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这次情况严重,王长友也不愿意来找他。
“厂长,不好了,有家长向我们合作的学校举报我们了。”
厂长坐在沙发上喝茶,一看他毛毛躁躁的进屋,立刻皱起眉。
“多大的人了,还没学会稳当,也是因为这个,你负责的项目才会这么容易出问题。”
一进门批头盖脸被骂了一顿,王长友咬了口嘴里的嫩肉,才忍住没掉头就走。
“厂长,这可不是小事啊!”
“我知道不是小事”,厂长重重的放下杯子,面露不快,“说说情况,是谁举报的,举报人是怎么知道添加剂的事情的,现在他们向媒体曝光了吗?”
王长友进来半天,厂长也没说让他坐下,他心里不舒服,索性也不等了,自顾自的在沙发上落座。
“是个女的,据说很有钱,刚给学校捐了栋教学楼。”
“有钱?打听过她是做什么的了吗?”
这个王长友来之前还真去查了,道:“目前只知道她在中央大街的万华商城买了一层楼,好像打算建个儿童乐园,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厂长的表情更加冷硬,“中央大街,那儿可不便宜。”
他心里不禁有些烦躁,看见王长友翘起来的二郎腿,更加不爽。
“把你的腿放下来,坐没坐相,亏你还是个小领导呢,连这点礼貌也没有。”
王长友打进门以来就挨骂,已经不耐烦了,就算受了批评,腿依旧翘着,“领导,咱就别说那有的没的了,现在关键的不是我的坐姿,而是这事儿该怎么办?”
他说的是有道理。
厂长勉强忽略了他的坐姿,继续问道:“她去有关部门举报了吗?”
“那就不知道了,至少我们现在还没收到消息,这就是好消息。”
厂长眉头紧锁,“能找到那个人和解吗?花多少钱都行,把事情压下来。”
王长友偷偷翻了个白眼,“厂长,人家富婆捐了栋图书馆呢,这么有钱的人,我们买通不了吧。”
“除了钱,我们还可以付出别的”,厂长用一种你太年轻了的眼光看着他。
“三牛牛奶销往全国各地,我们免费替她打个广告也行啊,这种宣传费用,动不动就要几千万,加上现金赔偿,总能堵住她的嘴。”
王长友越听越觉得不靠谱。
但厂长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他又不好太过直白的反驳。
“我建议您向总厂打个报告,万一纸包不住火,真出事儿了责任也不是我们的。”
这个建议总算被厂长认同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跟董事长联系。”
当着王长友的面,这通电话直接拨了出去。
厂长将刚才他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等待着董事长的指示。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样吧,和解费也先准备着,但我们要先发制人,拿到舆论的优势。”
厂长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手机的音量经常调的最大。
王长友也能听到手机里传出来的董事长的声音,以及钢笔磕碰在木桌上的“哒哒”声
“这样吧,我会安排一个采访明天到s市在厂子里去,你接受采访的时候表现的委屈一点,今晚回家多练练。”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厂长的脸皱的更厉害了,抽抽巴巴的像被风干的茄子。
“小王,这委屈怎么表演啊?”
王长友也不懂表演,张口胡乱出了个招,“跟小时候被爸妈揍完一顿的表情差不多吧。”
“被爸妈打……”
厂长的表情依旧苦大仇深,“我父母都去世十多年了,哪还记得小时候被他们打是什么感觉。”
王长友眼睛一转,觉得这是个出头的好机会。
电视采访可是大事,总公司那边肯定会关注,他要是也能跟着上一回,岂不是也能被注意到吗?
想到这儿,他一下子正经起来,翘着的二郎腿也放了下去,“厂长,你要是不会的话,不如把我也带上,到时候我帮你演就是了。”
厂长上下看了他一圈,这小子平时虽然混不吝,但也是个会装模作样的。
采访需要的不就是装模作样吗?
“行,那明天你跟我一起接受采访,记得对人家记者礼貌点,别摆出你那副大爷的姿态。”
王长友陪笑,“您放心,我肯定圆满完成任务。”
*
胡珍珍顺着鱼店老板给她的地址,到了养牛场所在的位置。
这里距离卧山别墅有一小时的车程。
跟想象中的在野地里养牛羊不同,面前只有个农家小屋,以及一大片木结构的简易草棚。
小平房目测只有五六十平米,分为两个房间,肉眼看上去,就不是能舒适生活的地方。
“有人吗?”
胡珍珍站在牛棚旁边喊了一句。
可能是她的声音不够大,喊了两声也没人出来,最后还是陈开去敲了平房的门,屋里才有人答应。
“谁呀?”
“我们是辛老板介绍来买牛羊的,他应该跟你提过这件事吧?”
门这才打开。
“提过提过。”
从门里面走出一位穿着朴实的女人,随手半带上了那扇木门。
胡珍珍眼睛尖,从缝隙中看见了还在燃烧的灶火,以及灶火旁瑟缩一团的小姑娘。
“您想好了想买几头牛或者羊了吗?我们这种牛跟羊都非常健康,我每天都会打扫,干净的很。 ”
女人用手在胸前的围裙上擦了两把,才伸出手给陈开指牛羊。
“您误会了”,陈开侧开身体,露出后面的胡珍珍,“那是我们老板,她才是真正要买牛羊的人”。
胡珍珍冲她点点头。
女人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转了一圈,紧张的双手交错,靠近了胡珍珍一些。
在离胡珍珍三四米远的地方,她停下了。
“这位小姐,您真的要买牛吗?”
不怪女人怀疑,胡真真的穿着打扮,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富贵,这样的富家千金怎么会有兴趣养牛羊呢?
女人的心里忐忑极了。
她实在需要人来接手这批牛羊,哪怕是赔钱,她也想尽快卖出去,以后带着女儿换一个城市生活。
只有换一个城市,高利贷、前夫和以前那些糟糕的回忆才会彻底离开他们母女。
因为有李华恩存在,真真连学校都去不了,要遭受同学异样的眼光,也是因为他的存在,让那些想买牛的客人望而却步。
方萍看着眼前衣着华贵的富家小姐,咬破了干瘪的下唇,尝到了鲜血腥甜的味道。
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
除了没接触过农活、也不明白赌徒多难缠的富家子弟,还有谁能出钱买下她这些牛羊呢?
即便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几秒钟之后,方萍还是压不住良心,问胡珍珍:“您知道我的情况吧,我的前夫是个赌徒,你买了我的牛羊,他很可能会过来纠缠,给您带来麻烦。”
她嘴上这样说着,眼睛里却闪着希冀的光。
“我已经见过你前夫了,在那家卖观赏鱼的店里,他确实是个烂人,当时还想偷我儿子的胸针。”
方萍的唇狠狠抖了一下,像是从万米高空坠落,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去找辛老板了?还想偷您的东西?”
一瞬间,方萍彻底绝望了。
见过了那个王八蛋,又怎么会有人还愿意买她的牛羊呢……
胡珍珍发现她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也猜到了她的想法。
“你放心,你们已经离婚了,你前夫是你前夫,你是你,我不会把你们混为一谈。”
听到她这样说,方萍的嘴角勉强一笑。
“多谢您的体谅,因为他的事情,很多客人到这里听说了都扭头就走。”
到这会儿,方萍依旧不相信胡珍珍会买下她的牛羊。
S市卖牛卖羊的人那么多,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再简单不过了,怎么会买下她这儿麻烦重重的呢?
胡珍珍微笑道:“不给我介绍一下牛羊的具体情况吗?”
方萍一时不敢相信,抬起头来确认了两遍,看到胡珍珍冲她点头,压在心底的欣喜才喷涌而出。
“要介绍的,要介绍的。”她重复了两遍。
“您想从哪方面听起,是牛还是羊?”
“从牛开始吧”,胡珍珍面前就是牛棚,不少牛正在槽子里吃草,有几只的棚里有牛粪,不过数量不多,看得出方萍今天应当清理过。
方萍也注意到了牛棚不太干净,伸出手向前指路,带着胡珍珍往干净的那边走。
“我这有三十头奶牛,三十头黄牛,黄牛现在大概三百五十公斤,喂些好的草料,还能往上长上几十公斤。”
“奶牛是纯种的,跟黄牛隔开养,您不用担心混种的问题,现在有大半的奶牛都生过一胎了,产的牛乳特别香醇,一会儿我给您烧一锅奶,让您尝尝。”
胡珍珍没拒绝她的好意,“好啊,我正好对奶牛很感兴趣。”
一听这话,方萍介绍的更卖力了。
“我这都是荷斯坦奶牛,产奶量很大,最大的那头牛每天能产七十千克奶呢。”
这里本来是雇佣了挤奶工的,不然单凭方萍一个人,一天给每头奶牛挤三次奶,就足够消耗掉所有时间了。
然而这两天因为李华恩高利贷的事情,工人们都不愿意来了,只能由方萍自己上手挤奶。
女儿真真上不了学,就乖巧的待在家里帮她割牛草,喂牛。
方萍看在眼里,只敢在肚子里心酸。
她女儿真真那么努力,平时学习成绩都在班里拔尖儿,怎么偏偏摊上这么一个爸呢?
有时候真真看她表情不对,还会反过来安慰她。
“妈,没事,不过是几天不上学,我都在家自学呢,再去学校的时候也跟得上。”
“当转学去别的城市,我还要拿奖学金呢。”
这样的话,方萍听了不少次。
每一次,她都强行扯出笑脸,“对,我家姑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可实际上,只有方萍自己知道心里多没底,万一换了一个城市生活以后,李华恩还是缠着她们呢?
方萍不打算把以后的住址告诉他,可她父母还健在,李华恩知道他们的住处,要是隔三差五去骚扰怎么办?她要让真真的姥姥姥爷也搬家吗?
方萍忍不住绝望,搬家真的能挡住他吗?
每一次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她都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搬走了就好,搬走了就好──
“那产量最低的那头奶牛每天能产多少千克?”
听见胡珍珍的问题,方萍猛然回过神来。
“产量最低的那一头,每天也能产四十千克,请您放心,购买回去之后每天的产奶量也不会低于这个数字。”
胡珍珍没接触过养牛方面的知识,所了解的也不过是刚从网上查到的。
“养六十头牛,需要多大的场地呢?平时的草料有什么讲究吗?”
方萍一听她问这个,就知道她是养殖方面的新手。
“场地够牛活动就好,或者像我们这样选在偏僻的地方,旁边的山坡能放放牛也行。”
方萍顿了一下,“我冒昧问一句,您买牛是打算自己养吗?”
“对”,胡珍珍回答道:“我儿子在上小学,他们学校的奶源有问题,喝了对身体不好,我打算换掉学校的奶源,改用纯奶。”
她思索了一下,“你产奶的牛具体有几头啊?他们每天的奶量足够一千五人喝吗?”
“足够的,两千人左右都够喝。”
方萍仔细替胡珍珍算了算,“按照每个孩子一斤奶算,现有的二十二头已经产奶的奶牛也足够了。”
“奶牛照顾的好的话,甚至会多出几百斤的奶来。”
胡珍珍挑了挑眉,继续问道:“羊呢?你这里养的是什么羊?”
“是普通山羊。”
羊现在没关在圈里,方萍带着胡珍珍往门口走了百米,指着对面的小山坡,“羊都在那里,白天放出去吃草,晚上头羊会把羊群再带回来。”?
胡珍珍一眼望去,小小的山坡上白色的羊群十分醒目。
“这超过一百只了吧?”
“没有呢,现在只有八十只”,方萍的眼神落在羊群上,像是在怀念什么,“以前是够一百的,后来缺钱,先卖了二十只。”
“后来没人买这些羊了吗?”胡珍珍好奇。
方萍道:“不过赶上一个心善的老板,才愿意买了二十只,也不能指望那一个人把所有的羊都买了,人家也没地方养。”
她神情黯淡,听女老板的意思是冲着这些奶牛来的,她拿到了牛的钱,大概就会离开这座城市,这些羊若是卖不出去,也只能扔在这里。
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它们的造化了。
“那我要是买呢?”胡珍珍问道:“这些羊需要多大的地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