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绮收回匕首,将信将疑道:“这么巧,点到了萧霁的院子?”
“是真的,奴走过的游廊都是亮堂的,不信您亲自去看。”叶千枝欲哭无泪。
明绮姑且信了他的话,叶千枝若是说谎,这个谎言很快就会不攻自破。
叶千枝身后,青鸾提着灯走过来,疑惑道:“主子?”
“你来得正好,”明绮摆手,指着叶千枝问,“是你让他给走廊上的蜡烛点灯的?”
青鸾看了眼叶千枝,点点头:“这人白天不老实,我才想着罚他,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这人就是该好好教训才对。”明绮将目光从叶千枝身上收回。
青鸾深以为然的点头,对叶千枝道:“已经入夜这么久了,你才点了半个府的灯,磨蹭什么,还不抓紧去点。”
叶千枝蔫头耷脑地走开了。
青鸾执着灯陪明绮走了几步路。
她打量着明绮的脸色,试探性地说:“主子是从萧公子那里出来?”
明绮瞥了一眼青鸾,似笑非笑:“你还好意思说。”
“是萧公子那里有什么让主子不满意?”青鸾一脸困惑,心道不应该啊,萧霁的模样可是自己精心设计的,确保将萧霁那高岭之花不可亵玩的优点发挥到最大。
“他那个样子是你的主意?”明绮问。
“是青影按照属下的想法做的……”青鸾点头,认真地问,“主子不喜欢吗?”
明绮无奈:“下次不要这样了,萧霁好歹是个人,哪经得住你们这么搓磨。”
青鸾有些失望:“原来主子说要控制住萧霁不是这个意思。”
“?”
明绮深吸口气,搭上青鸾的肩膀,危险的眯起眸子:“你平常都做些什么。”
“青凤这两天总拉我去城里的青楼听戏,只是听戏,别的我不会让他碰。”青鸾见明绮表情不对,连忙保证道。
明绮额头上的青筋不着痕迹蹦了蹦,她停住脚步,面无表情道:“以后不许去了,青凤若闲来无事,每日绕府跑上二十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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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宅院遭到暴雨冲刷,大门上布满灰尘蛛网的匾额摇摇欲坠。
海东青立在一处枯树下,艰难地理着被雨水打湿的羽毛。
不远处是房屋亮着昏暗的烛火。
“大人,白天跟着许家小姐的人回来了。”
第39章 改变
燃灯下的萧厉山手持经卷, 神色淡漠,他冲着下属摆摆手,示意将人带进来。
一男一女两个剑客随侍在萧厉山身边, 形影不离。
白天跟在许步烟身后的小厮很快进屋, 他跪在萧厉山面前,详细不漏地描述萧霁的反应。
萧厉山始终表情不变, 偶尔拿起桌子上的茶盏送入嘴里。
“事情就是这样, 公子神色如常,并未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小厮总结。
“哦?你如何能断定不是他知道你的身份,故意说出那些话来诓骗你。”萧厉山翻过一纸书页。
“这……”小厮被问住, 摸了摸头, 迟疑地说, “但当时和公子交谈的人是许步烟,公子应该想不到许步烟那些话是试探,就算想到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说得滴水不漏,实在不像公子。”
在王府的时候,萧霁就是出了名的资质平庸, 日日要被教书师父打手心的那种,全身上下也就那张脸能看,但那张昳丽得过分的仙人面又不像萧厉山。
小厮止住思绪, 沉默跪在萧厉山的面前。
萧厉山合上书页, 看向身旁的男剑客:“你觉得如何。”
男剑客思索道:“公子对主人如何,这些年主人心里也明白, 的确是言听计从, 属下之前有怀疑,也是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偷看了一眼萧厉山的表情, 接着说:“属下认为公子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发现许步烟是个圈套,公子应当是通过了主人设置的考验。”
“这场考验,最妙的地方不是试探公子,而是让公子和明绮之间产生裂痕,只要他们两人之间出现分歧,就算曾经有一段夫妻情愿又如何,明绮对公子起了戒心,公子便只能依靠主人这条大船。”
“是啊,就算明绮就此放弃萧霁,那也无妨,就当废了一步棋,我也不算亏。”
说到这里,萧厉山慢吞吞笑了,给了男剑客一个赞赏的眼神:“不错,跟我久了,分析起事来头头是道。”
“主人谬赞。”男剑客拱手躬身。
萧厉山挥退小厮,抚着下巴上的胡子,神情志得意满。
“既然萧霁这枚棋可用,那件事便让他去做吧。”
女剑客皱了下眉,没说话。
男剑客明知故问:“哪件?”
“那前朝秘宝,既然是明绮从萧霁眼皮子底下拿走的,那么,就让萧霁给我完好无损的拿回来。”萧厉山淡淡说。
男剑客垂眸,道:“是,相信公子一定会尽力做好主人交给他的任务。”
外面的雨势终于有了止歇的迹象。
树下的海东青理顺自己的毛发,嗥叫一声,在月色的遮掩下展翅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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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深沉,倾盆大雨转变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廊檐下掉落的雨滴连成珠串。
叶千枝点完最后一盏灯,兜兜转转又摸到了萧霁居住的院子附近。
萧霁院子附近守着不少暗卫,尤其是晚上,更是暗卫重点盯梢的时间。
但叶千枝早有准备,在点萧霁院落走廊的灯时,他故意使了个手段,盖偏了灯罩,烛火只要被风轻轻一吹,就熄灭了。
他拿着火折子,装作要重新去点,一番操作下来成功避开了暗卫的视线。
他蹑手蹑脚打开屋门,一股脑钻了进去。
原本这次他都做想好了自己的解决,深夜闯屋,惹怒萧霁,最后悲壮地死于萧霁刀下,为阁主奉献惨烈的一生。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一进屋,就看见床边散乱的粗绳,床头还挂着冰冷泛着寒光的锁链。
叶千枝心头一跳,这少阁主和明将军玩得挺花哨啊。
谁玩谁啊?
很快,叶千枝的问题就有了答案。
他有些僵硬地看着坐在床边的萧霁,眼睛睁成两个核桃般大。
床边的萧霁白衣胜雪,薄唇紧抿,神色清冷。
然而他的眼睛上却蒙着厚厚一层红绸,为他整个人增添了一抹艳色。
高山之巅骤然出现一朵靡丽的绯红色花朵,任凭谁看了都会觉得怪异。
不正常。
叶千枝不着痕迹后退一步。
萧霁这个样子,明显是被玩的那个。
虽然想想也正常,以明绮那样厉害的性子,哪个男人能玩得过她,但这种床笫上的事情,无论是谁被撞见,都会觉得脸面挂不住。
别说萧霁,要是让明绮知道了他夜闯萧霁屋子,那他也是个死啊!
叶千枝心中警铃大作,他来找萧霁是想问萧厉山的事情,出师未捷身先死算怎么回事。
这样想着,叶千枝就准备脚底抹油,趁萧霁没反应过来赶紧跑。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才刚刚转过身,脚还没迈出一步,身后就响起了萧霁清冽的声音。
“你这是要去哪里。”
叶千枝全身血液都冷了下来,他僵硬地扭头,看向床边背脊挺直的萧霁。
萧霁伸手,一点点解开绑在脸上的红绸。
柔软的绸缎从胸膛滑落。
萧霁站起身,毫不怜惜地踩过地上的绸缎。
“你这是要去哪里。”他居高临下看着叶千枝,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心知自己是踩火坑上了,叶千枝欲哭无泪,慢吞吞转过身,低垂着眼看萧霁:“少、少主,属下见少主有事,不想唐突少主,改日再来也是一眼。”
萧霁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讽笑:“唐突?”
“冒犯。”叶千枝连忙改口:“属下怕冒犯少主,这就滚,这就滚。”
说完他就要趁机开溜,身后的萧霁却冷冷道:“我让你走了吗?”
叶千枝咣当一声,冲着萧霁跪下,苦着脸,豁出去道:“少主有何吩咐,属下定然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萧霁盯着跪在地上发抖的叶千枝,眼中光亮明灭不定,双手紧握成拳又无力松开,像是在权衡一件难以抉择的事情。
最终,萧霁阖上那双有些悲悯的凤眸,霜雪般清冷的脸上覆盖上妥协。
“教我。”
叶千枝不明所以,抬头迷惘地看他。
萧霁面无表情道:“之前你说的那些,教我。”
明绮不喜欢他也没关系,他可以学着让她再次喜欢他。
至少他有一张她喜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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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晚上从萧霁屋子里出来,明绮有一阵子没看见萧霁。
萧厉山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明绮便懒得管萧霁如何。
将军府的人已经被她上上下下清算了一遍,就连母亲那边送来的郎君也都被她的人密切监视,在府邸里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外面的人不可能窥探到什么。
皇帝那边对早朝愈发懈怠,明绮早上陪谢卿卿用过早膳,给她布置了功课,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闲,拿了长剑在院子里练习。
漂亮又凌厉的剑花横扫院子里的珍奇灌木,掀起一阵碎叶。
青鸾低着头匆忙走过来,她的手臂上绑着一层厚重的棉布,上面站着一只毛色雪白的海东青。
明绮见是她来,收剑负于身后。
“主子,海东青回来了。”青鸾道。
明绮侧眸看向立在她手腕的大鸟,伸手摸了摸它的羽翼。
海东青乖顺地展开一些翅膀,露出柔软的翅根。
“海东青回来,说明萧厉山的据点已经确定。”顿了下,青鸾压低声音:“要动手吗?”
明绮看着海东青纯粹的黑色鹰眸,思虑片刻便颔首道:“动手,做得利落一些。”
“据点在哪里?京兆尹也不是省油的灯,务必小心行事。”明绮说。
“就在京郊附近,属下和青凤去,能保证做得不漏痕迹。”青鸾的语气十拿九稳。
明绮见她势在必得,不由颇为赞赏地搂住青鸾的肩膀:“一定要让萧厉山知道,动手的是我们的人,若是他摸不到头脑就不好了。”
“狡兔三窟,之后继续让海东青去盯着,看他会往哪里跑。”明绮笑了下,颇为遗憾地说:“萧厉山狼狈逃窜的模样,我倒是很想见一见。”
“一定会很有意思。”青鸾跟着抿唇一笑。
明绮又问了青鸾许多细节,两人将进攻路线敲定的差不多,她想到什么,问:“萧霁最近在干什么?”
青鸾统领将军府的大小事宜,对萧霁的动向并不含糊,她想了下说:“近来萧公子和叶千枝走得很近,叶千枝时常进入萧公子的清竹院。”
明绮挑了下眉:“叶千枝的来历我让青影查过,虽然干净,但也不能大意,你抽空让管家给他找点事做,别让他太闲了四处惹事。”
明绮说的找点事定然不会是轻松的活计,青鸾心领神会:“是,我会加派两个人手看着他。”
明绮心情还算不错,将手中的剑扔到灌木里,自己大马金刀坐在树下的躺椅上,擦了把脸上的汗,摆手:“让萧霁来见我,顺便叫人送些茶水过来。”
眼下已经到了九月下旬,偶尔吹过的风也带了几分温凉的意味。
明绮拿着蒲扇等了一会儿,她耳力极好,隔着很远就听见了长靴踩在碎叶上的窸窣声。
等人走到她面前,她才用扇子挡着天上的耀眼的阳光,微微睁开眼去看。
这一看,却是让她心中一动,难得生出些惊奇的感觉。
萧霁抿着唇,有些不自在地躲避着明绮看过来的目光。
他一改往日白衣不离身,而是穿了一袭绣着牡丹暗纹的红色纱衣,平常梳得一丝不苟的青丝被随意披散在身后,只用一根木簪固定住。
手中则举着托盘,托盘上放着沏好的茶水。
他生得本就昳丽非常,穿白衣的时候像不染尘埃的仙人,红衣则衬得他整个人如同霍乱人心的温柔妖物。
古时君王烽火戏诸侯博爱妃一笑,但那爱妃若换作是萧霁,昏庸的君王怕是愿意拱手让一座城池。
明绮的眉心挑了又挑,心道太阳是从哪边升起来了。
之前她逼着萧霁去成衣店试那些艳丽的衣衫,到最后也只是让他暂时穿了一身玄色锦衣,离了她的视线就迫不及待换成寡淡的颜色。
今日为何这么主动?
演得哪一出啊。
总不是勾.引她吧……
第40章 招术
想到那日晚上对萧霁说得那些话, 明绮难得迟疑。
这不是她三年前认识的那个萧霁,但人都是会变的。
从前的萧霁无论如何也不会喝下春风楼的暖身酒,她相信他自有圆滑手段, 能身在污秽而不染尘埃。
但事实却是, 萧霁被灌了个酩酊大醉回来,整个人说得上意识全无。
人是会变的。
明绮有些不确定萧霁变成了什么样子。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 曾经萧霁身上偶尔可见的锋芒, 已经被一点点磨平,成了现在无害的模样。
至少在她面前无害。
萧霁在明绮充满惊奇的目光下,不自在地撇开头。
他握着木制托盘的手慢慢收紧, 觉得自己在明绮的面前已经无所遁形。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换一身衣服再来见明绮。
他一点也不喜欢艳丽到一眼就能被看见的张扬颜色。
幼年时, 他在齐王府无依无靠, 起初还好,府邸里的人总还当他是主子,暗地里虽然免不了受苛待, 但总归是相安无事。
直到萧厉山妾室所生的小儿子日渐长大,萧厉山对小儿子十分严苛,出生便力排众议立小儿子为世子, 世子平常接触的人被萧厉山严格把控。
他就不可避免的成了世子唯一的“玩伴”,凡是被那世子注意到,他便一整日别想着安生。
羞辱怒骂都是常事, 充满恶毒的陷害亦层出不穷。
后来, 萧霁学会了穿浅淡的粗布麻衣,习惯身上不带任何饰品香囊, 在王府, 只有低调才能保住性命。
绯红色这样张扬热烈的颜色,只会加速耗尽他的生命。
如今, 他穿着艳丽的衣裳站在明绮面前,在明绮惊奇的目光下,他感到浓重的不安。
如蜗牛失去了壳子,幼鸟从树杈上的窝巢中掉落。
明绮看出他的窘迫,感到失笑,她放下手中的蒲扇,招手示意萧霁过来。
萧霁迟疑片刻,很快站到明绮的面前。
“难得见你穿成这样。”明绮笑了下,伸出手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他身上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