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绮带着青影走到一处阴凉的地方,才问:“什么事。”
“主子令我监视萧公子,昨日宫宴主子离开后,属下看到三皇子执酒接近公子,二人聊了许久。”
“聊了什么?”明绮坐在一处吴王靠上,看着池中游鱼闲闲问道。
“三皇子清空了萧公子周围的人,声音也压得很低。”青影赧然拱手,羞愧道:“属下无能,无从得知。”
明绮扯了扯唇角。
能引谢浮金那样谨慎的人亲自出马,萧霁给她的惊喜还真多啊。
“让你暗中监视谢远凡的一举一动,最近他那边有什么动作?”明绮将饵料投进泛绿的池水里,游鱼争先恐后凑上来争抢。
“大皇子幽禁之后仍然是老样子,看守他的侍卫被柔妃买通,大皇子有什么要求,侍卫们会一应满足,”顿了下,青影面色有些古怪,“大皇子近日仍旧令侍卫强抢周边村子的良家妇女,若妇女抵抗,便勒死了事。”
明绮愕然一瞬,冷笑道:“不知悔改,我前些日子让你准备的事情做了吗?”
“人已经放过去,属下估计最早今天,最晚后日,宫中就该收到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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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将军府表面的“风平浪静”,森严的皇宫里则要热闹许多。
近几个月接连垮了这么多主子,一时间宫里人人自危。
文贵妃和谢池泽分别被关押一处,皇帝没有贬文贵妃的位分,只是将她身边的宫人遣散,软禁处理。
但正是这样的处理手段,才更让文贵妃害怕恐惧。
皇帝现在对她“轻拿轻放”,是因为使节还在,皇帝不愿意大动干戈,惹人注目,反丢了皇家颜面。
只要使节离开京城,凭她做过的事情,足够皇帝赐下三尺白绫了。
文贵妃惊惧交加,看着空旷无人的冷清寝殿,保养得宜的美目骤然盈满泪水。
她腮帮子动了动,咬牙闭眼,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恐惧。
她站起身,双手举起平日钟爱的镂空瓷瓶,狠狠扔在地上。
起初只是一个瓷瓶,之后便轮到了被褥、饰品,最后甚至连御赐之物也被她扔了满地。
柔妃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情形。
她的鞋履嫌恶地踹开挡路的瓷器碎片,看着文贵妃狂性大发的模样,不屑地说:“泼妇。”
文贵妃看着昔日自己视为死敌的女人,同样冷笑连连。
“五十步笑百步,你也配看我的笑话,你儿子至今幽禁在京郊,永无出头之日。”
她的话恰好戳到柔妃痛处,柔妃咬紧牙关,死死看着文贵妃,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无人知道柔妃心中究竟有多恨。
京郊的人才传来消息,竟然跟他说大皇子废了。
柔妃起初不可置信,只觉得送信的人信口雌黄,只想立即把人处置了。
但等那太监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柔妃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
她为了谢远凡能有东山再起之日,煞费苦心,可结果却是这不争气的儿子,幽禁林院还不知悔改!
他竟然致使她派过去的人,四处搜罗附近村子的良家女子,强占为婢,一有不从便杀了曝尸荒野!
受害人家畏惧大皇子的权势不敢报官,谢远凡身边的看守竟觉得不是什么要紧事,也不派人知会她一声。
直到昨日被强迫的女人奋起反抗,拔出藏匿许久的簪子,径直插在了谢远凡的子孙根上,那些看守的侍卫才敢来报她。
更令柔妃心寒的是,她绝望之下将此事报给皇帝,希望皇帝能允自己的儿子回宫医治。
可皇帝却只是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随口让姜公公派个御医去治,这事便算了了,皇帝扭头又去问九皇子的课业。
柔妃从没有这么恨过,无论她这个儿子多不争气,她们母子的前程都是被别人毁了。
她既然过得不好,又凭什么让别人好过,与其她一个人挣扎,不如大家一起去死。
想到这里,柔妃面容扭曲一瞬,狰狞如伥鬼,饶是疯癫如文贵妃,也被吓得后退一步。
“你要做什么!这可是我的宫里。”文贵妃强装镇定。
柔妃眼神轻蔑,她回身将寝殿的屋门掩上,莲步轻移走到文贵妃面前:“你慌什么,你就不想为你儿子和你自己报仇?”
“报仇?”文贵妃呆愣看她,不解,“找谁报仇?”
“哈!”柔妃短促又神经的笑,“你不会真的以为五皇子在筵席上醉酒误事,把你做的那些陈年旧事牵连出来,只是一个巧合吧。”
文贵妃逐渐缓过神来:“你是说……”
“难道你会觉得我儿子被虞柏那贱人,当众捉了把柄,真是我儿子运道不好吧。”柔妃看文贵妃如看一个可怜虫。
“你真可怜。”她缓缓评价。
“你有什么证据是有人陷害,幕后黑手又是谁。”文贵妃咬牙问。
“幕后黑手还用证据吗?”柔妃冷笑:“远凡和谢池泽无缘继承帝位,谁是最终得利的人?”
“你不会真以为是那个才几岁大的九皇子吧!或者是那个平庸无能的皇后!”柔妃声音尖锐,带着歇斯底里的意味。
“是谢浮金!”文贵妃恶狠狠道。
“你我此时联手,还不算晚,”柔妃抚上文贵妃的肩膀,唇角带着病态狰狞的笑,“凭什么他谢浮金能坐享其成,我们没机会了,也断轮不到他,你说是吗。”
“你有什么办法。”文贵妃冷冷道。
“这件事本来不需要你帮忙,但我的母家已然放弃了我们母子,我的计划能不能捅大,能不能让谢浮金永世不得翻身,就要全靠你的母族了。”柔妃平视前方,目光带着决绝的意味。
“愿闻其详。”文贵妃道。
“三皇子曾私制龙袍。”
轻声细语的话却如惊雷,在文贵妃耳边轰的一声炸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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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节前,京城会择一吉日举办灯会,旨在普天同庆。
明绮等天一黑,便拉着萧霁出门去逛灯会。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各式各样的花灯照着夜色如白昼。
大烨民风开放,携手出行的年轻男女不在少数。
明绮和萧霁携手而行,萧霁拉紧明绮的手,经过拥挤的人潮时便忍不住侧身护着她。
不知情的人一眼看去,便觉得两人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谁又能知道看似天作之合的两人,其实各怀鬼胎。
第50章
也不能说两人都各怀鬼胎。
至少萧霁心里想什么, 明绮是不知道的。
今早她在萧霁身上翻来覆去的找,也没看见那药的影子。
为确保丹药没被萧霁送到萧厉山手上,明绮以观灯会为由带萧霁离府, 实际上两人前脚离开, 后脚青凤就带着一众安慰奖,手持锄头进萧霁的院子, 掘地三尺也要把丹药找出来。
担心青凤会掉链子, 明绮把青鸾也派遣过去,一有进展就会有暗卫向她禀报。
虽然心中盘算着,但面上明绮没有表露分毫, 看完一出戏班子演的哪吒脑海, 她伸长脖子, 兴致冲冲在台下鼓掌。
此时又有一波人潮涌动过来,今年的万寿花灯节和往年有所不同,今年是皇帝整岁寿辰, 应邀而来的各国使节比往年多了一倍,来自各国各族的百姓也络绎不绝。
明绮不喜欢太过拥挤,便拉着萧霁准备去看花灯。
忽然袖子被人拉了一下, 明绮侧身看过去。
是一个穿着对襟儒裙的女孩,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女孩的衣服上打着几个褪色的补丁, 脸上黑黢黢的, 如一只小花猫,但从她的五官依稀能看出, 这是个美人胚子。
女孩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抬手露出手上挂着的七八个吊坠。
这些吊坠形状各异,被打磨得十分圆滑, 平均都有婴儿的拳头大小。
“姐姐,看看吊坠吧,可以买回去自己雕琢,绑上流苏就可以挂腰间了,很好看的。”女孩怯生生地说。
姐姐这个词让明绮不自觉想起谢卿卿,明绮神色稍霁,不忍一口拒绝,沉吟问:“多少钱?”
女孩眼睛一亮,用另一只手比了比:“只要八十文钱,就能买一块玉回家,很划算的,我这里童叟无欺!”
玉?
明绮又仔细看了看女孩手上绑着红绳的吊坠。
八十文钱买一块路上到处都是的石头回家?
明绮笑了下,没立即吭声。
女孩顿时急了,她看了看明绮身边的萧霁,又拉了拉明绮的衣袖,道:“姐姐可以买来送给漂亮哥哥,我的玉很灵的,雕刻好了变成玉佩送给心上人,有情人定然成眷属。”
“很多人都是这样在一起的!”女孩开始胡编乱造。
大烨的确有这样的习俗,男送簪钗,女送玉环。当表露爱慕之心时,如果羞怯说不出口,就会送玉制之物给对方。
其中女子间最为流行的,是送男子玉佩。
不过,她又不打算和萧霁在一起。
凭什么非要她雕玉佩送给萧霁,她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明绮撇了撇嘴,正要拒绝。
萧霁却动了动,伸手摸上女孩手中的吊坠。
明绮眉梢微扬,垂眸看向他手中的吊坠。
这石头打磨时显然废了一番功夫,通体圆润雪白,细看还有晶莹之感。
女孩嗅到商机,又开始不留余力地向萧霁介绍。
“这枚很漂亮,只要八十文,送给姐姐很划算的。”
女孩观察着萧霁的神情,热情道:“不过这枚更适合做成玉佩,哥哥不如看看这几个,雕刻精细些可以当步摇的吊坠用,价钱也相差无几。”
萧霁抿唇,乌发的遮挡下,耳尖不自在的红了红,他缓缓摇头,低声说:“这枚就好。”
见他坚持,女孩当即把手中拳头大的石头吊坠给他,笑眯眯道:“八十文钱,希望哥哥和姐姐能长长久久。”
明绮双臂环胸,饶有兴致地看着萧霁。
萧霁耳尖微红,小心翼翼将那块绑着红绳的石头收好,又从怀里拿出一枚布料老旧的荷包。
荷包褪色得厉害,稍微碰一碰就会沾上藏青色颜料。
萧霁白皙的手掌蹭上明显的脏污,分明是白璧有瑕,他却能摆出淡漠不染俗世的模样,引人沉沦。
明绮缓缓眯起眼眸,视线定格到萧霁的荷包上。
自己强掳萧霁到将军府的时候,他身上带的东西不多,那对玉镯是他后面折返时拿的,这荷包则应该是他贴身带着物件,装银钱用的。
萧霁打开荷包,从里面倒了一把铜币出来,鼓囊囊的荷包瞬间干瘪。
这两年他过得实在拮据,小小一枚荷包里,装着的却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低头仔细数了数,从中挑出十几枚铜币,将剩余的钱装回荷包交给女孩。
“正好八十文,你数数。”萧霁温声说。
女孩掂了掂分量,喜笑颜开:“不用数了,应当是够的,欢迎大哥哥下次再来!”
等女孩蹦蹦跳跳走远,明绮才扬眉看向萧霁:“从前不知道,你会喜欢这些。”
愿意用八十文买一块石头,萧霁也真是舍得。
毕竟这八十文钱,已经是他两年里存下的大部分积蓄。
她没记错的话,虽然是将军府养着萧霁,但他从没用过府里发下的月银。
那些银子都被萧霁锁在一个盒子里,她也是偶然间发现的。
萧霁握紧那块有些凉的石头,沉吟少顷将石头放入怀中。
他抬眸看见明绮眸子微弯,唇角上扬,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的瞳孔动了动,习惯性地抿唇。
“如果,”他微微张嘴,却在明绮看过来后,将未尽之语尽数咽了回去,“没什么。”
萧霁是一个冷沉的人,但他的心思对明绮而言不算难猜,当然,这个不难猜独指他没有特意遮掩的时候,一个人真的想藏起自己的情绪,不让别人知晓是很容易的事情。
明绮看他半晌,转瞬明白过来。
她不禁眉眼弯起,饶有兴致地欣赏萧霁的纯情模样。
等萧霁慌乱看向别处,她才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她没有接萧霁的话,也没有必要去接。
毕竟逗弄猫猫的时候,一般人也不会刻意引导猫去做什么。
主人只需要高高在上眼含兴味的看着,猫儿就会自己做出惹人愉悦的动作。明绮如今就是这种心态。
河边已经挤满放花灯许愿的人。
明绮自认过了向神明祈求愿望的年纪,且她如今更相信自己运筹帷幄的实力,只和萧霁站在桥边看。
明绮的手搭在石桥的墩子上,萧霁看了片刻,却说想去放灯。
明绮看了眼天色,估摸着快到暗卫向她禀报的时候,便颔首放萧霁离开。
虽说是让萧霁独自去放花灯,萧霁身边也跟着明绮的心腹仆人,仆人是由暗卫假扮的,确保他不会借机和萧厉山的人接头。
明绮站在高处不远不近的位置,注视着萧霁。
萧霁排队领了免费的荷花灯,谢过老板后走向河边。
身着便衣的暗卫趁机走到明绮身边,压着声音说:“主子,都找过了,没有找到那东西,屋里的桌案上倒是放着草药院挖来的各种药草,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确认没被他藏在泥土里?”明绮问。
“青凤统领掘地三尺,将院里的竹子拔了个干净,也没有找到药丸的影子。”暗卫道。
“都拔了?”明绮有些错愕,转瞬似笑非笑看向暗卫,“你们拔了竹子,岂不是明目张胆告诉萧霁,我让人翻寻了他的院子?”
暗卫脸上渗出些细腻的汗水,吱唔着说:“属下等自作主张,主子恕罪。”
明绮摆手,看着萧霁的背影漫不经心道:“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把你们搞得一地狼藉收拾好,不要闹得太难看。”
“属下明白。”
明绮摸着下巴,示意暗卫退下。
她看着河里颤颤巍巍漂浮的荷花灯,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既然没在院子里,那说明还是在萧霁身上啊。”
如果确认萧霁身上也没有,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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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霁提笔只在宣纸上写下寥寥几个字,却很认真,一笔一画都很工整。
他将手掌大的纸张叠好,小心翼翼的放在花灯上,将花灯推向远方。
写字的时候萧霁没有瞒着两个侍从,那两个侍从看清花灯上的字,便不再阻拦,由着他将花灯推远。
他站在湖岸上,看着颤颤巍巍飘远的荷花灯,轻轻阖上眸子。
他如今别无所愿,只求能和明绮年年岁岁长相见。
只要这样便能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