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看他将娶妃的日子提前,拉拢了礼部尚书,心中不忿借酒消愁?
无趣。
皇帝也冷下一张脸,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这是哪里跑来的小太监,如此不懂事,国宴上也敢把不体面的事情这样宣扬出来。
他正要敷衍着把事情压下来。
玄绯却饶有兴致地站起身:“谁在醉酒,可别压垮了御花园里的草木,不如我去看看!”
身边的侍从恨不得捂住他的嘴,青白着一张脸说:“殿下,慎言。”
但唯恐天下不乱的显然不止玄绯一个,异族使节也看好戏般地挑起眉:“不若我等一起去看看,左右呆在宫殿也觉得烦闷。”
“不必。”皇帝冷着脸站起身,“只是家事,不劳各位伤心,许尚书,贺爱卿,便有你们二位主持大局。”
“朕还要同道长修行,失陪。”
皇帝痴迷长生,崇尚道士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各附属国的使节心照不宣地打着哈哈。
皇帝退场不久,文贵妃和皇后也先后起身,以更衣为由头离开。
明绮嘱咐萧霁在座席上等自己,趁着无人注意,也迅速离场。
秋日的夜晚明显冷寂许多。
明绮拢了拢衣衫,抬脚要走。
“将军,留步。”
明绮转身看过去,皇后在两个侍女的跟随下,缓步向她走来。
“将军曾跟同本宫说等一个契机,莫非便是今日。”皇后徐徐说着。
“此局能否脱困,全看娘娘了。”明绮垂眸道。
-
月色如泼墨。
宫中歌舞如梦如幻。
萧霁沉默着坐在座位上,身边忽然笼下一层阴影。
三皇子持着夜光杯盏,温声说:“萧兄,多日不见。”
萧霁冷下脸,没有接三皇子递来的酒。
三皇子便坐在萧霁身侧,淡声说:“令尊近来可好。”
萧霁凤眸里闪过一道寒光,他不着痕迹看向三皇子,袖袍下的手握紧:“萧厉山如今只是个罪人,也能劳殿下挂心吗。”
第47章
“罪人?”三皇子朗笑一声, “什么罪人,不过是败者为寇,若非当年齐王身侧, 有人向父皇传递消息, 今日坐在高位上的人,是谁还未可知呢。”
“殿下是胜者一方, 这样的话怎么也不该由殿下说出来。”萧霁执起茶盏, 轻轻抿了一口,神色淡淡。
“说起来,你当真不觉得可惜吗?差一点, 萧厉山就是大烨的主人了, 到时候你这个长子怎么不也水涨船高, 又怎么会被困在明绮身边,奴颜卑膝。”三皇子闲闲笑道。
萧霁神色清淡,不为所动:“三皇子为何要和我说这些话。”
“有感而发的感慨罢了。”三皇子道。
“听父皇身边的姜公公说, 当年萧厉山能一夕之间大厦将倾,是有人通风报信的缘故。”三皇子兀自饮下杯中酒,不咸不淡地说。
萧霁神色不变, 执著夹起鱼肉放入嘴边。
“这倒是从未听闻。”
“那人藏得很深,或许连父皇都不知道是谁。”三皇子耸肩。
“父亲家大业大,身边出一两个有异心之人, 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有人要保全忠义也无可厚非。”萧霁冷淡答道。
“或许是这样,”三皇子转身, 锐利地双眼紧紧盯着萧霁:“但两年前, 齐王倒台,有件事我一直不解。”
“父皇那样恨萧厉山, 为什么却能饶你性命,大烨律法岂能容一个罪臣之子苟延残喘。”三皇子眯起眼眸,一字一句:“萧厉山犯下的,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萧霁缓缓放下筷子,他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沉静模样,掩盖在袖袍下的手握起,手臂上青筋毕露。
“原来殿下怀疑我是皇帝的内应,”萧霁扯了扯唇角,缓缓对上三皇子的视线,“为什么?真的会有人费尽心思,只为扳倒自己的父亲?”
“三皇子,您这个猜测未免有些可笑吧。”萧霁神情冷淡。
“只是猜测而已,既然是猜测,就会有夸张的成分。”三皇子疑心不减。
“原来萧某在殿下心中是个疯子,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转而在京中任人欺凌,若真如殿下所说,是我通风报信不忠不孝,怎么不见陛下彻底赦免我。”
萧霁掀起眼皮,看向宫殿中的至高位:“陛下饶我性命,是保护还是羞辱,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三皇子神色沉沉,他推开身边的小厮,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首将酒饮尽。
他捏着价值千金的夜光杯,脸上阴沉,许久才看向萧霁:“是我多心了,萧兄不要介怀,我也只是猜测,若真是萧兄传递的消息,萧兄就是大烨的恩人,我也只是想尽绵薄之力护恩人周全。”
“萧兄,失陪。”
萧霁面无表情目送三皇子离开。
交叠的双手手指习惯性搭在冰凉的玉镯上。
有贺玄之和礼部尚书主持大局,宫殿里一派宾主尽欢的景象。
萧霁久等明绮不到,看着宫殿中央载歌载舞,相熟的大臣聚在一起觥筹交错,心中便浮现几分厌烦来。
他微微闭阖冷凝无波的双眸,克制住自己起身离席的冲动——明绮让他不要走动,他便耐心等明绮回来。
察觉到身边有人停住脚步,萧霁捏着眉心,侧头看过去。
李雍州身姿颀长高大,面部轮廓坚毅冷静,他站在萧霁身边,和其余走动的宾客一样,手中拿着装满了葡萄酒的酒杯。
萧霁不着痕迹皱眉,只是一瞬间,便平静地移开目光。
“以前不知道,萧公子和三皇子殿下也有交情。”李雍州双目带着打量和审视。
“李将军,萧厉山尚未倒台之时,我虽不受萧厉山喜爱,但也担着齐王长子之名,这京中谁没有想过和我攀谈。”
萧霁神色如常地说:“你也太敏感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也是未明绮着想。”李雍州不置可否。
“不劳将军费心。”萧霁将清茶送入嘴中,缓缓道:“我的一言一行,都在阿绮的掌控里,今日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自有下人将其写在纸上交给她。”
=
御书房内,死气沉沉,空气中隐约能感受到弥散出来的阴谋味道。
五皇子谢池泽赤着身躯,四仰八叉地昏睡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身边则跪着一个哭泣的小太监。
家丑不可外扬,但在今天这个场合,八方势力掺杂聚集,想要遮掩难如登天。
何况是这样恶臭的丑闻。
御书房外聚集了多少皇室旁系,皇帝不用细想也能猜到。
五皇子在睡梦中并不安稳,时不时发出一声呓语,而这呓语声越来越大,最后到了室内所有人都能听见的程度。
“灵禾,不准乱跑……从了朕,朕赏你荣华富贵,便是皇后也可以允诺。”
不知谢池泽做了什么梦,脱口而出就是皇帝的自称,野心昭然若揭不说,言语之间竟然还透露出对自己亲妹妹的觊觎。
皇帝面色更加铁青,愤怒之下,他将桌案上的文房四宝拂到地上。
笔墨纸砚摔在华丽柔软的地毯上,溅起点点墨汁。
文贵妃忍着心中的恐惧,对身边的小太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五皇子叫醒,不准他再说醉话。”
“着什么急。”皇帝冷笑连连:“都说酒后吐真言,朕今日就听听这个小儿子的肺腑之言。”
除去文贵妃,房间里还站着事不关己的皇后,她冷眼看着这出闹剧,全程置身事外。
如不是明绮交代,让她见机行事,夺下文贵妃的抚养权,她已经甩袖而去。
说完方才的话,谢池泽又沉入梦乡,不一会儿,呼噜声响彻天地。
皇帝面色铁黑,几乎成了猪肝色,却不准任何人叫醒谢池泽。
片刻后,他才看向谢池泽旁边,衣衫不整的小太监。
“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陛下,怎可听这来路不明的太监胡言乱语。”文贵妃花容失色。
今日这局势一看就是针对谢池泽的阴谋,小太监也定然是幕后之人培养的死侍,嘴里怎么可能说得出对谢池泽有利的话。
皇帝却在气头上,指着小太监道:“朕让你说你就说!”
“奴才是五皇子身边的近身,今日五皇子喝多了酒,奴才陪着殿下去御花园醒酒,没想到殿下酒劲上来,硬要人去请灵禾公主,殿下身边只剩奴才一个人……”
小太监像是想到不好的事情,眼中闪过浓重的惊恐:“谁知道殿下兽性大发,竟然对奴才……奴才真的没有勾引殿下,陛下明鉴,陛下明鉴!”
一席话连皇后都为之侧目,眼下遭难的只是个小太监,如果真像他描述的那样,谢池泽真正要下手的,是自己的亲妹妹。
谢卿卿也是皇后看着长大的,虽不是自己所生,但谢卿卿灵动乖巧,又和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差不多大,皇后对谢卿卿一向有三分舐犊之情。
她不悦地看向文贵妃:“今日这件事,文贵妃你可知情。”
文贵妃脸色苍白,强撑着说:“臣妾不知,这两个孩子一向要好,或许是误会也未可知。”
“陛下,定是有人陷害。”
皇帝重重一拍桌子,压着火气道:“是不是陷害,让灵禾过来问话不就知道了。”
他看向身边的姜公公,姜公公躬身,走去御书房外唤来了谢卿卿。
谢卿卿遥遥看见谢池泽,脸色就煞白无比。
文贵妃咬牙:“灵禾,父皇有话问你,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谢卿卿攥紧拳头,她不去看文贵妃,表情也没有恭顺之色。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
“父皇救救灵禾。”她哀戚着抓上皇帝的龙袍。
谢卿卿的反应已经坐实了谢池泽的罪名。
皇帝没有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也能有龌龊肮脏的行径,更是怒不可遏。
“泼醒五皇子,朕当面问他。”皇帝吩咐道。
宫人拿着水就要上前,五皇子先翻了个身,四肢在地上张牙舞爪不说,他又不知死活呓语一句。
“你躲什么,母妃可不会保你。”
“你真以为你是母妃的女儿?”
声音不大不小,却传入了屋子里每个人的耳中。
宫人慌张地把头往下压,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皇后和谢卿卿不约而同,愕然看向五皇子。
“池泽!”文贵妃再忍不住,厉声道,“你在说什么混话!”
文贵妃已经不敢看皇帝的脸色,皇帝收敛了怒气,沉吟着坐在桌案后,一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皇后看着文贵妃慌乱的模样,心中不可抑制升起了一个猜测。
十余年前,她和贵妃同时产子,她不幸产下死婴,贵妃则诞下灵禾公主,引皇帝龙心大悦,她的贵妃之位也是由此而来。
如果……
如果灵禾不是文贵妃的女儿,那她是谁的……
皇后眼中闪过一抹泪花。
家丑不可外扬,如今却不是家丑二字就能概括的。
若把握不好,朝中局势会再度洗牌,演变成三皇子一家独大的样子。
皇帝甚至忍不住怀疑,五皇子当众出丑,是不是就是自己的三儿子做局。
想到这里,皇帝眯起浑浊的双目,淡声说:“今日各国使节都在,朕不欲同你们计较,五皇子先禁足……”
“陛下。”皇后冷冷开口:“臣妾有一件事,想问问文贵妃。”
皇帝张口便要拒绝,皇后却说:“陛下心如明镜,不会拒绝臣妾的请求吧,万寿节,臣妾父亲也将进京贺寿。”
皇后的父亲八年前就已经告老还乡,如今只是一个开书院教书,两袖清风的文人。
但这个没有权势文人皇帝却一定要给足面子。
因为皇后的父亲,恰恰是皇帝昔日的老师,恩情不可辜负。
皇帝狠狠看着皇后,见她一脸坚持,毫不退缩。
皇帝虽薄待发妻,但总要顾及皇后母家几分颜面,于是面无表情地说:“既然皇后有疑惑,今日便问个明白。”
……
=
明绮靠在红墙上,抬眼看着天边明月。
月桦站到明绮面前,躬身行礼:“一切都已经办妥。”
明绮挑眉:“这么快?”
月桦确认四周无人,走上前凑在明绮耳边低声细语几句。
明绮愕然看她:“果真?”
“怪不得文贵妃对卿卿如此苛待,私下里连公主应有的待遇都不给半分。”
月桦垂眸:“长公主吩咐奴婢,一切听将军吩咐,经此一事,文贵妃便倒了,是否需要奴婢找个机会了结了她。”
“不急。”明绮支起身,将有些乱的青丝一点点打理好。
“局势还不够乱,怎么能让弱势棋子提前退场。”明绮缓缓道。
“是,将军英明。”月桦说。
两人并肩走着,明绮问:“萧霁已经送回府了?”
她确认皇帝无心再回筵席后,就让人先送萧霁回府。
“下人们已经将萧公子送到了将军府,萧公子曾问起将军何时回府,奴婢自作主张敷衍了过去。”月桦毕恭毕敬回答。
明绮的脚步忽然顿住。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宫门口,夜已经很深,街道上灯笼里的红烛即将燃尽,只透出忽明忽暗的微光。
正前方,衣着简洁的白袍女冠,手持拂尘,站在一棵老树下。
时不时向明绮的方向看过来。
明绮敛目吩咐月桦道:“你先下去吧,娘亲那边不能缺人伺候。”
“是,”月桦点头,又道,“将军多加小心,长公主和丞相总牵挂着将军。”
“我知道了,有时间我会回去的。”明绮笑了笑。
确认月桦走远,明绮款步走到楼遥面前,有些诧异地说:“这么晚了,你怎么站在这里。”
楼遥微微一笑:“在等你。”
“等我?”
“嗯,我翻阅国师留下的书册,已经确认了解开木匣子的方法,不出意外,今晚就能帮你解开。”
顿了下,楼遥无奈地耸肩:“过两日我就要启程继续游历,所以今晚才急着到宫门口等你。”
“真的!”明绮面露喜色,她环顾四周,拉住楼遥的手:“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府,真解开了我必定要好好谢你。”
=
将军府的朱门修建的金碧辉煌,两边大门各有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点缀。
萧霁垂首站在朱门前,他缓步走上台阶,却倏地顿住脚步。
他不动声色摸了摸腰间,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塞了一张不起眼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