绮松开面色灰败的萧霁,拍了拍手掌。
跟在不远处的青影立即带着两个暗卫出现,单膝下跪道:“主子有何吩咐。”
“把他带回去,关起来。”明绮神色淡了下来:“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他见任何人,你们知道分寸。”
这句话却不是为了演戏,而是真情实感想要给萧霁点教训。
虽然知道萧霁不可控,但这次萧霁不仅甩开了监视他的暗卫,瞒着她踩入萧厉山布下的局不说,他还敢独自见许步烟,让她知道了一些陈年旧事。
她是不在意萧霁了,但不代表萧霁之前做过的事情她可以不去追究。
之前不去深想,倒是不知道当年萧霁铁心同她和离,其心里竟是有娶她人为妻的念头,若真是萧霁不义,那萧霁这枚棋不用也罢,就此废了她也没什么损失。
“将人看好了,上点心。”明绮眯起眸子看萧霁。
萧霁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一副非暴力不合作地摆烂模样。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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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绮原本准备在街上逛逛,等心情舒畅了再去想萧霁的事情,余光却瞥见人群中高大的身影。
明绮身形一顿,走过去拍上那人的肩膀。
“我说你倒是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也能看到你。”
李雍州转过头来,见是明绮,脸上不由有些惊喜。
“这附近街道摊贩不少,售卖的小物件都十分有趣,我正想着买一个回去给家中姊妹。”
李雍州面前的商贩是贩卖珠花胭脂的,摊子上的珠花琳琅满目,难怪他挑了半天也没决定。
明绮有些在意他说的话,皱了一下眉,在李雍州察觉前又舒展开来,神色如常地说:“怎么,令尊愿意你回过本家了?”
“前些日子家父找我谈过。”李雍州有些落寞,转头将手中的木簪放回摊位。
明绮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家父让我回家,但日后不能再上沙场。”
李雍州苦笑一声:“家父文人出身,始终看不上武将,母亲担心我受伤,也劝阻我辞去将军职。”
明绮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问:“你是如何想的?”
“我不愿答应。”李雍州摇头:“父亲自诩清高文臣,但最后不也站队三皇子,参与储位争夺。”
“你先前说有皇子和萧厉山勾结,我隐晦地提醒父亲,朝中几位皇子都不是良善之辈,却遭到父亲呵斥。”
两人在街道上走着,人群纷扰吵闹,倒是不担心有人偷听。
“没想到说起这些惹你伤心了。”明绮道。
李雍州侧头看向明绮:“我知道你大抵不想我参与李家那些事,朝中三位皇子你怕都已视作敌人,我若参与进去,怕你难做。”
明绮笑了下,没说话。
她手下的人在暗中看着李雍州,若是他有异心,也轮不到她难做,底下的人恐怕会自作主张结束他的性命。
但这些自然不能让李雍州知道。
“说起来,今年万寿节,楼家小妹也要游历回来了,当年在京城,我们三人玩得最好。”李雍州转移话题道。
说起楼家小妹,明绮也不自觉一笑:“我们三个,也始终是她最有胆量。”
幼年时期明绮少有玩伴,明绮身份尊贵,长公主又只有她一个女儿,能接近明绮的必得是身份相当的,但明绮性子特立独行,到最后身份相当又年纪相仿的一众公子小姐里,也只和楼遥李雍州玩得最好。
但李雍州志在四方,十六岁的时候就和李家割席,一个人远去边境,楼家小妹楼遥则在明绮出嫁的前半年做了女冠。
“这倒也是。”想起往事,李雍州也跟着笑起来:“放着当家主母不做,去做女冠的,古往今来恐怕也就她一位了。”
和李雍州聊了一阵子,明绮察觉不出异样,才放下心来。
她所谋之事离经叛道,在成功之前走漏一点风声,都会为世人所不容,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风势渐大,眼看空中已经乌云密布,天色也昏沉下来。
明绮拜别李雍州,回到将军府。
进府就看见叶千枝叉着腰,蛮横地和府里长公主送来的一个少年争吵。
两人在廊下眼看着就要打起来,跟在两人身后的仆从拉都拉不住。
明绮捏了捏眉心,深觉厌烦,她看向身侧跟着的青影,问:“萧霁呢?”
“在公子自己的院子里,已经按照主子的吩咐,将人控制住了。”
明绮从青影的话中品出了些别样的意味。
“怎么控制住的?”
青影面上赧然,将头往下压了压:“主子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顿了顿,他补充道:“是青鸾的意思。”
明绮眉心一跳,见青影难得急着撇开关系,甩锅给青鸾,心中不由觉得古怪。
她本不想这么快见萧霁,今日萧霁和许步烟的一番话透露了不少信息,她还需要一些时间去参透,但青影的表现着实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有些事情当面和萧霁对峙也来得干脆些。
只是她在气头上,若萧霁的回答不如她意,萧霁怕是会很难看,危及性命的那种难看。
第38章 真心
明绮第一次对青鸾有了如此全新的认知。
在一众青字辈的暗卫中, 青鸾比青凤稳重,行事手段比青影温和,是十分折中且出色的一个。
直到……
她看着屋里的萧霁, 难得觉得棘手。
屋外已经是狂风骤雨, 院子里种植的草木被雨打风吹,弯折得厉害。
屋里却燃着红烛, 点着香薰, 床榻上,五官精致的青年坐姿笔直,
炎炎夏日里, 他是屋子里独一无二的明媚春光。
事已至此, 明绮木僵着脸关上房门。
萧霁听到动静, 头转向屋门的方向。
轻薄的帷幔下,是萧霁有些模糊的面容。
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层又一层的红绸,虽然阻碍了他所有视线, 却衬得他肌肤白皙,肤如凝脂。
脖子上戴着锁链拴在床头,双手被反绑着, 身上的衣衫被整理得十分齐整。
不得不说,明绮对青鸾再次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年少时明绮和楼遥偷偷去过城里的青楼,楼里全是男人的那种, 两人是怀着好奇溜进去的, 但里面的客人太多,没一会儿她们就走散了。
明绮误打误撞到一处紧闭的屋门前, 看到了屋里的壮实青年, 也是如萧霁一般,被精心打扮过, 就像是精致的礼物。
明绮面无表情地想,看来很有必要抽个时间,问问青鸾平时都喜欢做什么了。
明绮抬脚走过去。
萧霁大约从平稳轻巧的脚步声,分辨出了来人是谁,不由抿了抿双唇,一动不动,安静地坐在床榻上。
屏风前摆着的雕花桌子上放着一把钥匙,明绮随手拿起揣入袖口。
她走到萧霁面前,抬手勾起萧霁分明的下颌,道:“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眼下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片刻,屋子里响起萧霁干涩沙哑的声音:“我没有想娶她。”
明绮不置可否,指尖摩挲着萧霁的下颌,面色沉寂。
她是真的动了杀心,甚至已经开始思量,如果之后的计划没有萧霁,是否能顺利进行了。
萧霁的喉结动了动,他仿佛察觉到了危险,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挣脱明绮的掌控。
明绮自然没让他如愿。
“从纳采到娶亲至少也要半年,半年时间足够我筹谋。”萧霁哑声解释。
明绮审视着他,久久不言。
萧霁看不见,又背桎梏着不能动作,心中慌乱,生怕就此被明绮放弃,他抿唇,涩声补充道:“我很干净的,你之前试过的。”
话音一落,下颌的力道也松了许多。
“雇佣我身边的婢女,给我下药你又如何解释。”明绮对他的解释不为所动,眸光冷淡又危险,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
“不是我……”萧霁不假思索摇头。
隔着红绸,他看不见明绮的表情,只能从她冷淡语气中推测她的态度,越想越心寒。
他感到不安。
这种不安从知道明绮还活着开始,就一直存在,却被他下意识的忽略,直到今日,他才惊觉自己像是等待刽子手行刑的犯人,整个人都慌乱得厉害。
他不怕死,却怕明绮的永不原谅。
“是萧厉山。”脸上红布逐渐被温热的液体打湿。
“那时候他和明丞相争锋相对,便想拿你的死,给明丞相一个教训,我担心你留在府里性命有损,才想同你和离,送你回家。”
“萧厉山要杀我,你作为他的儿子,就当真没动过半点念头,杀了我这个结发妻子,去讨好萧厉山。”明绮质问道。
“又比如,在我离开萧府的时候追杀我。”
“没有,你的性命,永远比我重要。”萧霁克制着缓缓摇头。
明绮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萧霁所言,和当年谢卿卿查到的截然相反。
离开萧府后,她曾遭遇两波人追杀,其中一波人的首领被谢卿卿抓住,那首领她也见过,确实是萧霁的心腹下属无疑,对于受萧霁指使给她下药和追杀她的事情,他也都供认不讳。
明绮原本没有怀疑,她当时穷途末路,那心腹也没必要骗他。
但萧霁否认了,且他说得一番剖白也符合逻辑,若萧霁真爱她至此,一副以爱为食的模样,的确没有理由动杀心。
只恨当时轻率处置了那心腹,导致如今死无对证的局面。
明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信谁。
是信萧霁爱她至此,甘愿冒着牺牲性命的风险,对抗萧厉山,还是信萧霁的心腹,信自己成婚后亲身遇到的所有冷待。
不。
萧霁不值得信任,心腹也不值得信任。
明绮眯起眸子。
人都是会变的,萧霁那时候究竟爱不爱她谁也不知道,甚至可能是他先下杀手,后发现情根深种。
心腹也可以是受别人指使,故意让她误会萧霁。
这些都是说得通的。
再如何也不能否认一个事实,萧霁是萧厉山的儿子,对萧厉山从始至终言听计从,忠心耿耿,他在自己面前乖巧温顺,在萧厉山面前也同样如此。
在清波郡,萧霁配合萧厉山当人质的事情,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萧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谁又能分清他话语中的漏洞。
明绮的思索忽然被打断,她略带愕然地睁大双眼,萧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身,整个人几乎贴在她的身上。
蒙着红绸的脸和她紧紧相贴,明绮清晰地感受到红绸上湿润的凉意。
“你……”明绮迟疑地凝眉。
“你不信我,我可以完全属于你。”萧霁哑声说完,干燥温软的唇试探性地咬了咬她的下颌。
明明是再清高冷淡的性子,做起勾人心神的事情却手到擒来。
明绮潋滟的桃花眼闪过一抹暗色。
只是眨眼的功夫,萧霁已经像是虫子一般钻入她的怀抱,咬着她的衣襟,勾着她往床上躺去。
明绮叹了口气,见他费劲的样子,难得心软,手一动解开了他双臂上的绳子。
萧霁立即就想抱她,明绮将人按在床榻上,一手止住他双臂的动作,一手从袖子里拿出钥匙,将他脖子上的锁链解开。
处于某种心理,明绮没有帮他解开遮住双眼的红绸,也不准他伸手去解。
萧霁衣衫凌乱,露在外面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红,显然是动情的样子。
“你想怎样都可以。”
“别放弃我……”他摸索着咬她,渴望她的回应。
明绮却始终没有参与其中,像是一个局外人,目露犹疑。
对她来说,萧霁就是一朵带毒的花,明明生在高山之巅,却糜烂又致命。
明绮不想放纵自己沉迷。
萧霁见她没什么反应,红绸上浸湿的痕迹又增了许多。
明绮动作顿了顿,拥着人,让人规矩地躺在床上。
下一刻,她拿起一旁的薄被,牢牢盖在了萧霁的身上。
萧霁瞬间不动了。
即使隔着红绸,明绮也能想到他满目不可置信的样子。
“想我不放弃你,”明绮短促的笑了下,“拿出让我不放弃你的理由给我看。”
萧霁,我相信你现在喜欢我。
但如果想让我相信你之后不会背叛,接受你所谓的真心。
恐怕要让你把心挖出来,我才能知道你那颗心是红的还是黑的。
明绮心硬如铁,与其相信萧霁会不会背叛,不如将其打碎,令其世世不得翻身,她才愿意相信萧霁。
明绮深深看了萧霁一眼,没给萧霁辩解的机会,转身利落地走出房门。
外面的雨轰隆隆下,马上就快入秋,不出意外这将是这个夏天最后一场雨。
天空电闪雷鸣,骤雨被疾风吹入走廊,吹灭了几盏走廊的灯火。
明绮走出萧霁院子的时候,迎面看见一抹红色身影。
急风骤雨,天空中偶有电光闪过,加上附近烛火昏暗,乍一看明绮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厉鬼。
明绮狠狠皱了下眉,径直向那人走过去。
叶千枝被明绮吓了一跳,他还记得在明绮那吃的亏,后退了三步才算止住。
“叶千枝?这黑灯瞎火的,你在这里干什么?”明绮双手抱胸,审视着看着他。
“将、将军,”叶千枝捂着胸口,宛如春晓之花的脸白成一张纸:“您吓到奴了。”
明绮扬眉:“大晚上的,你穿个红衣乱窜,谁吓谁?”
叶千枝眨了眨眼,无辜道:“奴偏爱红衣,在春风楼里的时候就是如此。”
明绮笑了下,下一瞬眸光锋利,腰间的匕首随之出鞘,抵住叶千枝的脖子。
“萧霁所在的院子偏僻,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这家家闭户的暴雨夜,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叶千枝被吓得脸色煞白,见那匕首毫不留情地凑上来,他害怕地闭上眼,慌张解释说:“我白天和人有争执,青鸾姐姐便罚我晚上给廊上的灯烛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