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小女官——春溪笛晓【完结】
时间:2023-07-25 23:12:11

  三娘好奇问她姓名。
  侍婢笑着答了个“瑞云”。
  韦陟自称自己擅书“五朵云”,便身边的侍婢也都以云为名。
  瑞云是目前最合韦陟心意的侍婢,平日里韦陟写东西都是让她来拟稿,迎客这种事本不用她负责的,是她想出来看看三娘这位新科状元才主动揽下这活儿。
  至于姓氏,早在她被卖掉那天她就不再提了,为奴为婢哪里需要自己的姓氏。
  瑞云领着三娘她们入内拜见主考官韦陟。
  韦陟也很给新科进士面子,今天也把自己的公服给穿上了,看起来有那么几分国公样子。不过他不是爱讲虚礼的人,受了进士们的谢恩礼后便朗笑着邀他们入座,命人送上珍馐美酒款待这批以后要喊他一声“恩师”的官场后辈。
第74章
  韦陟与留下《烧尾宴食单》的韦巨源算是同宗不同支的亲戚, 韦巨源死在韦后之乱中,他那一支几乎都零落了。
  倒是韦陟把韦家爱好美食的特性发扬光大,厨下永远备有色香味俱全的饭食。
  旁人提起郇国公府, 最先想起来的便是“郇公厨”。
  随着许多从来没见识过的名菜一道道地端上来,新科进士们都感觉自个儿不是来谢恩的,而是来蹭吃蹭喝的。
  三娘也觉当真是开了眼界。
  韦陟倒是很好客, 他们家本来每天都这么吃,莫说来三十几个进士了,便是来三百多个进士郇国公府也能招呼得来。
  见三娘从从容容地吃菜,韦陟便想起她从小就是宴饮常客, 笑着问三娘要不要玩点什么游戏热闹热闹。
  酒宴上的游戏, 三娘都老熟了,她可是从五岁起就能带着小伙伴们学着大人行酒令的存在。
  考虑到她们这批同年都刚认识不久, 三娘也没别出心裁弄什么新鲜玩法, 提议拉点藏钩射覆之类的常规游戏。
  宴饮时一起乐呵乐呵嘛,不能只求自己快活, 得让大家都能参与进来才行。
  众人对此都没意见, 韦陟也觉不错,便给新科进士们添了个彩头,谁要是作出了不错的诗便能从他这里拿走一份菜谱。
  要是作不出来,那可得罚酒了。
  最后输的那曹还得按筹码罚钱。
  罚钱也是惯例,毕竟接下来新科进士要参与许多期集活动,自己怎么也得出点钱。
  读书人嫌直接凑钱不够风雅, 便定下游戏罚钱的规矩,既增进了感情, 又不至于太庸俗!
  坐在三娘旁边的吕N听到“菜谱”时支棱起来了,听到“罚钱”时更是严阵以待。
  不小心注意到吕N转变的三娘:“……”
  一听到彩头你就来劲了, 可真是不忘初心啊!
  大概得敬称你为吕抠抠!
  可惜宴饮时玩的游戏可不全是看实力的,还得看运气。
  比如这藏钩吧,简单来说就是把钩握在手心,让人猜那只手里。
  人足够多的话,玩法就丰富起来了,比如可以分曹对抗。
  今年新科进士有三十二人,那正巧是偶数,可以对半分,十六人对十六人。
  倘若参与的人是单数,这多出来的人就会成为“飞鸟”,这场跟上曹,下场就跟下曹。
  这里头就多了不少随机性,不仅看你自己的能耐,还得看你同曹会不会藏、会不会猜。
  据传东晋那位画《洛神赋图》的顾恺之就是个猜拳高手,有次他顶头上司桓玄和殷仲堪玩到快输了,很不甘心地邀病中的顾恺之出来救场。
  顾恺之表示“赏我一百匹布我就帮你赢”,桓玄二话不说答应了他。
  结果顾恺之还真一猜就一个准,直接帮桓玄反败为胜。
  足见顾恺之眼力有多精准。
  也足见拥有牛逼队友的重要性!
  新科进士们之间都不算特别熟悉,便不特意分曹了,直接按席位分就好。
  两边说定了,三娘还热情邀请韦陟当“飞鸟”一起玩儿,且先来她们曹!
  韦陟本就是爱玩爱闹的,闻言哈哈笑道:“好,我先跟你们一曹。”
  于是宾主玩到了一块。
  郇国公府用的都是金钩银筹,负责拨分筹码的还是那位笑靥如花的瑞云姑娘。
  上曹的人藏好金钩,下曹的人则派出精于此道的人来猜左右手。
  猜对的拿走金钩、藏猜互易,猜错的要么罚诗要么罚酒。
  像郇国公府这样有乐师在的,还能用传钩的方式来决定谁来负责藏钩,增加游戏的不确定性。
  气氛很快便热络起来。
  这次谢恩宴玩到快宵禁才散场,至于赢家是谁……根本没有赢家,两边都是有输有赢,两边都要按照每一轮输的筹码掏钱。至于赢的筹码,那都是奇迹经费,和他们本人没关系!
  临近黄昏,三娘揣着几份菜谱归家,恰好踩着夕鼓响起的点回到常乐坊。她不免和她祖父感慨:“养个进士真费钱。”
  她已经很努力地少输几轮了,结果还是得掏出去不少钱,接下来可得吃回本才行。
  郭家祖父笑道:“考上进士的好处也多,这几天给你送贺钱的人可不少,你有什么要花用的地方便跟你阿娘支去。”
  对于读书人来说,考上进士无异于鱼跃龙门。
  别说考上进士了,不少豪商巨贾都爱来长安赴考的举子都格外好,像是那长安首富王元宝每到冬天就派人扫掉坊间街道的雪,殷切地迎考生到他们家借宿。
  常年广撒网之下,说不准真有考生高中之后会回馈一二!
  要不人家怎么能在长安首富这么显眼的位置待那么久。
  至于那些从乡贡出身考出来的举子,背后更是早就有不少乡绅富户支持他们前来参加科考。
  真要金榜题名,这些乡绅富户给的好处就全落到他们头上了。
  缺钱这种事,一时半会是不会出现在新科进士身上的,谢恩宴上罚的那点钱也就是意思意思而已。
  三娘没想到自己才刚金榜题名就拥有了挥金如土的机会。不过她本就没怎么为钱发过愁,对此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喝了快一整天的酒,哪怕那酒不醉人也还是有些难受,三娘与长辈们说过话后便去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酒气。
  得亏她有贺知章他们陪着锻炼自己的酒量,要不然光是这些应酬就怪叫人头疼的。
  第二日新科进士还要被主考官韦陟领着去过堂。
  过的当然是中书省的堂。
  千辛万苦过了科举关,新科进士终于拥有了直面宰相的机会。
  一大早众人就在光范门外会合,早早候着宰相来上堂。
  李林甫来得倒也不算迟,与他同行的还有另一位宰相牛仙客。
  牛仙客和李林甫一样也不是进士出身,而且他的出身更低,最初只是个县衙小吏。
  这样的出身能爬到宰相位置不得不说是种奇迹。
  张九龄在相位时一度极力阻止李隆基重用牛仙客,一来是进士出身的官员天然抗拒这种“非科班”官员,二来则是牛仙客能力虽然不错,却是个对谁都好、不想得罪人的性格。
  李隆基让他掌管别的衙署还好,偏偏想让他当宰相,且还是负责管理门下省的宰相,那问题可就大了。
  门下省是做什么的?
  朝廷有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其中中书省负责拟定计划,门下省负责核查审议,觉得可行的发到尚书省执行,觉得不可行的当场打回去让中书省改。
  唐初最有名的门下省一把手是谁知道不?
  魏征!
  一看这位贞观好榜样就知道门下省需要什么样的人才了吧!
  结果李隆基要让个干啥事都不愿意得罪人的“聪明人”去门下省,谁听了不说一声“好家伙”!
  张九龄认为让牛仙客到门下省干活等于是废了门下省,一直极力劝阻李隆基。
  李林甫则是乐坏了,不仅极力支持牛仙客为相,还有事没事就在李隆基面前上眼药:你看看这张九龄,连陛下想提拔个人都要阻止,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臣子!
  李隆基本来就觉得张九龄不够听自己话,很快就找了个由头把张九龄罢相。
  这不,现在李林甫果然想下什么政令就下什么政令,门下省一概不驳回,上下一心干大事,半点都不需要李隆基烦心!
  牛仙客此人在地方上是一员干吏,处理起地方事务来谁看了都得夸一声好,此时明明高居相位、位列国公,看起来却丝毫没有宰执的气势,只有满身的垂暮之气。
  三娘这些年忙于读书,与牛仙客他们这些朝官接触得少,此时见到牛仙客后心中也有些感慨。
  当初李泌曾与她分析过牛仙客入主门下省会出现什么问题,如今看来竟是一一应验了。
  那时候张九龄仍在相位,却还是无法阻止李隆基的决定。
  李泌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遁入终南山不再涉足朝政。道家讲究“顺势而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是终其一生都在寻求出仕、渴望凭自身学问兼济天下的孔孟。
  三娘敛去心中种种思绪,紧跟在主考官韦陟身后随着李林甫前往中书省处理公务的衙署。
  李林甫对待三娘她们这些官场新丁倒也还算和气,笑着与她们闲谈几句,便提到了接下来的杏园宴。
  说是他早前与圣人提了一嘴,圣人今年兴许会前往紫云楼与新科进士同乐,须得提前递牒去教坊司按照圣人出席的规仪请人过去演出。
  这都是底下人会筹备的,给新科进士说一声只是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省得到时候作不出好的应制诗来。
  新科进士知晓圣人会到场后都雀跃不已,连带正式拜见堂上诸官时都真挚了几分。
  一行人由韦陟带领着在宰相办公的衙署转了一圈,才一起前往期集院那边了解杏园宴具体安排。
  其实曲江宴饮这事儿,一开始只是落榜考生相约聚一聚,大多都是席地而坐随便带点吃的喝的就完事。后来考中进士的人觉得落第的都搞聚会了,他们考中的怎么能不搞点活动庆祝一下?
  渐渐地,曲江就成新科进士们的欢聚之地了。
  其实在李隆基之前,曲江宴都是私人组织的,皇帝一般没那个闲工夫跑到曲江掺和这种规格的聚会。
  不过李隆基不一样,他特别爱欣赏各类文艺汇演,兴庆宫以及芙蓉园都是他爱去的地方。哪怕没有由头李隆基都爱过去玩儿,李林甫提了此事他自然欣然答应。
  要知道为了方便自己出宫游玩,李隆基可是命人挨着城墙修了条隐秘的复道,具体路线是从大明宫通往城东的兴庆宫,再从兴庆宫通往曲江的芙蓉园。
  这样他不用踏出宫门就能直达自家离宫别馆尽情享乐!
  你以为他在宫里埋首御案批阅奏折、为大唐江山操碎了心,实际上他已经在宫外快快乐乐地欣赏歌舞表演。
  想不到吧。
第75章
  曲江宴当天, 曲江一带所有私人园林都对进士们开放,还有专人找过来为他们引路,赔着笑脸要领他们去自家园林看看, 好叫自家园子也沾沾进士们的光。
  恰是春光正好的三月初,曲江池边杏花开得如烟似霞,江畔百花亦是争妍斗艳。
  连岸边随风轻拂着江波的蒲苇仿佛都长得格外好。
  因着离开宴还早, 芙蓉园还没对新科进士开放,三娘与另一位年纪最轻的同年身着进士冠服作为探花使,领着一群同年踏着春光在曲江欢笑漫游,遇到好的花枝便折下来帮同年们戴到头上。
  一行人正游玩着, 三娘忽地见到开得最盛的一株杏花下站着个熟人。对方一身青色道袍, 便是立在开个分外热烈的杏树也给人遗世独立之感,正是好些天不见的李泌。
  三娘也不避讳旁人, 跑过去问道:“你怎地在这里?”像李泌这种常年清修的家伙出现在热热闹闹的曲江池边, 总是有些稀奇的。
  李泌道:“过来拜访一位老朋友,走到这儿看到这株杏花开得最好, 想着你可能会过来折花, 就多等了一会。”他语气温煦而随意,听着确实像是恰好路过,面上也是带着一如既往的浅淡笑意,“没有登门祝贺你高中,今儿正好当面和你说一声。”
  三娘见到朋友自是高兴的,闻言快活地应道:“谢啦。你若是去考, 肯定也是能考中的。”
  李泌摇了摇头,落下旁边一枝杏花给她看:“我方才在这里看了一会, 觉得这枝花开得最好,你看看怎样?”
  三娘依言看过去, 只觉那花枝上有着许多饱满的花蕾,一朵一朵仿佛全都正含苞待放。若是戴着它在走上小半天,这些杏花应当就全开了,且花瓣还不会和开得太过的花枝那样簌簌地落。
  这花枝确实很好!
  三娘就着李泌手握着的地方把那枝杏花折了下来,毫不犹豫地把好友的心意别到自己的进士冠帽上,接着便快快活活挥别李泌继续与同年们寻花去。
  李泌在花树下静立片刻,转身前往慈恩寺访友去。
  三娘一行人摘了不少杏花,便前往紫云楼等候李隆基召见。
  李隆基从城墙复道中来到紫云楼,已经是这日午后了。
  正是春光融融的好时节,一群进士俱是杏花满头来朝见,看得李隆基龙心大悦。
  三娘与另一位探花使抱着折来的花枝上前,请李隆基与太子等人也戴上花。
  李隆基哈哈大笑,命人取了花枝给自己戴好,又让两个探花使去给太子他们献花。
  三娘当即择了枝开得正好的花拿给自己的小伙伴李俨。
  李俨端坐原位,任由内侍接过花枝给自己戴上。
  三娘朝李俨眨了一下眼,意思是“这可是我千挑万选选来的花枝”,接着她又跑去找自己的老师王维他们挨个送花。
  她不认得的可以让同年送,她认得的必须有!
  简直把假公济私这件事干得光明正大。
  王维前几年当了御史,北到凉州、南到岭南,他都给走了一遍,去年才去岭南办差回来,就他这样南来北往地跑,瞧着竟也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不过人生经历的变化往往是诗人最好的创作灵感来源,王维这几年就认识了不少军中朋友、写了好几首边塞诗,诸如有名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都是王维这几年写的。
  期间御史任满以后得休官守选,他还在终南山那边置办了别业,写了些颇有名的隐居诗,比如脍炙人口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真是让人想忘记他都忘不了!
  这不,今年王维又被任命为左补阙。官还是不算高,不过长期在御前刷脸,属于让许多人抢破头的好岗位。
  要不是王维名气实在太高,还轮不到他回来补这个缺――毕竟他上次回朝可是张九龄提拔的,而如今张九龄早就不在了。
  颇让三娘遗憾的是贺知章他们年纪实在大了,连早上出门遛弯的次数都少了,更别提来参加曲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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