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遥也看见了,她聪明地选择不说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姿态优雅。
明绮伸出手指让鸽子站上来,她取下信筒放走鸽子,打开信纸扫了一眼。
“你的消息倒是准确。”明绮将信纸揉碎:“我放在边境的探子也传了消息过来,异族才安稳多久,就又起了异心。”
“要上报皇帝吗?”楼遥有些好奇地看她。
“边境驻守的军队不撤,边境就乱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不必管他们。”明绮摆手。
她若是此时上报皇帝,皇帝不会关心异族为何在休战期集结兵马,他先一步想到的,就是为什么她这个外甥女消息比皇帝还灵通。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明绮转而道。
“什么?”
“你出去游历四海,也有五六年了,不知道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精通前朝机关术的。”明绮颇为期待地问。
楼遥莞尔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明绮睁大眼睛,满脸惊奇。
“我从前和空念国师学过机关术,国师一脉对机关术都甚是精通。”顿了下,楼遥耸肩,表情颇为遗憾:“可惜皇帝青睐长生之道,与国师一脉传承的顺应天命相违背,触怒那皇帝,国师至今被幽禁在摘星楼。”
明绮问:“论起机关术,是空念国师强,还是上一任国师强?”
“自然是前任国师,他可是空念的师父,机关术出神入化,可惜我拜师晚,找他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不收徒了。”
明绮长眉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萧霁便是同那前任国师学的机关术。
她压下心中的怀疑,打趣道:“如此说来,空念也是你的师父,你是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空念就是个只知问道的疯子,有什么好惺惺相惜的。”楼遥不以为意地说。
明绮点了点头,不再提国师的事情,而是真诚道:“我有个机关匣子,你若有空可否来我府上看看解开之法?”
楼遥自是欣然答应。
两人从用完茶点,从茶楼出来,迎面却撞上了一个心不在焉的青年。
明绮被撞地肩膀一疼,在清波郡的伤还没有好全,此刻就有些隐隐作痛。
明绮皱眉,伸手按住那人的肩膀,不悦道:“你小子不看路是吧。”
韩罄也没想到自己会遇上明绮这煞神,上次被她抽得那顿鞭子还历历在目。
他心中一慌,手中的酒坛子一个没拿稳,径直摔到地上,瓷片碎裂,酒瞬间沾湿明绮的襦群裙摆。
鞋袜瞬间湿透,明绮额头上的青筋颇为生动地跳了跳。
韩罄知道自己惹了事情,脸上全是慌张,口不择言地说:“明将军、不,明姐,我真的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我这次一定改。”
“你要改什么?”明绮起初没听出他话里暗藏的意思。
“我改!我真的再也不敢去欺负萧霁了,这次真的不是我出的主意……”
楼遥好奇地凑过来,十分温和地问:“你欺负了萧霁?”
说完,她有些促狭地看向明绮。
她虽早早离开京城,但对于明绮那人尽皆知的情史还是比较清楚的。
明绮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问出了个重磅消息,不由危险地看着韩罄。
完了。
韩罄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太害怕明绮,又做了亏心事,慌张之下竟然不打自招。
“饶命,饶了我!”
明绮按着韩罄肩膀的手更加用力,就差没将人的骨头捏碎。
韩罄压制着自己当街求救的冲动,在明绮满含威胁且阴测测的目光下,蔫着脑袋,一五一十地招了。
“是街头的混混,我之前和他们有些交情,就喝喝酒玩玩蹴鞠什么的,之前也跟着给萧霁找麻烦……”说到这里,他偷偷觑一眼明绮,见她神色不变,小声剖白自己,“但我改好了!我现在真的不找萧霁麻烦,今天真是凑巧了。”
“说重点!”明绮扬眉,颇为不耐烦地说。
“是、是。”韩罄小鸡啄米般点头。
“那混混里的老大叫三瘸子,脸上有三道疤,是个瘸子,听说是年轻时被人打瘸的。”
韩罄在明绮愈发不耐的目光下,连忙道:“他特别不喜欢萧霁,常常叫他小白脸,听说萧霁被将军您看上之后,对他更是看不过去,便骗我说给萧霁赔罪,约萧霁出来,但是……”
“但是什么?你说话能不能利索点。”明绮忍无可忍地说。
“他摆的是鸿门宴,要把萧霁灌醉打一顿,给萧霁一个教训,那三瘸子见那食肆的酒不好,硬要我去酒肆买一坛烈酒。”
萧霁是不能喝酒的,莫说一坛烈酒,一杯烈酒就足以灌醉他。
“那三瘸子是什么人,你一个刑部尚书的独子,他让你找萧霁就找萧霁,让你买酒就买酒,你当我很好骗吗?”明绮着实有些生气。
韩罄连忙解释:“我之前输了一笔钱给他,他直接找上我爹让我还钱,我爹说之后我再和他来往就打断我的腿,可我前不久喝了酒,实在没忍住又赌了一把,没想到这次又惹了烂账。”
“我真没办法才不得不听他的,这已经是我给他干的第四件糟心事了,我的好将军,你救救我吧,帮我杀了他。”韩罄拉着她的袖子就要给她跪下。
“我救你?你给我惹麻烦,我不找你的事就不错了。”
明绮忍无可忍,狠狠踹了韩罄一脚,韩罄被踹在地上,只好扯着她的裙摆哭嚎:“那你也不能不管萧霁啊,萧霁这不是还在他们手里吗?”
楼遥颇为担心地说:“听上去很要紧,要不我陪你去看看?”
“京城里的地头蛇手段残忍,去晚了萧霁的命就危险了。”韩罄忍不住道。
“你还敢说?”明绮忍不住又踹他一脚。
她抱着双臂,冷道:“始作俑者。”
楼遥侧头看她:“别生气了,莫和他一般见识。”
韩罄连忙点头,如看救命恩人一样看向楼遥:“仙女姐姐、谢仙女帮我说话。”
楼遥没理他,看着明绮轻飘飘说:“你若真不喜欢,我帮你杀了他。”
韩罄:“?”
他没想到楼遥面目慈悲,心如蛇蝎,震惊地说:“我是刑部尚书的儿子,你不能这样。”
明绮白了一眼:“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她并不担心萧霁的安危,青影一直在暗处跟着萧霁,不会让萧霁真的有危险。
真正令她好奇的是韩罄口中的三瘸子,直觉告诉她,对于三瘸子,韩罄藏了些关键消息没说。
想到这里,她眯起双眼,冲着韩罄抬了抬下巴:“带路。”
第42章
装潢简单普通的食肆里, 寥寥几桌客人低头用膳,他们大多是赶路的游客,神色匆匆。
而在食肆外坐着的一桌客人, 他们的桌子上只有几碟花生米, 剩下的地方摆着一碗又一碗的浊酒。
萧霁正襟危坐,绣着云纹的白色锦衣显得他遗世独立, 在烟火气旺盛的食肆里, 显得鹤立鸡群。
他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三瘸子。
三瘸子翘着二郎腿,他生得并不算丑陋,抛开脸上的刀疤不谈, 相貌也有几分俊朗。
但他嘴角邪肆的笑和眼中不时闪过的精光, 压住了他还算俊朗的相貌, 显得整个人猥.琐又精明。
他身后的几个喽啰低头哈腰站在他左右,满脸讨好。
“听说萧公子得了咱们整个大烨唯一的女将军欢心,这日后出人头地, 还不是咱们萧公子枕榻旁一句话的事情。”
三瘸子说完,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左右喽啰:“冷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给咱们萧爷敬酒。”
几个喽啰自是不敢违背三瘸子的话,立刻拿着桌子上盛着酒的碗, 有胆子大、表现欲强的,举着碗就要往萧嘴里灌。
萧霁冷着脸看这一出闹剧。
本以为韩罄忽然引他出来,又是萧厉山设下的局, 但现在看来, 就只是这几个混混刻意为难他。
他心中升起一股厌烦,他伸手拂开递过来的酒碗, 长眉拧在一起, 想要起身走人。
他自是不怕这群地头蛇,明绮行事说一不二, 既然说过会将青影派到她身边,那青影就一定在这附近。
现在看上去是他弱势,但如果这些人真的动手,青影绝不会坐视不理。
遑论,这么近的距离,他有十足的把握,让三瘸子瞬间惨死在他的刀下。
萧霁失了和杂碎虚与委蛇的心思,他甚至无心要三瘸子的命。
哪怕在他最艰难的那段时期,三瘸子作为这一代的地头蛇,对他极尽羞辱,他也没有心思和他算旧账。
他只想快点回到将军府,他不想明绮哪天心血来潮,主动找他的时候,发现他不在。
他们之间的感情本就岌岌可危,他在防备警惕着,生怕哪天就有人趁虚而入。
萧霁阴沉着的脸站起身,道:“敬酒就不必了,我没有和你计较的心思,日后与你大可井水不犯河水。”
三瘸子察觉不到危险,自然不肯放过萧霁,当下站起身,警告性拍了拍桌子:“萧霁,我给你脸了是吧,真以为今日这酒是我敬你的是吧。”
“格老子的!听到我们大哥发话了吗,识相就坐下把酒喝了。”立即有三瘸子的小弟表忠心。
甚至有两个小弟不怕死的过来按萧霁的肩膀。
萧霁额头上的青筋清晰了许多。
就在他想要动手的时候,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三瘸子本想给萧霁些颜色看看,让他知道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就是看不惯萧霁,从前萧霁是王府的大公子,出身高贵,和他这样泥地里挣扎的蝼蚁自然不同。
但那只是表面,只是看上去不同罢了,在背地里,萧霁也不过是那达官显贵的提线木偶,甚至和他们这些蝇营狗苟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亲眼见过萧霁给那王府的小世子洗衣做饭,甚至还当过那小世子脚下的马凳。
萧霁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比他三瘸子的衣衫光鲜亮丽一些,凭什么总能端得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凭什么!
他三瘸子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比萧霁差在哪里。
萧厉山曾夸他办事利落,可从没有夸过萧霁那杂种。
好不容易有朝一日,齐王府倒了,萧霁也落魄了,成了被他随意打压的狗,结果却有那京兆尹隔三差五的看顾着。
能欺辱萧霁的也只有韩罄那样的二世祖,他连找萧霁麻烦也要想办法躲着京畿卫。
而萧霁才落魄几年啊,就靠着自己的前妻,靠着京中百姓奉若神明的将军,又一次成了他三瘸子高不可攀的存在。
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
然而,就在三瘸子想要让萧霁见见血,知道自己的厉害的时候,却看见一向宁为玉碎的萧霁,被自己两个喽啰按着肩膀,当真给按坐下了!
“你究竟想怎样?”萧霁面无表情问,语气平淡,仿佛和蝼蚁对话。
他的态度极大地激怒了三瘸子,三瘸子当即拿起手中的酒碗泼向萧霁。
“想怎么样?你不会真以为背靠明绮好乘凉吧?外界再如何吹捧明绮,也不过就是个女的,能成什么事情!”三瘸子冷笑连连。
他泼完手中的酒,尤觉得不过瘾,又将酒碗也一同扔向萧霁。
萧霁一动不动,任由酒碗砸上他的额角,整个人都没有躲闪一下。
他这动作,让暗处的青影也看呆了,不懂萧霁这是玩得哪一出。
青影的手掌都放在了刀鞘上,只等着萧霁做出一个离开的动作,在紧要关头出手摆平了这场纷乱。
谁能想到,压抑的气氛一触即发时,萧霁却坐回了座位上,一动不动,任由三瘸子□□。
这是受虐狂?
青影不确定地想。
浊酒顺着萧霁的脸颊滴下来,划入浸湿的衣襟里。
萧霁不动如山,仿佛他所有的情绪和情感都是淡薄的。
“怎么,你嫉妒我得了明绮的喜欢,而你却是明绮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可怜虫?你终其一生,能达到明绮所拥有功绩的十之一二吗?”萧霁缓缓笑了,眼角眉梢溢满了嘲讽与轻蔑。
“胡言乱语!”
三瘸子如同被戳中痛处,眼中透出几分阴狠的光来,不等众人反应,他的手掌已经隔着较窄的桌子,狠狠打上了萧霁的脸颊。
萧霁被打得歪过头去,他眼神冷厉,缓缓摸了摸嘴角的血。
“孬种。”萧霁冷笑。
三瘸子神情冷酷,伸手就要再打,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一把短刃破空而来,直直插在了三瘸子面前的桌子。
短刃穿透放着花生米的瓷盘,干炒过的花生四散而出。
“是谁干的!”
三瘸子恶狠狠地看过去,却只看见一个青衣女子,长发和裙摆随风舞动,身上的钗环配饰都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拥有。
而女人手中则拿着空了匕首的刀鞘。
明绮盯着一桌的混混,脸上的表情不带半点笑意。
她缓步走上去,身上天然一种不可招惹的上位者气势。
随着她走上前,围着桌子的混混们缓缓散开。
明绮的视线从一群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左边脸颊肿起的萧霁身上。
明绮气息隐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不知道围观了多久,青影也是才发现明绮,连忙现身,守在明绮身侧。
也就是随着明绮的动作,三瘸子才注意到躲在明绮身后不敢看他的韩罄。
三瘸子瞬间来了火气,他不认识眼前的女人是谁,但还拿捏不住这兔崽子二世祖吗?!
“老子让你去买酒,你酒没买回来,带回来个娘们,要做什么!”三瘸子冲韩罄怒道。
韩罄却一反常态不理他,慌张地揪着明绮的衣襟,瞬间和三瘸子划清了界限。
明绮如今怒火中烧,再看韩罄便觉得心烦,当即将衣服抽出,把人踹出老远。
韩罄也不敢表露出不满,他避开三瘸子的视线,灰溜溜跑向不远处树下的楼遥。
不等三瘸子火气上来,明绮一手扣着萧霁的下颌,一手摩挲着萧霁脸上的红肿,脸上难得没有半点表情。
萧霁不自在地颤了颤乌黑的鸦羽,有些不习惯被明绮这样毫无情绪地盯着。
“动我的人,你是什么东西?”
三瘸子没想到一个女人敢和她叫板,眉头一皱:“动就动了,看你是个大户人家的,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明绮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问:“他这张脸你也敢动,若是坏了,你那条贱命几个够赔?”
“老子给你脸了是吧!”
明绮松开手,缓缓道:“脸这个东西,不是别人给的,是你争取来的,但很可惜,你没有争取别人给你尊重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