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太后为什么一直留着苏玉澈不杀的原因,一个人只要活着,便总能抓住他的把柄,只要牵制住了他,便总能让他为自己办事。
李长安已死,苏玉澈还能带着副残躯与她鱼死网破吗?届时只要苏玉澈对外宣称李长安确实是意外病亡,所有人都会坚信不疑。
九王趴在池子便听了个大概,恍然大悟道:“你们今夜便要动手?”
顾钦望向这一池泠泠秋水,道:“是。”
微弱的火光朝这边蔓延而来,顾钦道:“你们先走,我该去面见太后了。”
她说完这话顿了顿,想跟苏玉澈说等她回来想听听他到底在别扭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又觉得这个句式实在太不吉利了,于是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踏进了夜色中。
苏玉澈望着她的背影许久,直至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对九王道:“我送你出去罢。”
顾钦带着玉玺已前往宴会的殿中,此时阖宫上下都在传九王失足溺死的消息,等回到宴饮的大殿,顾钦突然发现宴会上已经换了一批人。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朝臣已经不在了,一侧坐着崔氏与马氏的族人,一侧坐着的......是些北狄人。
顾钦与北狄人少说也打了个把月的交道,对他们的面貌特征一眼便能看得清楚。
见她回来,太后道:“可是拿到了?”
话音未落,无数双眼睛都落在顾钦身上,仿佛要把她盯出一个窟窿来。
“拿到了。”顾钦一边回答一边步入殿中,北狄来的那几个显然认出她来,目光露出敌意。
她越过几人,主动问询道:“不知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家父就是死在这些人的手中。”
她这话像是激怒了他们,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猛地跳出迎面就给顾钦一击,顾钦早有防备,退身一闪,刀柄朝着那大汉的眉骨用力一击,直打得大汉退了两步。
眼见没占着什么便宜,反而还吃了亏,那大汉脸色奇差。
还是太后目睹了一遍,心中不免鄙夷这北狄人也不过如此,率先安抚顾钦道:“顾将军莫要动怒,大事当前,自然先以大事为主,尔等的恩怨哀家是不会插手的。”
那意思是说,顾钦若想秋后算账,随便。
顾钦收回目光,心知在她进来的那一刻,整座大殿恐怕已经被太后的人包围了,只等她交出玉玺,太后便举事出兵。
不过这个时候,苏玉澈应该已经找到李长安的下落了。
顾钦滚了下喉咙,不知今日自己还能否顺利走出这间大殿,只是看向太后道:“墨阁侍卫也随我来此。”
太后面色微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有所不知,墨阁侍卫并不会认主,玉玺在谁手上,他们便认谁为主。”
这一点太后怎么会不知,也是因为此,太后才没有格外费心去处理墨阁的人,李长安在她手上,随时都能杀了,只要李长安一死,墨阁便只能认她的引容为主。
不过,既然顾钦如此说,那看来她身上的确带着传国玉玺无疑了。
太后正要面露得意,却又听顾钦道:“不过太后恕罪,这玉玺臣必须亲自交到小殿下手上。”
此话让太后瞬间沉下了脸色,“你这是何意?难道哀家还会挡着自己儿子的路不成?”
顾钦一说完,旁侧坐着的世家也蠢蠢欲动起来,他们本就一直担心太后马氏会在幼帝登基后独揽大权,只是一直碍于权势不敢开口直说,今日既然顾钦先开了这个口,他们立即见缝插针随声附和起来。
“臣以为顾将军说得有理。”
“玉玺确实应该直接交入小殿下手中,毕竟臣等来此也是为了亲见小殿下登基!”
“还请太后速将小殿下请来。”
接二连三有人起身附和,吃准了在此关键时刻,太后决计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今后小殿下登基还需他们从中扶持斡旋,太后更不可能自断羽翼。
“你们......”一片人声中,太后面色更加铁青,她恨恨瞪了顾钦一眼,暗道日后再跟这个小妮子算账,咬牙切齿道,“去,将引容带来。”
众人屏息凝神,顾钦也垂下眼来,与此同时殿中走上一串人来收缴殿内人身上的兵器,顾钦的腰刀自然也被一并撤走。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蟒服金带的男童被带上来,十岁上下的年纪,却是肥得面红耳赤,恶狠狠发着脾气。
“都说了我在睡觉!叫我来干什么!”他用力捶打着那个内侍的背,内侍疼得龇牙咧嘴强忍着没呼出一声痛来,还讨好地道,“殿下,殿下,是太后想见您。”
太后目光慈爱地拥过自己的儿子,指着顾钦道:“顾将军要当面将传国玉玺给你,给了你之后你便是陛下了,要好好接着,不要磕了知道吗?”
随后还扫了内侍一眼,道:“你在殿下旁边照看着。”
“是、是。”
闻言,李引容将目光放到了顾钦身上,他盯着顾钦半天,才笑道:“你怎么长得跟个女人一样?真是笑话。就是你要把玉玺交给本殿?拿来吧。”
他伸手过来,内侍便在旁小心照应着。
顾钦垂目看他,目中已无甚情绪。
她将玉玺从怀中取出,半跪下身呈上,待李引容来拿时便趁着所有人不备,一鼓作气,伸手拧断了李引容的脖子。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太多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唯有离顾钦和李引容最近的那个内侍跪地尖叫起来。
太后一怔,直至看着李引容的身体以一个极度扭曲的模样倒下,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周围的世家一惊,有人大喊道:“大胆顾钦逆贼!快来人!杀了她!”
顷刻之间,顾钦被金吾卫重重包围,而她的腰刀已被卸下,手无寸铁。
“杀了她!杀了她!”太后惊叫不已,“你敢骗我!你敢杀了我的引容!”
此时突然有人来报:“太后!李长安被人劫走!往西南方向的宫门逃去了!”
至此太后才恍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目光定定落在顾钦那张平静如水的面容上,回想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才知从她初召顾钦进宫那日起,她便入了此二人的局。
“你和苏玉澈给哀家下套?”太后凉声笑起,一双眸中满是含恨的阴毒,“可怎么可能?那日苏玉澈就在那扇门的背后,他分明都听见了......哀家的人一直盯着你,说从那之后你们便再未见过,怎么可能......”
“他杀了你身边的马德全,你不恨他?你们......究竟是如何密谋的?”
太后怔忪,随后又厉声道:“你们还等什么?杀了她!再派出一队人马速去劫掠李长安!今夜李长安必须死!”
顾钦很快和殿内的金吾卫缠斗起来,她身手虽然绝佳,可今夜的战局实在难破,她手中又无兵器,落到下风是迟早的事。
然而她心中却觉得平静,至少苏玉澈会没事。
太后见她困兽犹斗,冷笑道:“为何不叫你的墨阁侍卫相助于你?据哀家所知,墨阁侍卫并不擅长搏击罢?”
她说完又觉得不对,这么久了,怎么墨阁侍卫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不是早该进来协助顾钦吗?
怔了怔,她突然反应过来:“你把他们派去保护苏玉澈了!”
“顾钦啊顾钦!你真是可笑!自己被困在这里生死未卜,你竟然把唯一的生路让给了苏玉澈!?”太后狠狠碾过自己的指尖,心知今夜恐怕再难抓到李长安了,她设的这局已注定失败。
既如此......她冷眼看着身上已然挂彩的顾钦,她死也要拉着顾钦陪葬!
正当此时,殿外却响起厮杀之声,马蹄声急急奔赴而来,为首的四人一路披荆斩棘杀进殿来,看见被围困的顾钦后震声道:“将军!我们来助你!”
顾钦猛然掀眸,心头一震,前来的乃是她天字营中那四个校尉,徐扬已死。
太后大惊,顾钦的人马分明已被她的人制住,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是苏玉澈!苏玉澈没有杀他们,死的只是个徐扬而已,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徐扬的内奸!
“好,好啊......”太后面上颓然失色,凄然失笑,“你们里应外合,他竟然还给你留了后路......”
此刻连顾钦也是暗惊,原来苏玉澈放出玉玺的消息,设下此局,并非全然为了暗示她演这场戏,他早知她已动了面杀李引容的心思,藏下这批人是为了给她的退路。
顾钦喉间发紧,此刻,她只想快些见到苏玉澈。
第69章
殿中有了马德全等人的助力, 顾钦很快脱离了险境,只是棋差一着竟让太后逃了,她与那些北狄人不知达成什么交易, 眼看落败北狄人竟还愿意带着她潜逃。
顾钦派了一支队伍去追, 而自己则快马加鞭去找寻苏玉澈的下落。
西南宫门一片狼藉, 随处可见围剿的尸首, 留下的马车车辙印还黏连着血肉,一幕幕望去尽是触目惊心。
苏玉澈双腿有恙,顾钦心急如焚只想快些确认他安好无虞。
只是她出宫之后一路疾驰,却未见丝毫踪迹,马车车辙印好像突然断裂了一般,失去了方向。
顾钦在原地兜了好几个圈子还是不见人影,不觉烦躁起来,一双眸中好似要迸射出火星一般。
正焦灼间, 一阵脚步声从身侧的草丛中传来, 顾钦警觉回身,看到那里走出一个墨阁侍卫。
“顾将军, 主人让我来寻你。”
顾钦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甩开追兵后,苏玉澈带着李长安和九王藏身在一处山洞,未知外面情况如何,他们连篝火都没点,只是静静等待着结果。
眼下顾钦回来, 他们便知道宫中内乱已然平定, 墨阁侍卫们立即点燃篝火。
李长安看见顾钦神情颇为激动,正要感慨几句顾将军辛苦了、顾将军真乃忠臣良将云云的话, 只见顾钦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直奔着里面那人去了。
李长安:“......”
九王见状, 差点没笑出声来。
苏玉澈端坐在轮椅中,跳跃闪动的火苗映在他雪色谪仙的面容上显得静谧又美好,他温柔地望着顾钦,一个眼神足以抵得上别人千万句话。
顾钦喉间一哽,紧紧将他抱进怀里。
苏玉澈腰侧都被顾钦箍疼了,但他一声不吭,就由顾钦这么抱着他。
好一会儿后,顾钦才将他松开,紧着检查他身上,“可有伤着吗?”
苏玉澈摇了摇头,却见顾钦小臂上有几处细碎的伤口,登时皱起眉来。
“我没事。”顾钦先他一步回答,这才转身对李长安道,“陛下还请速速回宫主持大局,将太后罪名即刻昭告天下!且趁热打铁,株连马氏与崔氏全族。”
顿了顿,她又补充:“王家的人自然也不能幸免。”
李长安知道这是要借谋逆之势打压世家的最好时机,即刻坐上马车与九王同返宫中,再命人召集各路大臣紧急议事。
顾钦见那二人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道:“自会有墨阁侍卫护送二位回宫,苏相就由臣亲自护送了。”
九王摇了摇头,直叹这二人真是腻歪,放下马车帘子驱车前行。
苏玉澈被顾钦抱坐在马上,他这还是第一次骑马,坐得格外不稳当,顾钦便腾出一手箍紧他的腰,另一只手拽着缰绳,将苏玉澈整个圈在自己怀里。
马儿徐徐前行,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行进了一段路后,顾钦才问:“苏相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两人虽说是演了几日的戏,但也确确实实好一阵没有亲近过了,苏玉澈显然有些不适应,垂着眼道:“现在事情都办完了。”
“是吗?”顾钦反问,“那太后初召我那次,苏相分明什么都听见了,又为何不跟我讲呢?”
苏玉澈一怔,顾钦的那些话,的确在他心里留下一个疙瘩。
可他从来没想过要问,这种话,让他如何问的出口呢?
眼见苏玉澈不应声了,顾钦微叹一声,解释道:“太后跟我说她的人已经到了丞相府,我怕万一你落入她的手中,她拿你牵制我,便只能步步被动,所以只能说那些话打消太后的心思。”
“我还能牵制住将军吗?”苏玉澈轻声,“让太后杀了我不就好了。”
顾钦一听就知道他这是在介意她在太后面前说两次应该趁早杀了苏玉澈的事,不过苏玉澈既然能同她说出来,就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这人是用心听了的。
“明知她不会杀你,我才敢这样说,可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就算拿我的命换你的,我也很愿意。”
顾钦很认真地解释着,她一边说话,一边又搂紧怀里的人,低头在他耳尖上亲了亲。
“总不至于再跟我闹别扭了。”顾钦偏头,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苏玉澈眸光微微闪动,不由想起那次会宾楼爆炸,顾钦紧紧揽着他冲出来的场景,他指尖微蜷,轻轻“嗯”了一声。
顾钦心里顿时一松,心猿意马了一阵,又忍不住提:“那...成亲的事?”
这人可答应过等这事儿平定之后就与她成亲的,现在怎么也落下了七八分,大局已定,暂且没有后顾之忧了。
苏玉澈却回过头来,侧着脸问顾钦:“是真的要与我成亲吗?不是结草衔环,随便说说报答恩情的吗?”
结草衔环,这四个字还真被他记得清清楚楚,不知道私底下念叨了多少遍。
于是顾钦认真回答:“是真的想要和元希成亲,不是结草衔环,是想和元希在一起一辈子的成亲。”
苏玉澈明明就想听她说这个,可等顾钦说了,又觉得实在是腻歪,红着耳尖不应声了。
等顾钦和苏玉澈回到宫中,李长安已召集群臣议完了事,之后又命人连夜抄家,将马氏、崔氏与王氏凡牵连者都抄了个遍,至此,长年压在李长安心上的那块巨石才终于消失,他长长舒了口气,看向顾钦与苏玉澈,道:“你二人平叛有功,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陛下都答应吗?”顾钦道。
李长安愣了愣,迟疑着道:“是的。”
总不至于要他把皇位让出来吧?
既然如此,顾钦也不客气了,道:“臣想请陛下兴办女学,司设女官。”
李长安一愣,没想到顾钦开口竟是为说这个。
他面露迟疑,顾钦继续道:“现在世家下行,各家正是夹起尾巴做人的时候,想来陛下若执意施行,没有多少人会站出来反对。此事,陛下若允,臣愿意亲自去办。”
李长安刚允下的承诺,自然不可能驳回了顾钦的请求,只是这件事兹事体大,也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定的,不过李长安深知若不是这二位,自己恐怕是没命从太后手中逃出。
想了想他道:“这件事朕记着了,朕会尽力去办。”
说罢,他又转而看向苏玉澈,道:“苏卿可有什么想要的?”
苏玉澈却一脸恬淡,“只要陛下能答应顾将军,臣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