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竹水漾里烛台上的灯芯噼啪爆了两下。
阿蓁坐在萧宴祈身旁的圆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手中的墨条,她饿得都快磨不动手中的墨了,看什么都像是吃的。
太子殿下执着毛笔的手骨节分明,白玉无暇,像极了桂嬷嬷坛子里泡的凤爪......
若此事能吃上一只凤爪该多好呀......
想着想着,阿蓁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她一个激灵回神,吧嗒一声搁置了手中的墨条,捂着发出声音的肚子。
好丢人......
萧宴祈搁笔抬眸,那双好看的凤眸里溢出一丝笑意,薄唇勾了勾:“如今可知错?往后可听话?”
阿蓁难受极了,抱着肚子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早就知错了,奴婢今日不该瞒着殿下偷偷跑出去的,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小姑娘态度诚恳,知错就改,萧宴祈还算满意,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不少。
他盯了盯她又发出几声咕噜叫的肚子,问:“不过是饿一顿,这肚子怎叫得像是饿了三日?”
阿蓁撅着嘴巴,点点头,带着哭腔道:“真的好饿呀,肚子都瘪完了,还有些痛痛的......”
她素来贪吃,旁的小姑娘这个年岁为了保持身材纤细大多只吃三分饱,可她倒好,像是不知饱似的,顿顿都要吃到嘴巴满意为止。
萧宴祈看着小姑娘眼睛里闪着盈盈泪光,心又软了几分,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罚得重了些,毕竟这丫头每日的头等大事就是吃。
他行军打仗时饿上三五天时常有的事,可娇娇柔柔的小姑娘毕竟不一样。
还说肚子痛痛的,不会被饿坏了吧?
罢了罢了,饿了这般久也够她长长记性了,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萧宴祈看着低头嘴巴撅得老高的人叹息一声,推了圈椅起身。
阿蓁仰脸扑闪着懵懵的眼睛:“殿下你要干嘛呀?”
萧宴祈背手往外走,也不回头,只道:“不是说饿了么,跟孤来。”
第37章
◎滚出东宫◎
夜黑风高, 更深露重。
阿蓁跟着萧宴祈出了竹林,穿梭过两道挂满六角宫灯的抄手游廊,又抹黑进了小厨房的院子。
“殿下做什么来这呀?”阿蓁东张西望了一下这漆黑的夜色, 小跑跟上,扯了扯太子的袖子低声问。
快子时了,院子北边桂嬷嬷的屋子早已吹了灯, 只有檐下挂的两盏四角廊灯还在泛着幽暗的暖光。
西边大开的灶屋内倒是还燃着几盏油灯,不过灶膛里的火早就扑灭了。
萧宴祈回头看了阿蓁一眼,并未回她的问话,只顺势拉着她的小手进了灶房,还很娴熟地将灶屋的门关上。
转头对上一脸纳闷的阿蓁,萧宴祈做出一张冷脸, 声音有些不自然道:“孤正好也饿了,过来下碗面,若你替孤烧火, 孤可以考虑多下一碗。”
说完也不等阿蓁回答, 萧宴祈兀自去了灶台边掀开竹篾盖子,拿出里头切好的面并一些上面洒着水防蔫的青菜。
萧宴祈一身华贵的锦袍, 气宇轩昂的高大身影与这一方小灶房搭在一起实在诡异。
阿蓁看着太子比她还熟悉这灶房里何处放着何物,不禁惊得瞪大了杏眼,连太子的问话都忘记答了。
不过片刻的工夫, 萧宴祈早已经切好了要下面的小菜,看着阿蓁还愣在原地,他眉心微皱,“还愣着做什么?不是饿吗?还是你不想吃面?”
阿蓁赶紧摇头, 上前两步急道:“想的!想的!”
萧宴祈抬手挽着袖子, 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 看着她道:“那就快去生火。”
“嘻嘻~奴婢这就去!”阿蓁开心地眉眼弯弯,小跑着去灶下往灶膛里放柴,点火。
马上就有面吃咯~
暗红色的火苗窜起,萧宴祈往锅里倒上两勺猪油,待猪油热化后他打了两个鸡蛋下去。
待两个荷包蛋被煎得焦黄后,他又从一旁的水缸里拿过木勺舀了满满一勺水倒进锅里同两个荷包蛋盖上盖子一起煮。
“殿下,你看着怎的比奴婢还要熟悉这厨房里的东西呀?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这竹篾盖子下有切好的面的呀?”
坐在小板凳上的阿蓁趁着太子这片刻的停歇仰脸问,火光一闪一闪映在她好奇的小脸上,许是方才凑太近吹火了,脸颊上被熏黑了一块。
萧宴祈把手中的厨勺搁置到锅沿上,拿起木勺舀了一勺水递到阿蓁手边,弯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脸,“先洗洗脸,烧个火还弄得脏兮兮的,从前在司膳司也是这般吗?”
“啊...哦......”阿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接过,湿了湿手照着木勺的水面给自己擦拭。
萧宴祈双手抱臂回答着她方才的问题:“孤时常处理庶务到深夜,桂嬷嬷上了年纪熬不动,孤有时便会自己过来下面,桂嬷嬷也习惯夜夜给孤留灯,备着食材。”
阿蓁脸擦得差不多,又仰脸问:“可殿下你多招几个厨子来不就好了?”
萧宴祈嘲讽道:“外面这么多人想孤死,孤多招几个厨子来这东宫好毒死自己?”
尤其是他刚班师回朝那一个月,每日都有各路的人用各种法子加害于他,简直是防不胜防。
“哎,也是......”阿蓁拧着眉长叹一声,后又拍拍小胸脯毛遂自荐道:“以后奴婢可以给殿下做,奴婢绝对不会加害殿下的,不过殿下还是不要这么晚才用膳,对身子不好的。”
“火都烧不好的小丫头还是算了吧,你煮的面能吃吗?”萧宴祈嘴上虽是在轻嘲,可映着烛光的漆黑眼眸里尽是笑意。
其实他也挺喜欢自己做些膳食的。
时人都说君子远庖厨,更何况他还是一朝太子。
可多年身处刀光剑影的战场,后来又深陷尔虞我诈的朝堂,如今虽看似风光无限,可每当他拿着厨勺在这炊烟袅袅的灶膛前悠闲地煮着一碗面时,他才觉得自己是在活着。
阿蓁可没被太子的话打击到,她笑嘻嘻又道:“就算煮不好,往后奴婢也可以给殿下烧火呀!”
她觉得,深夜自己一人在厨房下面,只有几豆微弱的烛灯陪着,可太孤独啦,她想陪着殿下。
这回,萧宴祈却没再出言拒绝,只转身掀起了锅盖,拿起了厨勺,借口道:“水开了.....”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与了解,阿蓁知道太子这是喜欢她替他烧火的意思了,嘴角咧得老高。
不一会儿,两碗飘着葱香的鸡蛋面便出现在了灶台下的小木桌上,阿蓁与太子相对而坐。
看着飘着香气的面汤,阿蓁脱口而出:“殿下你的厨艺怎的变得这么好了?”
“饿得说傻话了不是?你以前还尝过孤做的东西不成?”萧宴祈看小傻子似的给阿蓁递了一双筷子道。
阿蓁这才回神捂住嘴,她又说漏嘴了,太子早就不记得她了,她也在心里决定好了不提以前的事。
其实她是尝过太子殿下做的汤面的。
当年太子殿下将她从北狄兵的手中的救下后带着她到荒山野林里躲过几日的追杀。
那几日她同太子殿下住在一处空置的猎户人家里。
时值大雪封山,山林里连果腹的野果都没,他们只好翻找了那户人家的东西,幸而找出了些发霉的面食她们才不至于饿死。
当时那户人家的灶台上虽还剩有盐油等调料,可太子殿下不懂放,只将须面扔到煮开的水里煮软便捞起来给她吃了。
与面前这碗卧着荷包蛋飘着碎葱,色香味俱全的面汤来说,真可谓是天差地别。
阿蓁从恍惚中回神,夹了一筷子的面吃了一口,脸上笑嘻嘻掩饰道:“是被饿傻了呢,不过还好殿下心慈手软给奴婢煮面吃!”
萧宴祈用筷子拨着碗中的面,热气蒸腾散发,抬眸瞪了一眼阿蓁,涨红着脸强调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孤这是看在你给孤烧火的份上,才多匀了你一碗。”
阿蓁撇撇嘴道:“是是是,殿下最好了!”她早就发现了太子的口是心非,刀子嘴豆腐心。
萧宴祈又立即给了小嘴巴巴的阿蓁一记眼刀,看着有种她要再说下去,就收回那碗面的架势。
阿蓁抱着碗往后缩缩,吃了两大口之后,脸躲在碗后皱着眉深思了片刻,小声道:
“殿下你对奴婢一个下人都这般宽容,对桂嬷嬷他们更是很好,九殿下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就不愿意对他宽和些呀,他其实可喜欢你这个兄长了......”
一提起这个,对面太子那双漆黑的凤眸慢慢冷了下来,含着怒意。
可既然已经说出口了,阿蓁还是想趁此机会说下去,劝劝太子,她深吸一口气,咬咬下唇又继续道:
“殿下一直不能释怀皇后娘娘的突然离世也是为人子的人之常情,可你一直将娘娘的离世归咎到九殿下身上,这对年幼的九殿下不公平,若娘娘在天上看到你们兄弟如此生分也会难过的......”
“住口!”砰地一声,萧宴祈铁青着脸将筷子拍到了小桌上。
阿蓁被太子吓得止住了声,但还是强装镇定睁大着眼睛与太子对视,无声证明她的话没有说错。
萧宴祈看着对面一脸倔强的阿蓁咬牙切齿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同孤说这些话?是不是孤这些日子太过纵着你,让你忘了在这东宫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奴婢只是想殿下过得开心些......”不等阿蓁说完,萧宴祈已经开口打断。
“原还以为你个老实本分的,没想到是孤看错了,若往后再让孤听到你提这事儿,就给孤滚出东宫!”
说完萧宴祈拂袖而去,撇下阿蓁,自己回了长乐殿。
阿蓁皱着媚,看着对面那碗还剩大半的面长叹了一声气。
直言相劝也不行,这该怎么办呢?若能找出皇后娘娘当年难产的真相就好了。
阿蓁愁眉苦脸吃完剩下的面,收拾好碗筷,回屋歇下后却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与此同时,福阳宫里的梁贵妃正气得牙痒痒,也还未睡下。
皇帝虽仍旧偏宠她们母子,可今夜被萧宴祈当众揭穿她遮掩了这么多年的事,心头那口气还是难以咽下。
那即将要被打死的太监也就罢了,那几个被她打发去浣衣局,更有两个已经是被她下令处死的宫女今夜怎都跟着萧宴祈来了?
难不成,太子在去北境前便把手伸进了福阳宫?
她这宫中定是有内鬼了。
看太子今夜这般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手中到底还抓着多少她们的把柄?
梁贵妃越想越慌,看来她要好好查查自己宫里了。
不过今日太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倒是让她有了新的发现。
太子这人素来不好女色,这些年她安排去的各色女子就没一个能得到太子一个眼神的。
如今倒是稀奇了,身边居然多了绝色的小宫女,今日还为着那小宫女将她儿子打伤。
太子这样性情的男人想来若不是动了心,也做不出这样冲动无脑的事。
既然动了心,那就好办了。
梁贵妃坐在主位上沉思了半晌,突然红唇勾起,吩咐一旁的心腹宫女:“如月,你明日去将太子身边那小宫女的底细查探清楚,顺便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第38章
◎太子怄气◎
上京的五月过了上旬, 一日热过一日。
自那晚两人在小厨房不欢而散后,太子对阿蓁便冷了下来。
这几日太子不仅晚膳是自己吃的,就连竹水漾里研墨的活儿都换成了荣进。
太子不要她伺候, 阿蓁倒也乐得清闲自在,每日只陪小猫玩玩,在偏殿同两位嬷嬷做做针线。
荣进这几日却是苦不堪言, 太子明显心情不佳,脸色冰得能在这夏日里冻死人。
他开口欲打探两人究竟发生了何事,却只换来了太子能杀死人的眼刀。
也不知和阿蓁姑娘发生了什么,明明这段时日两人如胶似漆的,怎的如今看着就要形同陌路了?
莫不是太子这就腻了?可若是腻了,太子也不至于自己一个人生几日的闷气呀。
他伺候在一旁无时不战战兢兢, 生怕被太子寻着由头骂,昨日前来东宫议事的属臣就是被骂得灰头土脸走的。
那些个属臣跪在底下面面相觑,都以为太子是为着前几日皇帝纵容六皇子调戏太子宠姬, 打了太子脸面的缘故。
这事在不仅在后宫, 在前朝也闹得沸沸扬扬。
拥护太子的朝臣为皇帝的偏袒而替太子鸣不平,梁党却一口咬着太子直接滥用私刑将六皇子打伤, 六皇子已然受到了教训,反倒是太子咄咄逼人。
大殿上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可皇帝有心偏袒, 无论拥护太子的朝臣们如何据理力争也是做无用功。
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在明面上,太子虽因此事受了委屈被打了脸面,可在背后却是得了人心的,以太子的谋算不会不懂这点。
如此那些属臣们是真揣测不出太子的这几日的异常, 只得时时醒着神, 生怕被逮住错漏, 平白遭一顿斥责。
两位嬷嬷这两日也瞧出了两人的不对劲。
时值黄昏,流云缓缓。
太子下了值,神色冷峻回到长乐殿时,阿蓁正在西配殿的软榻上帮孙嬷嬷给太子做里衣。
孙嬷嬷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给她讲着这宫里的奇闻异事好笑趣闻,阿蓁听得津津有味。
听到外边太子回来的动静,孙嬷嬷止住了话头。
她看了一眼外面冷着脸往主殿走的太子,又看着眼面前不为所动的阿蓁。
面露担心问:“姑娘同太子这样都有几日了,老实跟嬷嬷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是为着那日私自出宫的事?”
怕嬷嬷们担心,阿蓁并未把那晚的事告诉嬷嬷们,这两日她只说太子忙不要她去跟前打扰,可眼下看太子的样子怕也是瞒不住了。
阿蓁捏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抬眼透过撑开的窗缝朝庭中的太子看去。
暖黄的余光洒在太子冷峻的脸上。
太子似是能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般,转头与她对视了一瞬,可也只一瞬,便又冷酷地收回了眼神。
“哎......”阿蓁长叹了一声回头。
同孙嬷嬷如实道:“前两日晚上,我直言劝了太子殿下莫要怪九殿下,许是我嘴笨不会说话,惹殿下生气了,嬷嬷莫担心,等殿下气消了就好了。”
说完阿蓁又看几眼窗外空空的庭院,失落地低下了头缝着手中的里衣。
可她心里全是太子方才那冷漠的眼神,心不在焉地,一个不小心的就扎到了自己的手上,“嘶......”
孙嬷嬷忙剪了一条布条给阿蓁扎着手指,“姑娘当心些......”
“怪不得气性如此大,原来是为着这个,太子就是这么个倔脾气,倒是辜负姑娘鼓起勇气相劝了。”
孙嬷嬷一边给阿蓁扎着手指,一边问:“以太子那臭脾气,定然生了好大的气,你可被吓着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