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陆乔,人乡里乡亲都叫她乔娘。
乔娘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养父母捡来的,但她知道在这个男丁重要,女娃被嫌弃的世道能有一口饭吃,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即使她自会走路就每日要帮阿娘做活,做饭,洗衣服,看着那大她十岁的养兄整日游手好闲,吃着家里最好的大米饭,吃着她做了一个月绣活才换来的猪肉,吃得满口流油时,她也没有丝毫埋怨。
她就像是一棵艰难求生的小草,仅仅靠着这世间给予她为数不多的阳光和雨露就坚强地长大了。
当然,再平凡困苦的时光中也会有独属于每个人的小太阳。
隔壁的水生哥会在上山打猎后给她带最甜蜜的野果,在路过野花丛时也会给她摘一束漂亮的野花,甚至悄悄给她留一块最好看的兔毛。
他们没有宣之于口,少年少女的情意在一个个不经意的害羞对视中就确定了。
如果不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她那二十六岁的养兄还没娶上媳妇,把目光落到了亭亭玉立的乔娘身上。
即使营养不良也能瞧出乔娘那清秀不俗的样貌,整日里不思进取,好吃懒做的养兄又如何会不好女色呢?
乔娘也曾反抗,她也曾阿娘说过她只把养兄当哥哥,可那素日里对她还算温和的阿娘第一次露出了刻薄的面孔。
“你当我为什么要养你这个丫头片子?嗯?”
“别和隔壁那水生眉来眼去了,即使你不嫁给你哥哥,我们家要的彩礼他水生也给不起。”
原来她的命运早就在她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就悄悄定下,在养兄的利益之前,她这个养女的想法不被考虑,她从来就是一块待卖的人肉。
在一个神婆算的好日子里,陆家那破旧的木门上被贴上了两张“喜”,在两对不颜色不正的红烛下,她与那好吃懒做的养兄结成了夫妻。
在这种社会氛围下长大的乔娘,性格柔顺的乔娘能做什么呢?
养父母养大了她,一个“孝”字牢牢地压在了她本就单薄的脊梁上。
从此她只能和她的水生如同陌路。
她以为她的一生就要这么过去,重复着现在的一切,然后在两年内生下一个娃娃。
明明所有人的生活都是这样的,可乔娘还是隐隐地觉得不甘,或许是不甘于她那少女时光中偶尔的甜蜜,又或是那压在她身上的,令她作呕的男人。
神灵似乎听到了她的祈祷,在婚后的第三个月,她那养兄在和一帮狐朋狗友游玩的时候失足跌下山崖死了。
乔娘没有一点伤心,甚至隐隐的开心,即使她成为了一个寡妇。
不过现实还是给了她一巴掌,婚后三个月死了丈夫,村子里自然少不了闲言碎语,她的阿娘对她的态度也一日比一日地差,那扫帚恶狠狠地打在了她肩膀上。
“你就是个扫把星,克夫命!”
“我当时真是昏头了要收养你!”
然后把她打得遍体鳞伤。
陆溪乔回忆到了这一段的时候觉得很是讽刺。
她的养母真的是因为后悔吗?还是因为面对不了家旁邻居对她失去独子后那怜悯有暗嘲的目光从而把心中的愤恨转移到乔娘这个弱女子的身上呢?
一x连半年,在乔娘觉的绝望甚至已经妥协自己是个克夫命,扫把星的时候,那曾经与她心意相通的水生,那婚后就很少见到的水生拿出了三两银子把她求娶了回去。
三两银子是普通人家一年半的嚼用啊。
乔娘拉着他的手臂问道:“你这钱是哪里来的?”
憨厚的汉子水生挠了挠头道:“运气好,在林子里猎到了一头鹿。”
看乔娘一年难为情,水生捧着她的脸道:“别觉得心里愧疚,我不在乎你的名声,只要你以后好好跟我过日子就行了。”
她以为生命中的转机来了,这是神灵对她的眷顾,乔娘满心欢喜地和水生过上了日子。
水生也值得托付,每日勤恳种地,闲时还去上工,粗活重活是一点也不让她碰,竟在半年内把乔娘宠得像个未嫁的大姑娘,连那因长年累月做活粗糙无比的手也嫩了不少。
嫁到水生家的这段时间是乔娘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但命运总是和她开玩笑,在她信心满满地和水生打算把这个小家经营好的时候,水生也在打猎的时候失足落下山崖。
乔娘的天塌了,也彻底坐实了克夫的名头。
第二任公婆的棒子再次打到了她的身上,但比上次更惨的是,她的眼泪还没落下,她还没有接受丈夫再次死亡的消息,她就被打包送到了另一家。
一家又一家,像货物一样。
第3章 乔娘小传3
再没有哪一刻,乔娘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价值。
然后她那一直单薄却挺直的脊背垮掉了。
可以说再苦再累也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乔娘失去了对生活的热爱,她的眼中失去了光芒。
再次醒来的时候乔娘已经穿上了一袭水红色的嫁衣,身下垫着的是柔软的被褥,是她这辈子没摸过的好料子。
一个小丫头欢喜地走进来,她唤着自己六姨娘。
六姨娘?
乔娘又被卖给了隔壁镇子的大地主,看着那像发面馒头一般白胖的男人,乔娘不做一声。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她从来就反抗不了不是么?
她在心中嘲弄自己,嘲笑自己就是个懦弱之人,既然不愿意被卖一次又一次,那为何不去死呢?
可一想到死,乔娘就怕了,她有种莫名的恐惧,她在既厌恶这个世界又不敢去死的懦弱中挣扎着,性格也愈来愈别扭,越来越有股疯劲。
反正要不了多久这个大地主也是要死的。
她陆乔娘就是个克夫命。
在地主家的日子,乔娘把她见识过的婆婆们嫌弃的小媳妇的样子扮了个十足,她好吃懒做,骄奢淫逸,明明是乡野女子却学着大小姐摆架子。
与其说是扮演,不如说是乔娘式的发泄。
发泄那些命运对她的不公,发泄心中无法纾解的郁气。
大夫人辱她,她冷眼相待,大夫人叫她去站规矩,乔娘听而不闻,甚至还翻着白眼,甩脸色。
每当大夫人生气,乔娘都在心中呼喊,打死她吧,把她弄死,可大夫人却一直没有下手,乔娘不想自尽,但她想死。
甚至那个白面馒头地主也对她百依百顺,她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捧到她面前。
乔娘寂静的心又开始波动,她的心很软,即使被伤害了数次,她心中的坚冰还是会在下一份的善意中慢慢融化。
发面馒头地主对她很好,即使她不喜欢地主,乔娘也不能否认。
直到半年后的那一天,也就是昨天。
乔娘被扒下了以前任她挥霍的绸缎衣裳,拽下了头顶上的金银首饰,那一直顺着她的白面馒头地主也咧着嘴,笑的不屑。
“好喽,过了半年的好日子也该知足了,真以为你是个大小姐啊,都是几手货了?也就长得漂亮一点。”
地主和大夫人并肩站在一起俯视着被推倒在地上的乔娘,看她的眼神像是看着什么牲畜。
“要不是那道士说和你做半年夫妻有助于我以后发大财,谁会要你啊,一个克夫的寡妇……”
乔娘的心彻底碎了,那早就布满碎纹的心脏一下子碎成了无数块,再难黏在一起了。
第一次,乔娘以为她的养母是救赎,结果她的养母是那样的凉薄,两只眼里写着都是银子。
第二次,乔娘以为她的幸福生活终于来了,结果她的丈夫再次死亡。
第三次,她以为……原来还是因为银子。
不会再相信了……陆乔娘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疯狂地摇着头,不会再相信了。
身上值钱的物件全部被拿下后,陆乔娘被卖给了人牙子,再后来就被老汉买到了家中。
在读取这段回忆的时候,陆溪乔觉得乔娘已经快被逼疯了,或者她的精神已经出了极大的问题。
当乔娘知道她即将嫁给山神的时候,她很高兴。
嫁山神,轻则守寡,重则活葬。
前者在山神庙伺候一辈子,不会受人骚扰,后者活葬,无论前后正如乔娘所愿。
这是她这短暂却悲苦的生命中最符合她心意的一次。
心中的那些压抑许久的情绪得到了释放,人活着就是那么一口气,但这口气没了的时候,人也就要没了。
所以陆乔娘死了,死在了悲喜交加的情绪中。
梳理完这悲苦至极的回忆,陆溪乔的心脏叶不免压抑的难受,但借着这股劲儿她也误到了接下来的人设。
去世了的陆乔娘可以释然,但活着的她释然不了。
陆乔娘应该是随性淡然的,她的心已经被伤的千疮百孔,无论接下来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只要不是嫁给活人,乔娘应该都不会在乎,她的心已经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
陆乔娘也应该是个疯批,她那些经历已经把她压垮,她对人类彻底失去了信任,她的行为可以像个神经病。
可不管怎么样,陆乔娘心底应当深藏着一份爱,她感受过最真挚的爱情,所以她永远不会失去爱人的能力。
每一次到新的小世界,陆溪乔就是在用别人的人设体验不同的人生,也像是演员,在扮演另一个人。
而这一次的人设,比以往的都悲惨,也更为复杂。
这是挑战,陆姐也永远期待挑战。
……
吹雪山之所以叫吹雪山,是因为山上长了许多流苏树,一到春天流苏树开满白色的花朵,如同冬日雪落树梢一般。
而在吹雪山的一个山峰顶端长着一颗巨大的流苏树,直冲云霄,他的树冠甚至蔓延到了山涧的对。
一阵微风吹过,三千白色花瓣飘过那数十丈高的山涧落到了对面的悬崖上,花瓣如雨,美丽不可方物,也吹了村民满头。
“老苏,你那边红绸怎么还没绑好?”
顺着男子的实现看去,悬崖往里些的地方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小庙,此时一群村民正在庙上挂着红绸。
“快了,快了。”
而这个男子扯了扯自己挂在树杈子上的红布,满意地点了点头。
洁白的花瓣铺了满地,还在风中飞扬,鲜红的红布挂满了周围流苏树的枝丫,像一汩汩鲜红的血液再向下流淌。
一个三岁稚童在角落里不安地看着这一幕,终于还是忍不住拉了拉娘亲的衣角小声问道:“阿娘这是在做什么啊?”
那妇女小声答道:“是给山神娶亲呢。”
“那娶新娘子为什么要撒纸钱啊?”
妇人先是不明所以,后来再触及满目的白花时蓦地悟了,她连忙捂住嘴掩住嘴中的惊呼,半晌才放喃喃道:又何尝不是在办丧事呢……
早上几年,村中哪有这样的仪式啊……
第4章 嫁山神4(故事开始)
村中向来贫困,即使是山神娶亲也只给新娘配了一身红布衣裙。
给陆溪乔换衣服的正是老汉的孙女,小姑娘低着头不敢看她,偶尔目光与她相撞也是躲躲闪闪,显然知道陆溪乔是替她去的。
待陆溪乔安安静静地换好衣服,那小姑娘才鼓起勇气道:“姐姐,对不起……”
小姑娘不知道陆溪乔为什么会没有一点反抗地替她出嫁,但她知道这一去,她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姐姐了。
姐姐要替她去死了。
三年前的山神祭上,那个大她三岁的邻家姐姐就死了。
陆溪乔没有大度地原谅这个小姑娘,也没有愤恨地斥责她,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双手举到了身前。
像是在说:来吧,把手困住吧,我知道你们要这么做。
把本就羞愧的小姑娘刺激的直接流下了眼泪,这一举动把她内心的懦弱伪善照的清清楚楚。
虽有良善之心,但也以己为先,这就是人性。
无论陆溪乔是什么表现,小姑娘也不会选择自己去嫁山神,所以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边给新娘准备,另一边的村中父老则在忙忙碌碌地准备着祭祀的用品。
流苏树雪白的花朵依旧在飘着,落满整个山谷也落到了那座半人高的小庙上。
一朵雪白的小花忽地幻化做一位白衣白发的男子。
他有一双通透的琥珀色眼眸,白色的睫毛卷曲挺翘x,一小朵花落到了他的睫毛上,睫毛慢慢的扑闪,撩动心弦。
奇怪的是他就那么曲腿坐在庙上,却没有一个村民发现他,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看着在他面前来往准备祭祀物品的村民,流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口气喷出去的瞬间,山间刮起了一阵清风。
他就是村民口中的山神,这座吹雪山的主宰者。
其实几百年前,他也只是棵普通的流苏树,某天巧合产生灵智悟道修行,那时只是山中一个树妖而已。
后来他救了几次吹雪山下的村民,村民自发为他立庙祭祀,有了村民的信仰流苏才逐渐被赋予了吹雪山山神的低阶神职。
吹雪山有了山神,流苏有了功德加深,灵气自然反哺,是以山中果实变得丰厚,猎物增多,更加让村民的信仰增强,形成良性循环,他的修为也愈加深厚。
若是长此以往,流苏未必不能得到成仙,但天有不测风云,从七八年前起,吹雪山附近的雨水少了五成,这雨水的多寡影响了山货的质量和猎物的数量。
村民急了,纷纷向流苏乞求,可是他虽是山神,但能做的太少,而且这几年的变化乃是自然演变,他一个小小的山神又能做些什么?
况且他还在化人最关键的时期,闭关修行的他根本顾不上村民。
半沉睡的山神不知信仰他的子民悄悄生了邪念。
村民以为山神厌弃了他们,开始祭祀山神乞求山神的原谅,一开始是普通的牲畜,到后来就是活生生的人。
雨水虽不如以前丰茂但到底还能吃饱肚子,可人类的欲望永不满足,他们对山神进行了人祭,让无辜村民的血液染上了流苏的根。
贪婪的欲望拥有强大的力量,脏污的信仰污染的了纯洁的神灵。
流苏不愿,但化形关键期的他动弹不得,只得由污血玷污他的身体,欲望感染他的神性。
山神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悲悯地看向村民,临了却又自嘲一笑,看向了自己手腕脉搏上那道血红的红线,不知该悲悯村民还是该可怜自己。
良久,他又长叹一声,画作一片花瓣飘落在地上。
从此以后,他不会再叫无辜女子丧命……
村长走过庙前,布满泥泞的鞋底践踏在那片花瓣上。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几个去陆老汉家把新娘接过来吧!”
在村长的大声呼喊中,两个身穿红衣的男子抬着一顶小轿沿着弯弯山路拾级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