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中下桑—— 小央【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25 14:42:39

  他下意识的反驳是:“我生活不正常?”
  她看向他,执着地站直身体,在愠怒中说下去:“你那些衣服手表是买给谁的?你现在还隔几年买新款,你不知道你的家人不会回来了吗?你最好的朋友竟然是陈桥那种人……你还听他的打赌。”
  左思嘉停顿了,说不出话来。赌约,是的,赌约。他和他们打了一个荒唐的赌。他哑口无言。
  可是伊九伊没有停下。
  头脑在飞快地转动,说到陈桥,她又想到了更多的东西,一股脑的,干脆也不筛选了,通通说出口。伊九伊鲜少变得这样,她没喝酒,却好像醉得不省人事,激动地控诉:“你为什么要谈论爱?你没有资格。那天晚上,你说什么来着?‘现在的人都只关心自己,不会接受别人,从不把别人摆在自己之前,纯粹的爱快消失了’。是的,要消失了。你也是犯人。”
  这时候,他完全明白了,彻底清醒了。她在羞辱他。
  她羞辱他,判处他有罪,拆穿他过得孤独又闭塞的真相。安静了好久,左思嘉终于发出声音,像跌倒的孩童尝试爬起,接着,踉踉跄跄往前走:“那……你呢?你说什么‘这种人’‘那种人’,你说那么多,你真的爱过谁吗?”
  伊九伊马上回复,声音却在中途停歇,像磁带卡住似的:“我当——然——”
  王子的风度翩翩被抛在脑后,全部丢弃了,巫师的轻狂也被苦痛镇压。左思嘉把话说下去:“你精心挑选对象,希望他们辅助你完成对‘爱情’的想象。你在找爱情的意义,你和他们分手,因为你的不安,因为对方不合你意的地方,你一直在分析利弊。你想要爱情,但你根本不相信爱情。你爱过某个人吗?你真正接纳过什么人?你对谁感到过无能为力吗?”
  他用浅色的眼睛瞪着她。
  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吞咽,身体不受控地向前俯下去,还没压低,又恢复挺直。伊九伊无法否认,她竟然没办法否定。
  又愧疚,又悲伤,又孤独。
  伊九伊伸出双手,覆盖在了脸上。仙女不在这里,这里没有什么仙女,只有陷入爱欲的、庸俗的男人和女人。
  左思嘉也别过脸,将视线抛向远处。对他来说,这样激烈的争执还很陌生。恋人都会这么做吗?因为互相了解过,所以相互伤害也得心应手。
  纯爱已死。
  寂寞和孤单都是作茧自缚。原来他们都这么虚伪,这么做作,这样滑稽可笑,这样俗不可耐。
  他们都认清了自己的真面目,花一点时间去冷静。打断这对峙的是门响声。达斐瑶探入上半身,看到他们两个人,她立刻眼前一亮。
  伊九伊低下头,左思嘉也躲避着眼神。达斐瑶没察觉。
  “达达,对不起……”伊九伊小声说。
  “啊,没事没事,不要紧的!”达斐瑶笑容爽朗,“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还要谢谢你。本来我妈骂得我都想悔婚了,现在她转移火力了,专门在骂你们。我反倒清静了。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教堂里一片沉寂。
  达斐瑶也隐约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赔笑脸说“那我先走了”,然后退出去关门。
  这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伊九伊说:“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左思嘉说:“你为什么讨厌我?”
  他们两个人异口同声,话语重叠在一起。对视片刻,谁都没笑。
  伊九伊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知道爱宠上那个人是我?”
  “看你原来那个用户名就想到了,但没觉得是。后来发了一次带声音的视频。”
  “你记得我的声音?”
  “记得。”左思嘉说,“我们做朋友可以吗?至少,先做朋友。”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分开?”伊九伊看着他的眼睛,她想问“为什么”,可她的心战栗得那样厉害,令她失去勇气,“我考虑一下。”
  “行。”他回答,“答应吧,求你了。”
  说着这样低姿态的话,语气和神色却冷酷得充满违和感,左思嘉转身离去。
第49章
  餐点很丰富, 很美味,伊九伊往盘子里添食物。今天是她最好的朋友的婚礼,但是她脑内一团乱麻。还好不是自己结婚, 不然肯定坚持不下去。
  达斐瑶的妈妈怎么说都无所谓,以前打牌输了, 她甚至会当着伊九伊妈妈的面说她爸是“小日本鬼子”。但她没有恶意的,没有恶意就行。
  托左思嘉的福,没有男士敢向伊九伊搭讪了。他人不在这里了,但他的登场深刻地留在众人的印象中, 邪恶、喜怒无常,极具破坏力。猫坏。
  伊九伊回家了。
  这是让人筋疲力尽的一天。她失眠了, 靠看书打发时间。
  隔天得到空闲, 达斐瑶在微信上跟她说:“左思嘉让你解除他的黑名单。”
  想来很奇妙。
  最初也是达斐瑶让左思嘉加到她联系方式的。
  伊九伊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照他希望的做了。
  奶牛猫的头像再度出现在自己的通讯录里。
  她在想,她要的是什么呢?黎赣波在明确她不单身后就不再挣扎了,伊九伊心里有过一丝好笑。可是前任三号给她发消息时, 她又感到厌烦。哪种才是对的做法?又或者,两个都不是?手花被挥飞那一刻,她的心里感受到的的的确确是高兴。
  这就够了吗?
  伊九伊发消息给左思嘉, 回复说:“好的。做朋友吧。”
  左思嘉对她说:“你上次借我的东西, 我买了新的, 已经定做好了。什么时候有空?我还给你。”
  “什么东西?”
  伊九伊看到对方发来图片, 是她之前的口袋钢笔, 还有双鱼座的吊坠。她借给他用了一次, 被他不小心带回去,后来又在干洗店弄坏了。
  她问:“你在这里留多久?”
  他反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他们约好在街上碰面。伊九伊觉得去店里也不好, 干脆先换了在一个展览外碰面。
  以前巡演经常会有很长时间不回家。左思嘉的积分多到用不完,即便兑换完了,他也很习惯住在酒店。
  他带了电脑,依然在处理邮件。葬礼以后,无缘无故,何嗣音开始经常联系他。
  何嗣音这个人很神奇,居然约他去骑山地自行车。左思嘉问为什么,结果何嗣音的回答是:“医生说我血糖太高,我想运动运动,让自己健康点。”
  左思嘉觉得运动一个人也能去,也就没回复了。过了几天,何嗣音又换了理由:“我觉得我们很适合做朋友。”
  左思嘉不觉得自己和何嗣音适合做朋友。
  他最好还是绕着他们夫妻俩走。
  夏郁青的姐姐死了,消沉了一段时间后,她又开始频繁给他发送消息。左思嘉害怕惹祸上身。他不会去细想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只觉得她大概因为姐姐过世,伤心过度。他还没甩开她,她丈夫居然也开始联络他了。这是什么恐怖电影吗?一个怨灵害死另一个人,然后一起缠住屋主那种。
  这段时间,因为伊九伊的事,他有很多事忘了做。
  其中一个,就是在网上确认自己的情报。
  左思嘉靠在酒店床头看电脑,邮件中有一封和其他的不大一样。点开以后,他才发现是方之樱发来的,又是他一贯的说话方式。之前在专栏里,他就有表现出希望左思嘉复出的意思,现在直接联络,问的是:“你是准备签成SideI音乐家吗?”
  为什么直接判定他复出?左思嘉觉得狐疑。
  他随意问问,方之樱却不再说了。
  左思嘉没管他,准备继续忙,可是,最近他不详的预感总是特别准。
  伊九伊几乎是同一时间知道的。
  吕文卿给她打电话,还是一如既往,像切牛油一样的沟通方式。伊九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直到他坦白。
  吕文卿说:“……之前你介绍左思嘉给我上了两次课。”
  伊九伊坐在家里修剪花,轻飘飘地回答:“我记得这件事。”
  左思嘉给吕文卿上过不到三次课,平时他钟点费很贵,当时是为了她去的。期间录像没什么,但他也提醒过吕文卿别传到网上。左思嘉希望自己在大众视野里消失,成为一个放弃了钢琴的人。在伊九伊看来,这是他向不会回来的家人们撒娇的方式。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看来吕文卿记性不太好。
  在国内,古典音乐家普遍知名度不高,可吕文卿的社交账号有一定的粉丝。扩散开来,有人指出画面中的是谁,影响力渐渐就增加了。吕文卿只是想增加一点阅读量,当它真的脱离控制、浩浩荡荡地蔓延时,他并没有预先准备好的措施。
  伊九伊有点儿头疼,她不该从中牵线的:“删掉不就好了?”
  “我已经转仅自己可见了。但有别的账号录屏搬运了。”比起歉意,吕文卿更多的还是担心得罪人,“真是对不起,我也是糊涂,一下手滑就……姐,你看我怎么跟他赔罪才好?”
  伊九伊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和左思嘉约了见面,伊九伊穿着工装裙和外套,没有把头发束起来,戴了细边的眼镜。他登场,外套拿在手里,穿得很单薄,先问她:“眼睛怎么了?”
  “昨天没有睡好。”她迈开步伐。
  左思嘉走在她身边,轻轻咳嗽:“昨天我的话太过了。对不起。”
  “嗯。没关系,”伊九伊不愿看旁边,总觉得身边有颗发光发热的恒星,回答说,“我也说得挺难听的。也跟你说对不起。”
  他表现得无所谓,绝对是装的,要面子才这样:“没事。”
  展览在对面,这边交通比较复杂。两个人可以横穿马路,不少人也是这么做的。但他们还是一起走到了人行道边。
  步行的时候,聊起来就像顺水推舟,没有人用力,话题自然就平稳地滑开了。左思嘉说:“听说最近在演越剧。”
  “是的,我看了。”伊九伊说,“《孔雀东南飞》。”
  “就是那首叙事诗的故事?”
  “是的。”她几乎是不自觉说起来的,因为和他说话很轻松,“花腔女高音很厉害。我喜欢正面探讨爱情的故事,他们总是讲得比我想的要好。我挺喜欢汉乐府的……”
  交通灯突然切换,伊九伊知道,自己说多了。她想把话憋回去,可左思嘉就是有那样的魔力,不是一直盯着人,偶尔看一眼,时不时回一句。他很擅长扮演这个角色,让她有说话的欲望。
  左思嘉低着头看路:“嗯。”
  伊九伊索性说完:“《陌上桑》也很好。”
  他们进到展馆一楼。
  展览馆宽敞,回声大,冷冷清清。他们各自取了宣传册,边走边上楼。电动扶梯平稳向斜上方移动,左思嘉在看宣传册上的文字,伊九伊侧着头,望向远处。安静中,电梯运作的声音变得那么清晰。
  左思嘉打破沉寂,问她:“你家真的有两只猫?”
  “……”万万想不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伊九伊总算说了实话,“对。”
  左思嘉说:“你到底在意的是什么?我想了很久。你讨厌我什么地方?至少告诉我吧。”
  伊九伊哭笑不得,但很快又恢复冷静,回答干干脆脆,像是烤过的椰子片:“就是……陈桥和夏郁青。”
  “他们?”
  “他们。”
  他很诧异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变成迟疑,然后又是恍然大悟,最后,强装镇定:“那你之前为什么说不是?”
  她不慌不忙地开口:“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会说谎的。”为了尊严,为了她的偏执。
  伊九伊发现了,也明白了。这得解释,得说明,即便有可能对方仍然不会懂,就算自己会感到筋疲力竭。可这就是这样一回事。她可以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但假如被捉住,如果还内心深处残留着那么一丁点希冀,她就不得不这么做。
  话音刚落,她看向他。他意外于她突如其来的坦诚,不过,事到如今,不说实话也没有什么意义。她静静地看着他,淡然的目光像伸出的手,搭在他肩头。轮到你了。交给你了。是这样的意思。
  左思嘉望着她。两个人都沉默不语,试图摸索着确认,自己与对方之间是否有模糊的、隐晦不清的衔接。这样的衔接说明不了什么,代表不了什么,或许下一秒就消散,是毫无意义的关系。可是,人们还是想要知道,既悲哀又温暖。
  扶梯载着他们,即将抵达顶端。
  左思嘉看着她的眼睛。他说:“也许你以前爱过其他人,但我没有。”
第50章
  电梯到了尽头, 他们必须迈出这一步。两个人都离开电梯,继续行走。
  展出的艺术品琳琅满目,左思嘉和伊九伊四处转着。
  伊九伊往前迈, 走在艺术品中间:“我以为你能心平气和祝对方‘幸福快乐’的才是爱,”
  左思嘉跟在她身旁:“正常人都是有喜怒哀乐的。”
  “你为什么要和夏郁青分手呢?”
  “都那样了, 不可能不分手吧。”前女友在与自己的关系存续期间找了别人,在俗语里,这个好像叫“戴绿帽”什么的。不过,左思嘉并不觉得尴尬。
  “那样?”
  左思嘉不喜欢提别人的过错, 他通常会默认,只要不是危害全人类的事, 那就与他无关:“我手术完, 恢复期没过,她已经和何嗣音在一起了。”
  “……”伊九伊沉默了,低下头,再抬起头时,有些奇怪地讪笑, “最近何嗣音突然开始找我聊天,到底为什么呢?”
  “他也找你了?”他忽然难为情,跟她说, “我以前听说你和何嗣音恋爱过。”
  “嗯……没有。”伊九伊早有预料, 所以没太惊讶, “不过是有过一些人这么以为。”
  左思嘉沉默了一阵, 忍不住说:“他们俩好复杂。”
  “是的。他们好复杂。”说着说着, 她也觉得好笑, “我说的谎真的有那么多吗?”
  “反正我不多。”
  “我说的是有点多……但还是你的谎话更严重吧。”
  “对不起。”
  “别道歉了。现在不想听了。”她大笑,“假如有一天我结婚, 你也能参加我的婚礼吗?”
  “很难。”过了一会儿,左思嘉又说,“等七老八十了,大概可以吧。我猜到时候我会信佛。”
  他把手里的纸袋交给了她,她打开一看,是钢笔和吊坠的包装盒。伊九伊也没准备拆开验货,瞄了一眼,盖上,拎着,继续走。
  她其实很想感慨“你之前说的爱是什么”,但没说出口。日常生活中,这么提问的人多少像是脑子被驴踢了。伊九伊是个矫情的人,不过,只在必要限度内。
  展览不太好,看来看去都差不多。伊九伊心不在焉,也看不进去。左思嘉更加不懂,站在消防箱旁边研究怎么使用。
  伊九伊朝他走过来,问他去不去吃饭。楼下的草坪上有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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