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的事情胡珍珍几乎全看见了,能确认江忱没有吃亏。
后来事情交给老师解决,胡珍珍没看到,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才会额外问一问他。
“没有”,江忱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我今天从妈妈这学到了!”
胡珍珍一下子想起了早上江忱说的话。
她那会儿没怎么听明白,现在听他旧话重提,才明白他学会的不是直白拒绝人,而是怎么让讨厌的人吃鳖。
嗯──
学会这个好像也不错。
至少以后,胡珍珍可以不用担心江忱在外面吃亏了。
“ 好,小忱没被他欺负就好。”
从班主任的描述里,胡珍珍已经猜出了之前发生的事情,言语欺凌肯定不是第一次出现,只不过这一次江忱反击了,还反击的格外痛快。
那个小男孩的家长似乎很要面子。
胡珍珍早上见了那小孩一面,但只有一面,不知道他是不是遗传了家长的这个特性。
如果是的话,江忱这一招应该能让童帅以后都避着他走了。
在小忱面前丢个这么大的人,还要在二年3班全班同学的面前道歉,就算是脸皮厚的人,也会感觉羞耻。
更何况是在乎脸面的小孩呢。
胡珍珍忽然有些感慨,摸了一把江忱的脑袋。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江忱的时候。
那时候他瘦瘦小小的,恨不得瘦到皮包骨,一看就知道过得不好。
江家的人欺负他,使唤他,胡珍珍也从没听江忱背后骂过一句。
就算江琳最后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胡珍珍救他出来的时候,江忱也只是狠狠的哭了一鼻子,对胡珍珍说他害怕。
至于姑姑和江家的那些人,他从来不提。
从前的胡珍珍觉得江忱像个小受气包,不懂得耍滑头,只懂得把苦往肚子里咽。
现在儿子终于学会反击了,她心中还有些欣慰.
“今天我们小忱哭了好久,应该很累了吧,妈妈带你去吃肉补一补。”
胡珍珍直接让陈开把车开到了烤肉店。
烤肉的桌子够大,陈开坐在小少爷身边,吃饭的同时,贴心的将烤好的肉切成小块,再放进江忱的碗里。
有他在,胡珍珍反倒没什么插得上手的地方。
江忱吃了个半饱,才迷迷糊糊的想起来。
他好像没说他今天哭了,妈妈是怎么知道的?
这边母慈子孝,气氛开心愉快。
童帅就没这么开心了。
本来在学校挨了一圈,流了鼻血,他心里就不痛快。
老师竟然还偏袒着江忱,叫他在二年级那帮小鬼的面前给江忱道歉。
童帅心里面不太服气,但面上还是照做了。
他从没这样丢人过,回到自己班级的时候,听到同学的嬉笑,都觉得那是嘲笑他的声音。
童帅一只鼻孔里塞着卫生纸,有些狼狈的回到家。
“爸,我回来了。”
童树就在客厅里坐着,“嗯”了一声,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
“下午老师给我打电话说的事儿原来是真的,你真让一个矮你一头的二年级小子打了。”
童树的语气不满,“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个人能打三个,你可倒好,一对一还能被矮你一头的人打出鼻血。”
他越说,童帅就越抬不起头。
“我那是没还手。”
等童树说完,他小声为自己辩驳了一句。
结果爸爸的训斥声更大了,“你是傻子吗?你不还手。”
“是没还手,还是孬的不敢还手?”
在外倔强要面子的少年,在家里被他训斥的双眼通红,愣是忍住没掉下泪来。
“一点男子汉的样子都没有,丢死人了。”
这句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童帅没忍住,抬起头瞪着对他言语羞辱的父亲。
“你难道就像个男子汉吗?”
“你说什么?”
童树的声音一下子低了,怒火冲上头来,没想到他竟然敢顶嘴。
“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我花这么多钱,送你去最好的学校读书,你就学到了这种态度?”
童帅嘲讽的笑了一声。
“你确实花钱供我读书了,可你也没少花钱供其他人读书啊。”
童树被这句话惊到了,没想到童帅会提起这个。
“他们都是你的弟弟妹妹,你现在是在怪我把他们送去好的学校吗?”
“弟弟妹妹……”
童帅只觉得恶心。
“我妈还没死呢,就从别的女人的肚皮里爬出了弟弟妹妹。”
这话委实难听,童树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冲动之下,一巴掌打在童帅脸上。
“闭嘴!长辈的事是你可以议论的吗?”
童帅鼻腔里的卫生纸,直接顺着力道飞了出去。
早就止住的鼻血凝固在纸上,落在瓷白的地砖上格外显眼。
童帅吸了吸鼻子,忍住喉间的哽咽。
他宁愿狼狈,也塞着卫生纸回了家。
结果他的父亲,竟然连问也懒得问一句。
无端的,童帅想起了他对江忱说的那些话。
“你可要巴结好你后妈,等她以后生了自己的小孩,恐怕你就只能成为没人要的可怜虫了。”
童帅说这话的时候是想要破坏江忱的好心情,可这话却含着他有两分真心的提醒。
他吃过苦头。
因为还称不上后妈的那两个女人,也因为她们的小孩。
所以童帅才格外讨厌看起来幸福的江忱。
江忱的父亲死了,三亲六故都已经断了关系,这样的他竟然没成为乞丐,而是被胡珍珍这个后妈捧在手心里爱护。
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有亲生父母,被人打了一拳回到家,却只能再挨上一巴掌。
凭什么别人破坏了他的家庭,还要他恭恭敬敬的称她为长辈,叫她阿姨。
童帅早就认清了世界的不公平。
他只是不甘心,只是嫉妒。
就像现在这样,挨了父亲的一巴掌,听着声如雷霆的骂声,他只能死死的瞪着地上刺眼的红。
“这是怎么了?”
女人的声音传来,“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病中的虚弱,一只手扶着墙壁,慢慢从屋里走了出来。
一看客厅里的状况,她心中就一突。
“小帅怎么流鼻血了?快用冰水冲一冲!”
她声音虽然小,却让童树闭了嘴。
“没什么事儿,我们父子闹点小矛盾。”
这话根本没有说服力,女人也压根儿没相信,可童帅脸上的巴掌印明显,鼻子有一直淌血,她放心不下,没接童树的话。
她出来的时候,童帅就绷不住了,喉咙口像是堵住了一块大石头,咽也咽不下去。
眼泪不听话的往下流,他心里觉得丢人,干脆一头冲进了厕所,拧开水龙头,不停的往脸上泼水。
哭声这东西,有时候想藏也藏不住。
就算童帅咬紧了嘴巴,也依旧有呜呜的声音从厕所里传出来。
女人把目光移向童树。
他站在客厅里,显得格外尴尬。
“他在学校跟人打架,对方是个二年级的小孩,还被人家打出鼻血来了,我一时没忍住,说了他两句。”
他这样跟女人解释。
“就这点小事,你怎么还出来了,医生说你要多休息,要静养身体才能好一点,要不我扶你回房间吧。”
“童树,我是病了,不是聋了。”
一句话,就让童树粉刷的太平碎的彻底。
他的脸涨的通红,瞪着女人好一会,才说出一句。
“算了,你病了,我不想跟你吵架。”
女人不用他扶,又呛了他一句,童树觉得没面子,也不能跟一个病人大吼大叫,索性拎上包就出门了。
童帅从厕所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跟妈都知道童树会去哪儿。
“妈,你都知道为什么──”
他的话只问了一半,在女人撑不住蹲下来的时候,慌张的扶了上去。
“妈,你没事吧?我先扶你坐下。”
好在童帅长得高,虽然才9岁半,已经能撑起一个大人的体重了。
他扶着女人在楼梯上坐下,等了好一会儿,妈妈才重新睁开眼睛,松开因疼痛紧皱的脸。
但这一次,她没有说以往那些宽慰童帅的话。
而是看着他脸上的伤痕沉默了好一会儿。
“小帅,我活不长了。”
这句话一出,童帅的眼泪就跟着掉。
“不会,妈妈别说这种话,你还能活很长时间呢,爸爸有钱,他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
只有这种时候,童帅才感谢他出生在有钱的家庭。
女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让儿子在她身边坐下来。
“小帅,坐下,我们的娘俩好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童帅坐在楼梯外侧,一只手拉着妈妈,紧紧的不肯松开。
女人沉默了很久。
“我的病我自己清楚,这几年下来,是越来越差了,我总想着把你托付给你爸,叫你对他尊敬一点,他也会爱对你爱护一点。”
她的目光有些空,回忆起当初。
“我们也是少年夫妻,过过穷日子,念着从前,我也能在他心里占几分分量,我总觉得他会念着我,也会照顾好我们的儿子。”
童帅的鼻血才刚止住,脸上湿漉漉的,听见她这话,又忍不住鼻酸。
“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的儿子,她们的孩子,在他的眼里未必有什么区别。”
女人握着童帅的手,用尽力气,把他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
童帅感觉到了,连忙配合着把自己的头轻轻倚靠在她的肩上。
冰冷的手擦去他脸上的眼泪。
童帅听见她说:“我会跟你父亲离婚,小帅,我想明白了,跟着他一起生活,你未必能好好长大。”
女人看得清楚。
这些年来,儿子被童树这个父亲影响的越来越偏激了。
好面子,言语刻薄,行事偏激。
她的小帅,曾经也是个温柔可爱的小孩,怎么才几年,就被教成这样了呢?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女人下定了决心,“小帅,你愿意跟妈妈一起搬到姥姥家住吗?”
童帅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他几乎怀疑是他幻听了,才能听到母亲说出这一句话。
“我愿意,妈,我愿意。”
离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是跟童树这种人离婚。
女人心里清楚的很,但什么也没跟童帅说,只是让儿子把她扶了起来,回到房间里,独自打了个电话。
“妈,我有件事想求你。”
童帅在门外,耳朵紧紧贴着门板,也只听清楚了这一句话。
他听得出电话那头是谁,是还留在乡下的姥姥。
她年纪大了,但身子骨还硬了,守着小菜园种种地,加上房子翻修过,生活的还算自在。
童帅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
当年母亲为了跟父亲结婚,跟姥姥姥爷大吵了一架,据说是他出生以后,关系才缓和,一年会走动几次。
后来母亲生病,姥爷也去世了,这少的可怜的互动也没有了。
姥姥长什么样子呢?
童帅回忆了一下,只想起那是一位精气神很足的老太太,长得瘦瘦小小,却很有力气。
彼时,童帅的心里还有幻想。
幻想母亲能马上跟父亲离婚,带着他去姥姥家,幻想她的病能一点点好起来。
可他的美梦没能做多久,很快就被冲回家的父亲打破了。
童树无视了走廊上的童帅,一回家,就直冲冲的进了母亲的房间。
“想跟我离婚,门儿都没有。”
他气冲冲的留下这句话,在母亲房间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气冲冲的离开了。
童帅其实并不明白。
两个已经不相爱的人,为什么还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