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青听得解手两个字,这才发现自己有需要,便下马车了。
三人进了寺,先去解手,再去用斋膳。
如此一耽搁,出来时,已是午后。
洛兰跟自家车夫交接李丹青的事,吩咐了一番话。
车夫听得到时会多多补偿他一笔钱,且能到京城一游,自然满口答应。
香儿另帮洛兰雇了一辆马车,扶她上马车,叮嘱了几句。
洛兰笑道:“放心罢,大白天的,不会有事。”
她们主仆说话,李丹青便探出头,扬声道:“洛兰姑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待香儿,也会守诺。”
洛兰也扬声道:“香儿可交给你了。”
片刻功夫后,香儿回身上了马车,坐到李丹青身边,笑道:“桃娘,现在起,我就是你丫头了。”
她又扬声吩咐车夫道:“走!”
马车“哒哒”,朝京城方向而去。
齐子蛰这会子,正在姜老丈家中劈柴。
早间,他目睹李丹青说动洛兰,上了洛兰的马车,便拍马走了。
一时又思索着,严江离诸人本有五队人马,前几轮中,自己只遇到三队,另两队还不知道埋伏何处。
为免突然碰到另两队人,当下还是到姜老丈家中最妥当。
齐子蛰到得姜老丈家门前,凭借俊俏的面容,只随便编几句话,姜老太就收留了他,给他煮了好大一碗面条。
他打算待到晚上再易装出城,当下闲着也是闲着,便帮老丈劈柴。
上一轮,他换了姜老太的破衣,扎了头巾,鼻子上蒙一块挡臭味的布,天黑时扮成倒夜香的老妇,推着一板车恭桶出城。
当时守城的小兵捂鼻子揭恭桶看了看,却没有多看他这个推恭桶的人。
他顺利出了城。
这一轮,他决定复刻上一轮,待天黑,扮成倒夜香的老妇,推恭桶出城门。
他复盘前面几轮,推敲了再推敲,认为这一轮,也应该能顺利逃脱。
午后,齐子蛰有些心神不定。
李丹青顺利上京了吗?
她虽机智,到底是弱女子,上京路上,没有人护着,会不会……
一会儿,他摇摇头,自己几时变得这样操心别人了?
之前,魏三娘救了他,百般待他好,他可没动容过。
魏三娘有时候还气恨,说他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只他现下知道,自己的心有时候也很软。
姜老丈午后去市集上买面粉,回来时,带来一个新鲜消息。
他跟老太道:“嗬,今日外间可热闹了,据说魏家走失了一个丫头,众人正搜寻。”
“你知道走失的是谁的丫头么?”
姜老太啐他,“卖什么关子?快说。”
姜老丈道:“说是魏大奶奶身边的贴身丫头,名唤翠微。”
“那几个汉子说,大奶奶长得花容月貌,翠微也如花似玉。”
姜老太“哼”一声道:“丫头再如花似玉,也流落不到你手上,不用高兴成这样。”
姜老丈微恼,“有客在呢,能不能好好说话?”
齐子蛰心中微动,问道:“老丈说的这位大奶奶,是谁?”
姜老丈听得问,一下来了精神,“大奶奶是魏氏家族中最有权势那一房的大儿媳妇。她姓李,父亲失去音讯多年,家道中落,本是配不上魏大郎了。”
“谁知魏大郎见了她一面,硬是娶回家。”
“据说,长得那个美……”
姜老太的眼风扫过来,姜老丈声调低了低。
齐子蛰趁机问道:“这位大奶奶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姜老丈道:“叫李大鼎。”
齐子蛰记下了,到得京城,自要派人寻访李丹娘的父亲。
傍晚时分,齐子蛰换上姜老太的破衣,扎了头巾,套上破了洞的布鞋,再用布蒙住鼻子,出门去倒夜香。
天蒙蒙黑的时候,他如上一轮那样,推着一板车恭桶出城门。
守城的小兵捏了鼻子过来揭恭桶,一边骂骂咧咧道:“这么臭,谁个会躲在恭桶内?那几位爷净会折腾人,自己怎么不来揭桶?”
齐子蛰待他们检看完恭桶,伸手盖好盖子,低头推着板车,车轮“骨碌碌”,向城外走去。
才走几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等等!”
是朱峰的声音。
齐子蛰心里猛然一掀。
上一轮,朱峰并没有出现在这儿。
这一轮怎么……
啊,是了,千算万算,算漏了一出。
上一轮,朱峰令人缀着李丹青,他自己也跟出城去了,自然不在城门处。
这一轮,他没有缀着李丹青,自然在这儿。
心念急转间,齐子蛰已停下身子,半侧转身子,佝偻着背,沙着声音道:“官爷是喊我吗?”
朱峰上前两步,突然拨刀,刀尖撩开蒙在齐子蛰鼻子处的布巾。
说时迟那时快,齐子蛰猛然伸手,举起一只恭桶,朝朱峰砸去。
粪水泼洒,朱峰急避。
齐子蛰趁机一个起跃,蹿出城门外。
夜色里,他一边跑一边脱衣。
有箭矢声破空而来。
齐子蛰挥舞衣裳,兜住一支箭,往旁边黑暗处一纵,消失不见。
第29章
数箭齐发, 射入黑暗草丛中。
潘雷带着两个下属从城楼跃下,举着火把搜索。
其中一个下属在草丛内拣起一支带血的箭矢,交给潘雷。
潘雷“哈”一声道:“箭头半截有血, 他的伤口深,跑不远。”
“追!”
朱峰很快赶至, 和潘雷并肩,又指挥众人道:“中了箭, 疾跑, 地下必有血迹,仔细搜。”
搜了一阵,众人停在一滩血迹前。
朱峰持刀,高声道:“齐子蛰,出来罢。”
“伤成这样, 不治伤的话, 你也活不了。
“出来了,看在相熟一场, 许你一个全尸。”
“上回,你不是质问, 为何追杀你么?”
“你若藏着不动, 流血至死,至死也不会知道答案。”
“你出来, 我可答你这个问题,让你死得明白。”
众人持刀不动,只警惕看前方草丛。
齐子蛰双拳难敌四手,但他若殊死一搏, 众人未必能讨了好去。
若朱峰能凭三寸不烂之舌劝得齐子蛰现身,众人也可免些伤亡。
齐子蛰伏在草丛内, 耳听朱峰劝说,心中迅速权衡。
背部那一箭,委实太深,若不止血,确实活不成。
适才蹿起,中箭处似乎截住了血流,一口气提不上来,没奈何只好反手拨了箭。
可拨了箭后,因伤口在背上,没能捂住,只能任其流血。
现下这情况,纵伤了对方一人两人,也不济事。
与其如此,不若死个明白。
齐子蛰双手撑地,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道:“朱峰,说话要算话。”
“呼”一声,众人齐动,刀光晃眼。
朱峰喝止道:“别伤他!” 众人止步,犹持刀在手。
潘雷上前,缚了齐子蛰,推他向前走。
一行人回到城楼,朱峰和潘雷审问齐子蛰,其他人退了下去。
问得几句,齐子蛰嘴唇发白,气息渐弱。
朱峰朝潘雷道:“给他止血。”
潘雷过去,洒金创药在齐子蛰箭伤上,给他止了血。
又端一碗水,泼了半碗在他脸上。
齐子蛰伸舌,舔唇边水滴解渴。 稍稍缓过一口气,仰头问道:“因何穷追不舍,非得置我于死地?”
朱峰研究他脸上表情,反问道:“你真个不知道原因?”
齐子蛰道:“真不知道。只求死个明白。”
朱峰道:“三月初二那天,你在何处?”
齐子蛰一脸茫然,“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我哪记得清?”
朱峰提示,“那天,你见到秦王殿下。”
齐子蛰瞬间忆起李丹青编过的狗血虐恋故事。
故事里,皇子与白月光在寺里幽会,被他撞见了。
他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当即道:“哦,想起来了,那天在寺里遇见秦王殿下。”
“但我,当时并没有冲撞他。” 朱峰瞥齐子蛰一眼,“你见到秦王殿下时,他身边还有何人?”
齐子蛰一脸不确定,“殿下身边好像侍立着一位美人?”
朱峰视线定在他脸上,“可知道这位美人是谁?”
齐子蛰摇头,“殿下身边的女人,我哪敢细看?只依稀知道是美人,并不敢瞧,自也不知道是谁。”
朱峰恍然道:“原来你没看清,怪不得出寺后,还有心情闲游,领差事出京时,身边也只带两个人。”
齐子蛰看着他,“请朱爷解惑,让我死个明白。”
朱峰道:“那一日,但凡撞见殿下与美人在一起的人,都要死。”
齐子蛰脱口道:“难道那位美人,即将进宫为妃,很快要当殿下的庶母?”
朱峰用异样的眼神看齐子蛰,“到这时才猜出来,迟了迟了。”
“齐三爷,你看到不该看的,还说了出来,只能领死了。”
齐子蛰缓缓吐出一口气,李丹娘随便编的故事,竟成真了!
不知道李丹娘这会子,逃出多远?
第30章
齐子蛰不甘心。
那一轮在倚云楼, 郭靖安提过他的家世,说他父亲是圣人亲封的武安侯。
武安侯顾名思义,即以武安天下, 一般是嘉封有大军功在身的武将。
此位武将,定位高权重, 甚至手中有兵权。
他身为武安侯儿子,只因为无意间撞见秦王和美人在一起, 秦王就要置他于死地, 未免太过……
齐子蛰整理思路,质问道:“秦王殿下就不怕以后事情败露,我父亲执意要追究此事么?”
朱峰叹了口气道:“齐三爷,你竟问出这等话,倒像是换了一个脑子。”
齐子蛰道:“不瞒朱爷, 那日你们追杀我, 我跌下山坡昏了过去,醒来时, 便失忆了。过后,只恢复了部分记忆。”
“有些事儿, 我真的记不起来。也不大明白你们为何如此做。”
潘雷在旁边听着, 拍一下手道:“我说呢,齐三爷怎么像换了一个人, 原来失忆啊。”
几轮下来,齐子蛰已知潘雷心机不若朱峰,更易套话,当下道:“反正我必死, 潘爷便为我解惑罢。”
他犹豫一下,“潘爷是不是知道的也不多, 或者该请朱爷给我解惑。”
潘雷听齐子蛰将他跟朱峰比较,心下不快,冷笑道:“临死了,还想挑拨我们么?”
话虽这样说,到底不想让齐子蛰看轻他,还是解答了。
“你姑母嫁了戚大郎。戚大郎是晋王殿下的舅舅。”
“你们武安侯府的人,不言而喻,就是晋王殿下的人。”
“太子亡后,未立新储君,圣人到底心属谁,难以揣测。”
“这当下,各位殿下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秦王殿下幽会美人,搁以往,自有许多掩饰的法子,未必要处死所有撞见的人。”
“但今时不同往日,秦王殿下不能出半点差错。”
“若你将此事捅到圣人跟前,致使秦王殿下失却圣人欢心,继而失了储君之位,到时便宜了晋王殿下……”
“话太多了。”朱峰突然出言,打断潘雷的话。
潘雷却度着齐子蛰必死,不说完后面的话不痛快。
“齐三,你父亲武安侯再能耐,到时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纵查到你是如何死的,也只能忍了。”
齐子蛰听出来了。
秦王在几位皇子中,最有机会策封储君,因这个时候不能出半点差错。
而晋王,也是有机会策封储君的。
武安侯府诸人被归为晋王一党。
他是武安侯儿子,本就是被打压对象。 朱峰挥手,“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齐子蛰打断他的话,“还有一事不知道。”
朱峰:“何事?”
齐子蛰:“你们有五队人马,现下城楼这儿只有两队,另三队呢?”
潘雷闻言,怪笑一声,转向朱峰道:“齐三问我们人马,这是觉得自己还能突围?”
朱峰也觉好笑,答道:“另三队,一队是严老大领着,这些日子皆在你上回消失那片树林搜寻,快掘地三尺了。”
“还有两队,扮成闲人,专门在城内并各处茶馆打探。”
朱峰说着,倒是想起另一事,问道:“这些日子,你躲在何处?”
“我们搜查一个多月,竟毫无头绪。”
“若不是你今日突然推恭桶出城,恐还逮不到你。”
齐子蛰这会也有疑问。
“朱爷,我推恭桶出城,有何疑点,你是如何瞧出来的?”
朱峰一笑。
“倒夜香的人,那一桶一桶的粪水,是他们的营生。”
“他们推着恭桶时,只会担心泼洒出来,恭桶一颤,忙忙就伸手去扶正稳住。”
“你推着恭桶时,恭桶颤了几颤,根本不伸手,只顾埋头往前,半点不在乎泼洒不泼洒。”
齐子蛰到底是佩服了,赞叹道:“朱爷心细如尘,眼力非凡,厉害厉害!”
朱峰继续问道:“这些日子,你躲在何处?”
齐子蛰知道,纵不回答这个问题,朱峰很快也能查出来。
他答道:“魏家。”
齐子蛰嘴里提及“魏家”两个字,突然心念急转,有一个想法蹿入脑中,迅速成形。
瞬间,已打好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