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尽管问,明绮不会瞒着舅舅。”明绮语气真挚。
皇帝转身看向她, 仔细打量着明绮的表情,缓缓道:“之前朕要你通过萧霁,摸到萧厉山的蛛丝马迹, 现在可有什么线索?”
“萧厉山不止一次联络萧霁,而萧霁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据我估计, 三月之内, 定然能拿下萧厉山。”明绮肯定道。
对这个回答,皇帝还算满意, 于是继续问:“倘若之后, 萧霁误你追捕萧厉山,你要如何。”
明绮对上皇帝略显浑浊的双目, 不消片刻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她只沉默片刻,就低声说:“萧霁于明绮而言,的确不同,但若萧霁的存在和舅舅的利益相违背,明绮愿意舍弃萧霁,一切以皇室的利益为先。”
皇帝打量着明绮认真又忠诚的表情,见她表情不像作假,才摸着胡子缓缓而笑:“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若让朕发现你言行不符,朕会亲自处决萧霁。”
明绮琥珀色的瞳孔不着痕迹紧缩一瞬,她抿了下唇,没说话。
皇帝没有注意到明绮的异样,安抚道:“等你替舅舅把萧厉山解决了,要什么样的漂亮郎君没有。”
“虽说萧厉山死后,你和萧霁之间就隔着杀父之仇,萧霁未必还会如现在这样乖顺,不过你若实在喜欢萧霁那漂亮皮囊,使些手段将瓜强扭下来就是。”
“强扭下来?”明绮愣了一下。
皇帝表情神秘:“我们的绮儿听说过熬鹰吗,宫中有的是类似的手段,最多一个月,便能让不驯的人乖巧如狸奴。”
宫中的手段,明绮也有所耳闻,她握了握拳头,躬身作揖:“明绮知道了,定当竭尽全力将逆贼萧厉山捉拿归案。”
“这就对了。”皇帝朗笑:“朕等着我们明大将军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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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留明绮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住在宫里的道士端着丹药,提醒皇帝到了修行的时候,皇帝才放明绮离开。
悠长深邃的宫中马道,京兆尹靠墙而立,见明绮出来,立即开口:“将军留步。”
明绮脚步一顿,眉梢轻扬,含笑说:“虞大人升任刑部尚书,恭喜。”
京兆尹硬朗的脸微微绷起,他犹豫一顺,坚定道:“能问问大将军是何意吗。”
他分明拒绝了明绮递过来的橄榄枝,却还是升任了刑部尚书,这令他有些不安。
“于公于私,虞大人都是极佳的人选,我也是为了黎民百姓着想。”明绮理了理鬓边有些凌乱的发,神情闲适。
京兆尹却更加紧张,他沉默着跟着明绮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停住脚步。
明绮也驻足看他。
京兆尹抿唇:“在下是个粗人,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也无法揣摩大将军的心思。”
“只要虞大人能一直是朝中的清流,便无需揣摩我的心思。”明绮微笑。
京兆尹摇头:“但知遇之恩,在下无以为报。”
明绮没说话,她授意贺玄之扶持虞柏的时候,就没有想这么快拉虞柏到自己这边,虞柏正直讲义气,只要今日他受了她这份恩惠。
来日不用她说,虞柏也会偿还。
“我有一件事,将军或许会想要知道。”京兆尹犹豫再三,低声说。
明绮挑眉:“什么事情。”
“事关萧霁。”京兆尹沉声说。
明绮神色微微肃穆,她环视四周,确认无人能偷听后,淡淡道:“愿闻其详。”
“两年前,萧厉山倒台,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举族撤出了京城,不留一点踪迹,官兵去搜查王府的时候,只找到孑然一身的萧霁。”京兆尹缓缓道。
“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明绮说。
“盛怒之下的皇帝,在多方大臣的求情下,留了萧霁一命,只关押萧霁半年,黥面之后贬为庶人,”顿了顿,京兆尹坦然地说:“萧霁的母妃曾留下了一笔不菲的嫁妆,就藏在郊外的一座道观旁。”
“有那笔银钱在,萧霁至少能保证后半生衣食无忧。”
他说了两件听上去毫不相关的事情,明绮却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明绮笑了笑,玩味道:“你是想告诉我,萧霁用自己母妃留下的钱,买通了刺字的官吏,将字刺在了他的手臂上?”
京兆尹沉沉看着明绮,打量着明绮的表情。
“为什么呢,他疯了?”明绮冷冷扯了下唇角。
京兆尹摇头:“收受贿赂的官员被我抓了个正着,萧霁母妃的嫁妆作为赃物被扣押在了衙门。”
他看向明绮的眼睛,缓缓说:“但他宁死也不愿意在脸上刺字,为此,他甚至愿意弯折傲骨,跪下来求我。”
“他说,如果他顶着一张被毁掉的脸,九泉之下,你怕是连看也不会看他一眼,但是今日,他却任由地痞流氓打伤他的脸,在此之前那三瘸子很少能在萧霁手里讨到好。”
“大将军,或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萧霁就已经为你而活了。”京兆尹低声说:“若你实在恨他,给他一个体面也好,没必要让他卑微至尘埃。”
沉默许久,明绮僵硬地扯了下唇角:“三瘸子你要如何处置。”
“按大烨律例,他会处以极刑。”
“别轻易放过他。”明绮看向远方,目光冷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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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偶尔能听见两声微弱的虫鸣。
明绮打开紧闭的院门,垂眸看向跪在廊檐下,面色苍白的萧霁。
他的脸颊已经消肿,只有唇角还留着淡淡的殷红色伤痕。
明绮就站在门口,神色冷凝,双唇紧闭,轻薄纱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她想了一日,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心中究竟想要什么。
她曾想过将萧霁的傲骨折辱打碎,让他不止肉/身,连那颗心也从云端跌落尘泥,再做不得仙人模样,只能卑微地乞求她的欢心。
但虞柏却告诉她,萧霁的那颗心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是支离破碎,他的仙人之姿,一身傲骨,都只是他装出来的模样。
粉饰太平的表象下,是萧厉因爱而不得,而血肉模糊的碎裂真心。
虽然总想将萧霁打碎,但当知道萧霁已经破碎屈服的时候,她却不如想象中高兴。
萧霁的这颗真心或许来的太迟,让她知道得太晚,明绮还是不可抑制地起了恻隐之心。
明绮咬了咬牙,走到萧霁面前。
萧霁分明感觉到明绮的走近,他迟疑片刻,最终一动不动。
明绮蹲下身,双手捧起萧霁的脸颊,借着月色打量着他脸上的伤痕。
“知道我为什么要罚你吗。”她情绪不明地问。
萧霁颤了颤,被迫看向她明媚如含着秋波的双眸,抿唇不语。
“你耍小心思我可以不管,但是以伤害自己来博取他人关心,萧霁,我身边不留这样可悲的人。”
明绮紧紧盯着萧霁脸上的神情,警告性地说:“我不需要你做到这种地步,我们之间的恩怨,不是你说什么做什么,我就可以原谅的。”
薄雾浓云渐渐掩盖明亮的月色。
萧霁的半张脸都隐在了暗处,但露出的那双凤眸却亮得惊人。
尽管明绮的话语冷漠,甚至不近人情,但萧霁却从她复杂的语气里,品尝出了和之前不一样的东西。
名为希冀的曙光。
他的视线死死黏在明绮身上,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的一块浮木,生死都不愿意松开。
他神情柔软,语气温和顺从:“别生气,我会改的。”
没有任何犹豫,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没有原则,也没有底线。
既是全然的顺从,也是一意孤行的敷衍。
明绮红润的唇角绷直,透露出些许不悦的弧度,没等她来得及弄清为什么不悦,情绪便稍纵即逝。
萧霁身子微微倾斜,将头慢慢枕在了她的肩膀。
清冷孤傲的狼如果对你露出柔软的肚皮,你能忍住不去揉吗。
明绮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她其实没办法抗拒萧霁柔软的模样。
一腔不明不白的怒火瞬间归于虚无。
明绮的神色阴晴不定,半晌,她轻哼了一声:“最好是这样。”
算了,事成之后,若萧霁恨她是造成萧厉山死亡的罪魁祸首,那她便放萧霁自由。
她不想深究三年前萧霁是否狠下杀手,置她于死地,也不想深究曾经的萧霁对她有几分情真,就当是她放过了萧霁。
萧霁实在是太合她心意,她放过萧霁,是对自己私欲的成全,也是对自身强大实力的自信。
夜色正好。
萧霁仍旧跪在地上,抬着头,仰望着半蹲着的明绮,姿态虔诚。
他温驯又期许地问:“原谅我好不好。”
明绮的眸色微暗,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原谅什么?”
萧霁没说话,他担心说得太明白明绮会拒绝,抿着唇,进退两难。
明绮看着他冷清的模样,忍了忍,最后没忍住,双手揽着萧霁硬朗的腰身,低头俯身,柔软的唇齿轻轻蹭过萧霁脸上的伤痕。
明绮的碰触令萧霁漂亮的双眸也染上了一层迷离色彩,他悄无声息地伸手,死死揪住了明绮的衣衫。
骨节分明的手指仿佛在克制着什么,上面的青筋根根突起。
如果他能得到明绮,就算明绮一直不原谅他,他也可以忍受,至少他们都拥有彼此。
来日方长,或许上苍眷恋,总有一日能让他得偿夙愿。
萧霁伸手,勾着明绮的手去解自己的衣衫。
这是他第一次清醒又直白地引明绮深入,仿佛曾经刻在骨子里的仁义礼教都被抛之不顾。
这让他感到莫名的羞耻与难堪,以至于整个人都浑身不住地颤着。
率先止住动作的却是明绮。
虽然情动,明绮却不想这么快再动萧霁,她的喜好杂乱,在行鱼水之欢的时候,伤男子更多一点。
何况她也没有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癖好。
这样想着,明绮解衣服的动作就成了给萧霁拢衣衫。
萧霁神色黯淡,他阖了阖眸子,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咬了咬牙说:“我可以是你最满意的情人,为什么不愿意。”
“分明之前都已经做过了。”
话音落,明绮便觉得脑袋一热,一时之间再也不想那该死的冷静与克制。
“萧霁,不要后悔。”她咬牙搂住他,惩罚性地咬了咬他受伤的嘴角。
萧霁明显吃痛,眸子里隐约划过一抹润泽的水光。
树影婆娑,透过茂密的竹林,依稀能看见交叠在一起的人影。
第45章
一个月转瞬即逝, 夏去秋来,空气中带着凉爽的秋意。
庭前的枫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廊檐下,谢卿卿一手支着头, 一手执黑棋, 愁容满面的看着棋盘。
青鸾则坐在她对面,姿态从容地放下手中盖碗, 等着谢卿卿落子。
楼遥靠在吴王靠上, 双手拿着一个红木匣子,仔细摆动着。
明绮凑在她身侧,仔细观看楼遥的动作, 见她停下, 明绮立即问道:“如何, 能打开吗?”
楼遥将匣子放在耳边,手指弯曲瞧了瞧匣子,点点头:“可以, 不过我回去要再看看国师留下的书籍。”
“等确定是我想的那个法子,就能解开。”
明绮点头,喜滋滋接过木匣子:“还是你有办法。”
她回屋将从清波郡拿回来的木匣子锁好, 出来时,谢卿卿招手喊她:“明姐姐,我们今日能出去玩吗?”
明绮挑眉:“怎么, 你将古书上的棋局破解了?”
谢卿卿挠头:“还没有。”
明绮嗤笑一声, 姿态冷酷无情:“破解了再说。”
谢卿卿顿时哭嚎起来。
恰在这时,萧霁端着茶点走进院子, 白色丝线织就的上好锦衣, 上面绣着繁复的瑰丽纹样,衬得他整个人都如同矜贵自持的大家公子。
明绮便更懒得理会谢卿卿偶尔发作的孩子心性, 伸手将萧霁拉入怀中。
明绮搂着萧霁坐下,如暴君搂着妖妃般惬意。
萧霁抿着唇,藏在鬓发后的耳根宛如红透的虾子。
他迟疑片刻,缓慢又用力地握住了明绮纤长白皙的手。
空闲的那只手将托盘里的点心往明绮身前递。
“尝尝合不合口味。”他隐含期盼地问。
明绮侧头看他,食指和拇指捏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糕,她放在鼻尖嗅了嗅,隐约能闻见一些花蕊的香气。
她略一挑眉:“好香,你做的?”
萧霁有些慌乱地躲开她的视线,捏着木制托盘的手微微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显露。
他的瞳孔晃了又晃,最终低沉着嗓音,轻轻道:“嗯。”
明绮起了逗弄的心思,她凑近他几分,唇几乎贴在他的耳畔,带着笑意说:“你这么慌张,该不是在白玉糕里下了毒?”
这对萧霁来说,似乎不是什么有意思的玩笑,他清澈的目光几乎破碎,仿佛雨后刚出壳的蜗牛,感受到什么细微的震动,又迅速钻回了壳子里。
然而明绮十分喜欢萧霁可怜又可爱的样子,心情颇好地将白玉糕放进了嘴里。
这几日,明绮和萧霁之间的氛围,肉眼可见好了很多。
青鸾只看了两人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等着谢卿卿落子破局。
谢卿卿见了两人浓情蜜意,哪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明绮还是不那么在乎萧霁,玩玩的成分居多,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愤怒,一张俏丽的面容也黑如锅底。
她向来不喜萧霁,一直坚定地认为,三年前就是萧霁派出的杀手,害得明绮九死一生。
渣男,早晚让明姐姐看清你的真面目。
她恶狠狠看向面前的期盼,捏着棋子咬牙切齿。
楼遥的杏眸里则含着清浅的笑意,她是明绮身边,唯一“认可”萧霁的人。
旁人不愿明绮和萧霁再续前缘,因为担心明绮再受到萧霁的背叛。
她却认为,明绮心中有杆秤,跌倒一次后绝不会再跌倒第二次,她只是一时兴起,玩玩再续前缘的戏码,哪有那么容易被伤到。
何况萧霁已经剪掉羽翼,拔掉利爪,更没有再次伤害明绮的能力。
忽然,谢卿卿发出一声响彻院子的惊呼:“破了破了!姐姐看,我破局了!”
明绮走过去一看,果然见原本困于危局的黑子,在谢卿卿落子后,转危为安,转守为攻,瞬间破开了局势。
“不错。”她赞赏道。
“那姐姐能带我出去玩吗?”谢卿卿眼含期待。
“可以,”明绮微一扬眉,笑问,“你想去哪里?”
谢卿卿眼珠子转了转,坏心地说:“今日是灵族使节进京的日子,听说灵族小王子生得十分漂亮,姐姐我们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