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公公不肯退后,硬着头皮道:“殿下还是请回罢!”
他话音一落,不由自主转头看向养心殿。
远远的,传来兵器交接声和喝斥声,其中还杂着齐子蛰一声虎吼。
李丹青大惊,张口正要大喊,郭公公先她一步喝道:“殿下勿慌,是陛下让数名侍卫在御前比试,已叮嘱我们不必近前。”
李丹青定定神,问道:“为何突然在御前比试?”
郭公公道:“这个就不知道了。”
李丹青转向身边,朝孙公公瞧一眼,突然喝斥道:“郭公公欺辱本公主,胆大包天,孙公公,擒下他!”
孙公公本是太后身边得力的公公,自从跟了李丹青之后,一直想表现一番,现下听得让他擒下御前郭公公,也不犹豫,一下按住郭公公肩膀,反剪了他双手。
几位侍卫知晓李丹青是得宠的公主,当下也不敢阻止。
李丹青一个侧身,从郭公公身边钻过去,朝养心殿方向跑。 郭公公在孙公公手底下挣扎,一边大喊道:“殿下,不可去,不可去啊!”
他又喊孙公公,“快去拦住殿下!”
孙公公道:“郭公公,陛下何等宠爱殿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听吩咐跑进殿,只要撒撒娇就没事了。你我若硬要拦她,过后却要吃挂落。”
郭公公还待再说,抬头见李丹青已然推开殿门,奔进养心殿内,一时叹了口气,闭了嘴。
今日晋王突然带着两位和尚求见陛下,侍卫把和尚拖出来砍了,之后陛下召侍卫进殿,又召武安侯父子,其中……
只怕要变天啊!
公主这会子跑进殿,也不知道是吉是凶。
这边有声响,很快有侍卫过来了。
孙公公忙放开郭公公。
郭公公朝侍卫道:“陛下有旨,午时前不得近养心殿。”
侍卫听闻,在周近巡看一遍,便退开了。
李丹青推开养心殿的门,进得殿内,一眼看去,不由自主就发出一声尖叫。
满地全是血。
武安侯并齐子涵和齐子思倒在血泊中。
高长山并几名侍卫也倒在血泊中。
其中两个侍卫断了手足,断手和断足被甩在另一边。
皇帝趴在案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生是死。
另有两人倒在御前左侧。
一个是石公公,一个是丽妃。
案前不远处,齐子蛰正举着一柄剑,架在晋王脖子上,赤红着眼眶,低吼质问道:“殿下为何要杀我们父子?为何?”
晋王脖颈已渗出血来,惊恐之下喊道:“子蛰,不是本王要杀你们父子,是陛下要杀你们父子。你先放下剑!”
齐子蛰压着剑,听得殿门响,抬头看过去,见是李丹青,便喝道:“不许喊人,敢喊人,我把晋王杀了,再把陛下也杀了。”
李丹青听得此话,知道皇帝还没死,当即吞回呼救声,踉跄奔至御案前,伸手去推皇帝,大喊道:“父皇,父皇!”
皇帝动了动,睁开眼睛,一把捉住李丹青的手,沙着嗓音道:“乐阳……”
李丹青未及说话,便听得晋王喊道:“不……”
接着,有星星点点粘腥之物喷溅而来,是晋王的血。
齐子蛰手中用力,一剑割了晋王的脖子,将他一抛,抛在地上,再举着剑朝案前走过来。
李丹青瞬间张开手臂,拦在皇帝跟前,喝道:“齐子蛰,你想弑君谋反么?”
齐子蛰狂笑一声,剑尖抵到李丹青胸口,冷冷道:“我只要一用力,就能把你们钉在一起,成全你们父女之情。”
皇帝喘着气道:“乐阳,退开!”
李丹青见齐子蛰杀红了眼,知道硬拦在皇帝跟前,他可能真的一怒之下,会将她刺个透心。
她缓缓移开身子,站到皇帝身边。
齐子蛰的剑抵到皇帝胸口,怒喝道:“臣敢问陛下,我们父子忠心耿耿,为何要杀我们?”
皇帝挣扎着坐直,喘着气朝齐子蛰道:“武安侯早有不臣之心,你二哥去年出京,实则是私造兵器去了。”
齐子蛰一怔,父亲告诉他,怕皇帝要削他权柄,因先派二哥出京安排后路,若事情不对,便举家逃离京城……
他脱口道:“父亲一向忠心耿耿,若不是陛下逼得太紧,怎会有不臣之心?”
皇帝倚在椅上,闭上眼睛,嘴角渗出血来,却顾不上,只道:“子蛰,朕提你为御前行走,也曾想将荣昌许给你,此种种,是笼络你们,可你父亲另有心思……”
“他早有不臣之心!”
齐子蛰看向横尸地下的父亲并大哥二哥,脸上闪过凶狠之色,厉声道:“我只知道,至今日,我父兄还在效忠陛下,并未谋反。”
皇帝道:“齐子蛰,你父兄未及谋反,你却要弑君谋反么?”
李丹青趁机伸手,缓缓握住齐子蛰的手腕,温声道:“子蛰,你已经杀晋王为你父兄报仇了,放下剑罢!”
齐子蛰猛然一摔,把李丹青的手甩开,赤红着眼道:“我今日放下剑,便能保着命,便能保着武安侯府其它人么?”
“李丹娘,你的嘴能哄过别人,哄不了我。”
他怒喝一声,剑尖捅进皇帝胸口半寸,俯头道:“写传位诏书,若不写,我不单弑君,还要杀了李丹青和太后。今日宫中之人,一个也别想活。”
李丹青焦灼异常,喊道:“子蛰,你别胡来,我让父皇特旨,放你和武安侯府诸人出京好么?”
齐子蛰“哈”一声道:“如此,我父亲和哥哥岂不是白死了?陛下不是说他们有不臣之心么?他们死了,就由我来完成他们的心愿吧。”
说着突然撤剑,一个旋身,左手反剪了李丹青双手,右手举剑横在她脖颈上,朝皇帝道:“陛下,还是写传位诏书罢。若不然,我先杀了她。”
李丹青僵着身子没有动,齐子蛰眼见父兄当殿惨死,这会情绪极度不稳,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皇帝抬头,哑声道:“放开乐阳,让她过来铺纸磨墨。”
齐子蛰撤剑,推李丹青道:“去!”
李丹青忙到案前铺纸磨墨,一边急得不行,父皇瞧起来很不好,若再不传御医,只怕就……
皇帝似乎瞧出她心中所思,撑着一口气道:“乐阳,朕要去见皇后了。”
李丹青心里突突跳,听闻皇帝当年跟皇后极为恩爱,皇后病亡后,皇帝一直不再立后,每年忌日总要斋戒几日思念。
还听到秘闻,说皇帝之所以一直宠萧贵妃,是因为萧贵妃眉眼有些像当年的皇后。
也有说,皇帝如今宠着丽妃,是因为丽妃鼻子和嘴唇像当年的皇后。
李丹青听着这些传闻时,还嘀咕过,心道皇帝这不是跟萧宇墨一个德行么,喜欢杨蕊娘,就一直找替身。
可现下听着皇帝的话,突然便觉得,皇帝可能真的一直放不下皇后,萧贵妃和丽妃,也极可能真的是替身。
皇帝这会道:“突厥未亡,大夏朝先要亡了啊。”
他若写传位诏书,把皇位传给齐子蛰,配着这满殿的尸体,众臣自然认为是齐子蛰弑君谋反。
齐子蛰这个皇位,哪儿坐得稳?
秦王和晋王余党必将纠集反扑。
其它诸位年幼皇子之母家,也必会扶持皇子,以正统之名讨伐齐子蛰。
齐子蛰一登位,内乱必起。
不须数年,大夏朝必亡。
李丹青也听出皇帝的意思,齐子蛰登位,大夏朝很快会亡。
到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须得想个法子劝齐子蛰放弃登位的想法。
她道:“子蛰,皇位一向讲求正统,名不正言不顺的话,皇位坐不久。”
齐子蛰举起滴血的剑尖,抵到李丹青唇边,冷然道:“我知道你能说,再说一句,就削了你的嘴!”
第106章
李丹青看着齐子蛰, 突然伸手,握住剑尖。
剑利,她手皮薄, 掌心很快渗出血来。
血往下滴,溅在御案初铺开的白纸上, 很快晕出一朵梅花。 齐子蛰看着那些滴下的血,脸色阴沉, 喝道:“李丹娘, 你疯了么?快松手!”
李丹青幽幽道:“适才不是说要削了我的嘴?”
手掌剧痛,她眼眶一下子盈满了泪。
泪水不听控制往下掉,掉到白纸上溅开的血迹中,把红梅溅出一个圆点。
齐子蛰心口绞痛得厉害,为着父兄之死, 为着白纸上的血泪。
她的父兄杀了自己的父兄, 自己自然要杀她父兄报仇。
这个仇,不可解。
他哑声道:“松手。” 李丹青没有松手, 只滴泪道:“子蛰,父皇这传位诏书不难写, 但大臣们会信服你吗?”
“你一旦登位, 谋逆的声名将传遍天下。到时不单皇亲会来讨伐你,就是邻国也可借着由头, 扶持流落在外的李氏子弟来讨伐你。”
“还有突厥和回纥,听得消息,定也会掺一脚,或是讨伐你, 或是要你投靠他们。”
“总之一句话,你若登位, 天下大乱。”
齐子蛰声色俱厉道:“我若不登位,父兄之命便白丢了,担了一个虚名。”
“我若不登位,由得他人登位,我们齐氏一族,有活路么?”
“李丹娘,你松手不松手?”
皇帝这时候撑着一口气道:“齐子蛰,朕封你为监国将军,如此,你便能护着齐氏一族。”
齐子蛰看着李丹青手掌还在滴血,终是道:“陛下可传位天佑,我袭侯位,掌兵权,加封监国将军。”
皇帝执笔,喃喃道:“天佑才一个月大。”
李丹青闻言道:“天佑还小,身边得有李氏的人。”
她缓缓道:“请父皇再加封监国公主,将军与公主共同监国,直至天佑成年,还政于朝。”
齐子蛰要求加封监国将军,到时定然权倾天下,然后再慢慢收拢人心,建功立业,将李氏天下移到自己手中。
这期间,齐家活下来的人,自然鸡犬升天。
她要求加封监国公主,自然是为了争得权柄。
有了权柄,才能自保,才能护住皇祖母和天佑。
在以后的岁月,才有说话的资格。
齐子蛰看着李丹青,同样知道她想自保,隔一会点头道:“可。”
李丹青马上松开剑。
皇帝待李丹青讨价还价毕,抖着手准备落笔。
李丹青见那张纸粘了自己的血和泪,忙换了一张新纸。
皇帝落笔写起来,写毕盖上印,看向李丹青道:“乐阳……”
他后面的话低不可闻。
李丹青看着他唇形,却是读了出来。
皇帝说:“乐阳,天佑还小,恐怕活不长,你必须当皇后。”
皇帝的话没说完,但李丹青明白他的意思。
天佑还小,随时会“夭折”。
到得那时,无人能阻止齐子蛰登位。
她身上流着李氏的血,当上皇后,生下皇子来继位,则这江山,还有李氏的一半血脉。
皇帝沙着声音道:“乐阳,答应朕!”
李丹青含泪点头。
皇帝松口气,笑了一笑,倚向椅子上,隔一会,垂下头,再没了动静。
“父皇,父皇!”李丹青喊了两声,伸手一探鼻息,眼泪一颗一颗滚落。
进宫后,皇帝认女,护着她,给了她父爱。
这几个月,她好不容易与皇帝建立了父女情。
她还没尽孝,皇帝就去了。
皇帝这一去,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她,她要怎么收拾啊?
齐子蛰则过去跪在武安侯尸体前,喃喃道:“父亲,儿子来完成您的心愿。将来,这天下便是齐家的。”
殿外,传来新任宰相许绍山的声音。
“郭公公,陛下昨日便口谕,令我领着周大人郑大人,于今日午时来见,为何不让我们进殿?”
“陛下,陛下!”
齐子蛰听得喧哗声,回过神来,站起身朝李丹青道:“李丹娘,你若想护住你皇祖母和天佑,一干人进殿时,你当知道要如何说。”
李丹青跪到皇帝跟前,放了悲声,大哭道:“父皇,父皇!”
殿外众臣听得悲声,早推开郭公公,争先恐后冲进养心殿。
众人一进殿,见着殿内的情景,差点昏厥过去。
还是许宰相先回过神,奔到皇帝跟前跪下,大喊道:“陛下,陛下……,快来人啊,传御医,快传御医!”
“乐阳公主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啊?”
“陛下和晋王殿下怎会如此?”
李丹青边哭边道:“三皇兄勾结侍卫欲谋害父皇,恰好武安侯带着两个儿子进殿,双方就打了起来。”
“武安侯父子伤了侍卫后,到底寡不敌众,被杀了。”
“丽妃护主,也被杀了。”
“石公公带着齐子蛰进殿时,恰好三皇兄要动手谋杀父皇,齐子蛰杀了三皇兄。”
李丹青扫一眼殿内尸体,不忘石公公,“石公公护主,也被侍卫杀了。”
“父皇惊吓过度,诱出心疾,自知命不久矣,忙写下传位诏书,传位十二皇子李天佑,令齐子蛰和我监国。”
“案上是父皇适才亲笔诏书。”
李丹青说毕,看着郭公公扶许宰相上前,拿起诏书念出声来,知道皇祖母和自己的命至少保住了,便放心昏了过去。
李丹青醒来时,犹有些茫然,好一会回不过神。
父皇真没了?
是做了一个梦,不是真的吧?
盈月听到床内动静,忙忙撩起帐子,上前道:“殿下,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