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中下桑—— 小央【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25 14:42:39

  左思嘉稍微有那么一点尴尬,回答也刻意精简了:“嗯?嗯。”
  女人的怒吼显得车载音响音质很粗糙:“你在哪里?现在!马上!开回家里来!快点!我昨天晚上把两桶山泉水落在那辆车上,忘了提上来了!”
  “啊?”左思嘉好无语,“不是都说了吗,你不要自己去找什么山泉水……”
  “这个喝了能治高血压的,你懂什么?快点快点!”
  只是水而已,声称能治高血压和卖长生不老药有什么区别。他说:“为什么会忘记啊?”
  “我怎么知道你半夜会开车出去?!”
  简直是胡搅蛮缠。左思嘉还想反驳,对方干脆把电话挂了,将他的一腔不满通通堵在喉咙眼里。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冷静处理问题:“我能中途绕个路吗?应该就六到七分钟。”
  “没问题的。”伊九伊笑着,开玩笑说,“你太太?”
  说出口后,她有一点点疑虑,会不会太冒昧,太冒犯人了。
  然而,她开玩笑,他却误以为她天真。纯情无罪,纯真的人没有恶意,他一点都不会往心里去。
  左思嘉很平淡地回复:“不是。家里的阿姨。”
  这里离他家实在不远。左思嘉提前打电话叫冬妈出来。他下车,倒也没帮忙拎东西,靠在车边看热闹。冬妈直接一只手拎了两提水,走路跟玩似的,活脱脱大隐隐于市的武林高手。
  他说:“你催这么着急干什么?”
  冬妈大声嚷嚷:“没这水今天我就煮不了饭了!我吃不了饭事小,到时候你又告状我不给你煮饭!我呸!”
  他无语:“……我找谁告状啊我。”
  两个人一来一回说话很好笑,伊九伊降下车窗,默默地听,偷偷地笑。
  车窗开着,于是,冬妈就这样看到了副驾驶座上的人。
  “谁?女朋友?!”冬妈马上走了过来。
  “不是。”左思嘉立刻否认。假如是别的女性朋友,没准他就干脆说“对对对我们刚领证回来了”。但是,这是伊九伊,是要格外注意轻重的对象。像她这样不被污染的女人,万一当真呢?万一她觉得因此受辱呢?
  他没有去想伊九伊不是他想象中那类人的可能性。
  伊九伊本来就觉得好玩,这时候干脆调侃:“他看不上我这样的。”
  冬妈连忙说:“哎!怎么会呢?姑娘,你要不要到我们家吃午饭?我做八珍豆腐给你吃,你知道不?可香了!哦,你吃了早饭吗?”
  “还没呢……”伊九伊趴在车窗旁,笑靥如花仰起头,盘发凌乱,非常惹人怜爱。可她自己大概不知道。
  害怕催婚心切的她开始要伊九伊生辰八字,左思嘉连忙上车走了。
  继续上路以后,伊九伊回味着,才发觉刚才随意脱口而出的话居然是左思嘉在宠物网站的id。他好像没注意。不会不是他吧?她问:“左老师有养宠物吗?”
  “养了,”提到猫,左思嘉突然放松不少,话也变多了,“一只牛奶猫。脾气很差。我在巴黎就养了,这次才带回国。以后准备就放在国内了。”
  果然是他。
  他发觉自己说太多,转而问她:“伊老师呢?”
  “嗯……”伊九伊笑眯眯的,“我没有养。一直想养呢。”
  左思嘉在开车,没有分心来看她:“考虑好的话可以养。养宠物有很多要注意的。”
  这高高在上的语气,这强调责任的说法,几乎是“看不上你这样的”就是左思嘉本人的铁证。
  伊九伊正暗自想着,车又停了,但离下里集团还有几步路。她以为他又有什么事,不能送他过去了,左思嘉却说:“你吃关东煮吗?”
  外面是便利店。
  他说:“还是要吃早饭的。”
  伊九伊十分意外,她之前明明说得很小声。她隐约能感觉到,自己不是他的猎物,因此,这举动大约什么含义都没有。
  左思嘉不帮她开车门,也不会对着她两眼放光。此时此刻,他背对她,脊背挺拔,但微微垂着头,正在为睡太少而懊恼。
  看着那个背影,伊九伊不由得萌生了新的好奇心,要是他把她当成猎物呢?
第12章
  早晨的便利店冷冷清清,新一天才解冻下锅煮的熟食飘出香味,连锁店统一的音乐清爽宜人。隔着玻璃橱窗,外面潮湿的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
  他们没有回车上吃,直接在便利店站着进餐。
  伊九伊挑了很多丸子,同时用手机浏览新闻。看到一则诗画展览的讯息,她点击收藏,保存下来。
  左思嘉在喝速溶咖啡,拿着纸杯,漫无目的,在看货架上的杂志。时尚杂志都是些是女模特和搭配,他没太多兴趣。两个人站着也是干站着,他想找话题,下意识选了自己相对还算有兴趣的内容:“你想什么宠物?”
  “嗯……”伊九伊拿着纸巾,被他提问,仓促地掩住嘴巴,快快地咀嚼,咽下去后说,“猫吧?”
  “取什么名字?”
  她停顿一会儿,回答说:“弗兰克?”
  还是不说“小猪”了。其实,家里那两只猫的起名经历都很随意。“弗兰克”是当时她刚好看了斯皮尔伯格导演的《猫鼠游戏》,参考男主角的名字,随便就用了。“小猪”则是领养前前主人起的,她只是沿用。
  左思嘉突然笑了,重复一遍:“‘弗兰克’?Frank?”
  “弗兰克。”伊九伊不知道他为什么做这种反应,也就跟着复述了一次。
  像是礼尚往来,他都找她聊天了,她也问他:“你今天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嗯。有一个海外的面试。”左思嘉说着,突然一下,慢慢觉察到什么,“今天跟你一起那个人,是不是那个何什么……”
  他记忆里有张模糊的笑脸,在婚纱照上,在结婚仪式上的微电影里,在夏郁青身边。但是,左思嘉不是很确定。
  是的,是何嗣音。不过,伊九伊没有马上承认。她第一次见到左思嘉是在他前女友的婚礼上,当时的情形,当时的想法,她不想被他知道。所以,反应迟钝了一些。
  但他还是会想起来的。
  左思嘉问:“他是不是结婚没多久?”
  伊九伊保持着微笑,但笑意像退潮似的,悄悄隐没了。她歪着头,花了一点时间去拖延,然后,继续静静地笑着:“……对,他是我老师的儿子。你认识?”
  左思嘉也想起了自己在婚礼上的所作所为,冷不防有点戒备。他说:“认识。你去了他的婚礼吗?”
  “去了。”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伊九伊已经吃完了,擦了嘴巴,嘴唇殷红。她把手伸到脑后,在重新盘头发,黑发被解开,散落,又重新束成发辫,“但是公司忙,给了礼金就走了。怎么?你也去了吗?”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头发总算梳好了,她把手放下去,碎发比刚才少了些,更清晰地露出两颊。
  左思嘉回答说:“嗯。”
  吃完早餐,他们走出去。今天天气不好,路上下过雨又下冰雹。好在都是暴雨,刚刚就停了。路边还有积水,乌黑一片,镜子似的倒在地上。
  他们走出去。有其他车踩着积水驶来,地面上的雨水马上四射飞溅。伊九伊连忙退了几步,要转身,但是左思嘉在她身后。她踩到了他的脚背,他也想让开,但一抬脚,鞋尖蹭到她的脚腕。
  腿绊住彼此的感觉太奇怪了。手不好触碰对方,脚又偏偏挪不开,被溅起的积水洒落到身上,冰冰凉凉。
  都是成年人了,仪表堂堂,有工作,也有自己的生活,两个人却跌倒在人行道上。
  假如是浪漫情节,一男一女,又都光鲜亮丽,撞在一起,大概率是要肢体接触的,再来个失误的亲吻也不罕见。但是,摔下去的一瞬间,他们都本能地避开,不想牵连到人家。结果就是两个人都摔倒了,自己摔自己的,一左一右,好像案发现场的尸体一样。
  左思嘉站起身来,低头看被打湿的衣服,他又看向伊九伊:“你没事吧?”
  她也爬起身,裙子边缘弄脏了,好在是黑色的:“嗯。”
  伊九伊想,这段时间实在水逆。
  他打开车门,从车里取出抽纸,一连抽了好几张,递到她手边。她接过,不好意思地去擦裙子。伊九伊拎起裙子,用纸巾轻轻擦拭,偶然间抬头,她发现他撑着敞开的车门,正侧过身,左顾右盼,故意回避看她。车门像屏风似的,挡住她低头的姿态。
  伊九伊想自己走回公司去,反正也不远了——这是她的说法。主要原因还是不大好弄湿车。不过,左思嘉不在意,他自己也像尿裤子了似的,还不如送她到公司门口。
  握着方向盘,左思嘉突然产生一个想法,忍不住想笑。等红灯的几十秒里,他笑到没法抬起头。伊九伊纳闷地望着他,也被感染了,一个劲地问:“什么呀?怎么了?”
  左思嘉笑得不行,说出来的句子也被斩得断断续续:“是不是……因为……我们嘲笑那个打伞的人……所以遭天谴了?”
  “哈?”伊九伊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仔细想了想,好像领会了笑点,于是也哧哧地笑。心情像是回到青春时代的午后,初次读一本搞笑漫画,她笑得不行,把脸掩到袖子里。
  笑是有人陪伴时会变得更畅快的事。他们分别忍着笑。交通灯切换颜色,红灯结束了。
  后面的车按响喇叭,催促他们快走,左思嘉才匆匆开车。
  她回过头,抽搐似的,时不时还笑一两声。他也是一样。
  伊九伊看着车窗,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模仿狼毫。欲竖先横,欲横先竖,欲右先左,欲左先右。她在车窗上写了一个“永”字。
  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伊九伊下车,弯腰跟左思嘉道谢:“左老师。今天谢谢你送我。”
  “不客气,”左思嘉回答她,“工作顺利。”
  她说:“你也是。”
  车门关上了,左思嘉开车扬长而去。伊九伊也掉头进了公司。
  他开车回了家,停到车库,下车时经过副驾驶,才注意到上面的图案。一个“永”字。“永”有久远、长远的意思。左思嘉想,他倒不喜欢太长远的东西,不可靠,也不值得信赖。
  伊九伊来到公司。今天的工作还很多,小金也在。
  她到办公室,先帮小金看策划案。小金的PPT做得很好,每次伊九伊都会夸她,还说要请小金帮忙为自己捉刀,但一次都没有真这么做过。倒是其他项目的前辈会甩文件给实习生,要他们给自己做这些基础工作,也不管实习生手头有没有自己的活儿要干。
  伊九伊从口袋里抽出新买的迷你钢笔,边看边在纸质文件上画圈。小金守在旁边,紧张地接受面批。
  伊九伊不会吹毛求疵,很快看完了,笑着回过头,跟她说:“很好呀。你进步好大!我画的地方再看看吧。”
  小金用力点头:“好!”
  她准备继续忙自己的事了,小金迟迟没走。
  “九伊姐,刚才你没到,黎赣波老师打电话来了。说有事找你。”小金说,“我给你记了备忘录。”
  伊九伊回答:“好的,谢谢。”
  她脸上没有波澜,心里默默想,是有什么事吗?她昨天太忙,漏掉了他的电话,难道他有什么很重要的公事要找她吗?
  -
  左思嘉提高效率,一鼓作气把工作做完。欧洲那边注重劳动法,不方便催促,他也懒得着急,先做了自己那份,定时提交。这么执着于排开日程,准时休假,就是为了腾出两天去玩一趟。
  这趟短途旅行不单纯是看朋友,主要还是自己玩。
  飞机过去几个小时,落地后也不住酒店,直接租车进山。路上他看了一眼电脑,想确认工作邮件有没有发出去,一打开却发现,收件箱里跳出提醒。那是一条星标联系人的来信。
  好沉重。
  这是他最深的感触。
  他盖上了电脑。
  左思嘉开车进山。
  他联络过的朋友早就在山里了,提前飞过去待了几个月。那里还有其他旅客,都是志同道合的人,通过朋友牵线,大家相互认识了一下。
  白徐是云南人,三十多岁,年纪轻轻的时候到缅甸做过生意,后来收了手,又到欧洲去开餐厅,是个有点传奇的人物。他搂住左思嘉,像见到弟弟一样亲昵,跟别人介绍时,也颇有一番炫耀自家孩子的热情。
  在新认识的这批人里,其中一个女生吸引了他注意。这么说单纯是字面意思,她长得有点像文悦棠,漂亮得很张扬,梳着两条三股辫。文悦棠是之前和左思嘉有过相互了解阶段的古典音乐人,但他们有段时间没联系过了。
  与此同时,左思嘉似乎也吸引了她的注意。“小文悦棠”主动跟他打招呼:“嗨。听说你很厉害?”
  左思嘉不讨厌这样。但是,他自己也觉得惋惜,最近的他毫无恋爱想法。对于他来说,交际欲原本就时起时伏,时而高涨,时而养胃,最近是低谷状态。但他还是朝她微笑:“非常菜。等会儿教教我?”
  “小文悦棠”粲然一笑,不完全相信他的谦虚,但还是点头回答:“好哦!”
  白徐跟左思嘉在国外认识。当时白徐加入了攀岩的圈子。欧洲,尤其是法国特别流行运动攀岩,那是能尽情享受户外攀岩,又不会过度借用器械的攀岩方式。固定路线上有预先安排的人工手点,总的来说,比较安全。
  这次休假的主要日程就是这个。
  左思嘉说自己“非常菜”。他固然不是专业运动员,但这仍旧很谦虚。左思嘉很向往徒手攀岩,也就是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也没有任何辅助,独自攀岩。
  攀岩要用到全身的力量,手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偶尔,左思嘉会把注意力放到被防滑粉包裹的手指上。
  接触这项运动有一年多,他还在勤加练习,熟悉脚法,偶尔室内,他更喜欢去户外。攀爬时需要摒除杂念,分配精力和分配体力一样重要。
  假如摔下去,背可能骨折,颈椎可能断裂,但是,左思嘉想象的常常是手指受伤。他用膝撑休息双手,默默思考,假如手指断了会怎样?肌腱或关节直接崩坏呢?
  研究路线后,他们一起去山附近的村庄吃饭。步行时,同行的女生问左思嘉:“你是怎么喜欢上攀岩的?”
  左思嘉说:“我本来就是爱玩的性格。”
  开始这些运动的契机是生病。
  确诊脑瘤以前,左思嘉已经隐约有了预感。正是因为有症状,所以他才去的医院。得到诊断结果后,大学老师来接他,送他回宿舍,他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
  夜深时分,国内刚好步入傍晚,左思嘉计算了一下时差,推测父母到了能用手机的时候没有。
  左思嘉初中毕业出的国,在海外同时读了高中和大学,持续深造。他拿到第一份工作合约时,父母双双决定出家。
  左思嘉的祖父一生矜矜业业,是普通的公务员,生的孩子却相当叛逆,下海经商,赚了大钱,还娶到了有钱人家的女儿。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