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小女官——春溪笛晓【完结】
时间:2023-07-25 23:12:11

  要是人家自己没那个意思,好事就成坏事了。
  就三娘家里这种放心让她自己到蓝田县赴任的态度,她的婚事想来也得考虑她本人的意见。
  这要是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好,看她自己的想法哪里看得上他家那些个小子?别的不说,萧家那小子就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悠。
  萧戡虽然不爱读书,可人家长得好,身量也高大,且他的萧字还是“萧梁”的萧,修纂《昭明文选》的萧统就是他们家的,祖上那是真的阔过。
  那可是正儿八经出过皇帝的家族,能不算阔过吗?
  更别提上次还有位出身东宫的郡王特意过来找她玩儿。
  李俅过来的时候虽没怎么招摇,崔县令还是能摸清他底细的,自然也知道三娘从小与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这样的小姑娘还真不是别人能勉强的。
  三娘都不知道崔县令在考虑小一辈的婚事,她每天忙忙碌碌,终于等到了重阳。
  晦日、上巳、重阳是唐代人心中的三大节,亲朋好友都是要聚在一块的。
  照理说三娘在蓝田县,约亲朋好友过来登山应该更应景,可贺知章他们年纪都大了,爬不动山了,三娘便打算回去见见他们。
  至于朋友们的话,马上便该是授衣假了,足有半个月之久,足够她们好好聚一起玩耍。
  三娘重阳节短暂的一天假期便在探亲访友中度过。
  可能是很少让自己不痛快(专门让别人不痛快)的缘故,钟绍京精神头还是很不错的,贺知章倒是渐渐有些精力不济。
  太医让他戒酒,他表面上说好好好,实际上还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一点都没有消停的意思。
  儿孙劝他,他就表示自己已经没几年可喝了,便是天天喝个烂醉,又还能醉多少回?与其天天忍得那么难受,还不如尽情喝个快活。
  这样的情况是最难劝的,贺家儿孙对此都无计可施。
  见三娘来了,便与三娘说了这情况。
  三娘听后有些忧愁,她满打满算也才活了十几个年头,虽读过许多书,却也不晓得该如何说动贺知章。
  贺知章见向来快快活活的三娘满脸纠结地进门,就知道是儿孙们又多事了。他随意地盘坐在原处,招手让三娘坐下与自己说话。
  还顺手给三娘倒了杯清酒。
  贺知章道:“你别听他们乱讲,我身体好得很。他们一个两个担心我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可你瞧瞧世上有几个人活得过我去?可见喝酒不喝酒,和活得长不长久压根没关系。”
  这其实也是很玄妙的事,有的人喝了一辈子酒还是能活到九十九,有的人哪怕小心将养身体也活不过三五十岁。
  三娘道:“您这么爱喝酒都这般高寿,说不准戒酒了能活彭祖那么久!”
  贺知章听乐了。
  彭祖那可是传说中的老寿星,据说活了个好几百岁。真能活那么久,岂不是成妖怪了?
  贺知章本身就是修道之人,对生死倒也不甚看重。道家的死不叫死,叫羽化登仙。
  那可是成仙享福去了。
  贺知章道:“你们这些有出息的后辈得空多回来与我聊聊天喝喝酒,给我讲讲你们在外头的乐事,我便能多活许多年了。”
  三娘自无不应的道理。
  下午三娘在家与家里人吃了顿饭,便赶在宵禁之前出城回蓝田县去。
  萧戡也回了趟家,新昌公主问他在蓝田县过得怎么样,他说“很有意思”;问他有没有想阿娘,他说“常想常想”;让他要不别去蓝田县了,他饭都不吃就跑了。
  气得新昌公主都差点叫人追上去把人逮回来。
  还好身边还有个聪明贴心的儿子在,不然真能叫这小子给气死!
  于是三娘大包小包地出了城门,就瞧见叼着个胡饼在灞桥上嚼的萧戡。
  三娘乐道:“别人在灞桥边依依惜别,就你在这里大吃特吃,你可真是煞风景的好手。”
  萧戡道:“我又不送别。”
  三娘道:“你阿娘没给你准备吃的?”
  萧戡虽然从小是个人见人愁的皮孩子,新昌公主却还是很疼爱他的。难得他回家一趟,当娘的不至于叫他饿着肚子出门啊!
  萧戡道:“倒没有,只是她想劝我待家里,我就跑了。待家里有什么意思,整个长安城我都玩遍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三娘道:“蓝田县比长安城小多了,你待这么久还没玩遍?”
  萧戡道:“这怎么能一样?”
  三娘纳闷:“哪里不一样?”
  萧戡也被问住了。
  他叼着胡饼思量半天,才拿开饼回道:“就跟那些个爱数钱的人一样,那肯定是数自己的钱有意思,数别人的钱能有什么乐趣?我在蓝田县每天到处溜达,就像是在巡看自己的地盘似的!”
  他可是蓝田县的不良帅来着!
  而且他每次抓到坏蛋扭送去县衙,都能获得三娘的夸奖!
  三娘一夸他,他就美滋滋。
  正好有数钱爱好的三娘横了萧戡一眼,总疑心他是在内涵自己。不过萧戡举的例子确实贴切,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萧戡的感觉。
  三娘笑眯眯地说道:“那我们就回去吧,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萧戡豪情万丈:“天黑就天黑,我们又不是没走过夜路。”
  “那你走不走?”三娘朝他挑眉。
  “走!”
  萧戡麻溜把最后一口饼吃完,接过仆从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与三娘一同过了灞水,踏着夕阳一同往蓝田县城方向而去。
第90章
  九月下半月就是为期十五天的授衣假, 秋凉渐渐起来了,府中上下也要趁此机会准备新衣。
  府中丫鬟有擅于记账的、有擅于梳妆的,自然也有擅长女红的。
  三娘身边擅长裁衣的丫鬟叫云锦, 取自牛郎织女故事中织女一双巧手擅织的“云锦天衣”。
  当初云锦还是个跟在三娘身边听故事的小丫鬟,得知织女嫁给牛郎后就废了自己这门独家手艺,顿时觉得十分惋惜。为什么嫁给牛郎, 就不织云锦天衣了呢!
  小小的云锦,从此有了大大的想法:如果她掌握了一门好手艺,那肯定是不愿意因为嫁了人就放弃的!
  云锦当时就和三娘讨了“云锦”二字当名字,并和三娘说了自己的志向。
  很多东西都是能以小看大的, 同样的事, 旁人听了没什么感触,有些人听了却生出许多感慨来, 大抵说明她在这方面是当真有些天分。
  云锦被三娘安排去跟人了解了织造、裁衣等方面的事, 很快发现自己的长处,她对颜色搭配和花纹设计特别有天分。从此她便负责三娘安排日常衣物, 保证每天都能让三娘漂漂亮亮地出门。
  不仅三娘, 自从她们跟着三娘来到蓝田县,连绕梁她们的衣着也是她安排的。
  卢氏和狄平、狄安每次过来,都感觉自己一头扎进了群芳堆里,每个人都鲜妍好看得跟花儿似的。
  格外赏心悦目。
  到了授衣假期间,负责置办府中上下衣物的云锦是最忙碌的。
  因为三娘说要在蓝田县里采买布料以及找裁衣的人,所以云锦得一家家地去接触和比较。
  幸而她本来就爱干这些事, 即便每天都挑得眼花缭乱也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分外充实和快乐。
  卢氏与三娘往来多了, 早已知晓云锦的天分,便和三娘商量说想叫云锦给她们家也一并安排了, 她肯定不会让云锦白干,赏钱绝对不会少。
  三娘岂会拦着不让云锦赚钱,当即把云锦喊来说了此事。
  今年两家的衣裳便一并置办了。
  不过虽然两家衣裳都是云锦一手包办,却也没有撞衫烦恼。云锦挑选的样式、颜色皆是因人而异,很能展现个人特点,有时候只是颜色上的些许调整便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起初这件事也没人在意,直至入了冬后天气愈发冷了,众人都把新冬衣穿了出来,才有人觉出点不同来。
  比如县衙里头就有人敏锐地注意到这么一件事:天气转冷的第一天,狄县尉的身姿仿佛更挺拔了,连平时没什么表情也不怎么引人注目的脸庞,都在那身簇新冬衣的映衬下显得英俊了几分!
  主簿就纳闷了,总感觉狄县尉以前不长这样啊。
  说起来狄县尉比三娘早到一年,所以去年冬天狄县尉就已经到蓝田县了,大伙还是看过他穿冬衣的模样的。
  不对劲,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主簿年纪虽然不小了,却还是有颗爱美之心,这一点从他打理得油光水滑的花白长胡子就能看得出来。他悄然走过去问狄县尉:“你这身衣裳不错,哪儿买的?”
  狄县尉一向都是妻子给什么他就穿什么,哪里知道哪里在哪买的?
  “都是内子准备的,我也不知晓。”狄县尉回道。
  主簿有些失望。
  不过回到家后,主簿也从自家老妻那儿知晓了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主簿夫妻俩和和睦睦地过了大半辈子,喜好上自然是挺相像的。
  比如都爱俏。
  得知两家今冬的衣裳都是郭少府身边的丫鬟云锦选的料子、挑的款式,只能感慨郭少府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考上状元的人,连身边的丫鬟都有这般本领。
  主簿妻子道:“今年我要回趟娘家,多置办两套新衣不过分吧?”
  主簿闻言也立刻道:“今年有许多需要我露面的要紧事得办,我多置办两套新衣也不过分吧?”
  夫妻俩觉得双方的需求都极为合理。
  儿女都已经长大了,也都各自成家,他们夫妻俩操劳了大半辈子,只是多做几身衣裳而已,谁又能说什么?只能怪自己没在授衣假前多和郭少府那边走动走动,要不然就不用费这个事了。
  很快地,其他几家女眷也成为了郭府常客。她们虽没让孩子拜三娘为师,却也叮嘱自家儿女多和狄平、狄安往来。
  只要交情好了,一起读书一起玩耍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三娘从小就喜欢人多,倒不在意其他人多塞几个孩子过来。
  人情这东西一般是有来有往的,眼下多熟悉熟悉,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办也方便。
  十一月初,过了大雪节气,蓝田县才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入睡前还只是小雪细细碎碎地飘,夜里雪就大了起来,早上醒来后满院子的树都裹上了白雪。
  萧戡这厮还一大早跑来邀三娘一起上屋顶巡逻一圈,说是看看这些上头有没有被雪压塌的风险,须得防范于未然。
  没有的话也要顺手把雪给扫了。
  上房扫雪这事儿以前都是家里的仆从操心的,萧戡压根没管过。
  他昨天晚上听底下的不良人提了一句“早上放晴了说不定要扫雪”,顿时就记在了心里,天没亮就兴致勃勃跑过来看看三娘这边的雪是不是没扫。
  一看雪还在,萧戡马上拿着把扫帚豪气干云地爬到屋顶上,仿佛自己要上阵杀敌一般。
  入了冬,只要碰上雪天,那就得“逢雪必扫”。谁都不知道短暂的放晴过后会不会继续下雪,这要是碰上懒人的话指不定连续几场雪下来,你家塌啦!
  三娘以前也不需要操心上房扫雪的事,不过她小时候爱玩爱闹,没少爬上屋顶玩耍,走到上头简直如履平地。
  难得萧戡有这个“雅兴”,三娘便站屋脊上指挥他从哪里扫起、扫到哪里去以及扫帚该怎么挥才好使。
  萧戡可谓是指哪打哪,相当听从指挥。
  还听得相当兴高采烈。
  看得萧家仆从都瞠目结舌。
  他们家这位混世小魔王什么时候拿过扫帚?
  借着扫雪好生活动的一番,三娘早饭吃得特别香。结果她才刚吃饱喝足,就听人来报说李俅到了。
  太子的儿子一般都封郡王,李俅如今也是个郡王了,出行可以摆出挺大的阵仗。但他这次是一个人过来的,看起来是城门刚开就出城,神色很有些匆忙。
  李俅进门后见萧戡竟坐在那儿吃饼,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萧戡回他一个“你瞅啥”的挑衅眼神。
  李俅懒得与他计较,屏退其他人与三娘说道:“我这次过来是有件事想让阿晗你帮忙。”
  三娘见李俅神色凝重,也坐直了身体,追问道:“什么事?”
  李俅道:“阿耶入冬后病倒了,兄长他一直衣不解带地侍疾,情况也不太好,我想你写封信帮忙劝劝他。”
  有萧戡在场,李俅没有细说其中情由,可三娘是何等聪明一个人,一听便知晓李俨可能是钻了牛角尖。
  要知道在李俨那个“梦”里,太子李瑛和武惠妃去世的时间也是紧挨着的。
  眼下武惠妃去世了,太子李瑛也病倒了,难道这意味着哪怕许多事情已经与“梦”中不同了,最后还是有可能走向同样的结局?
  那场倾覆之灾还是会发生吗?
  那老天给李俨的警示又算什么?
  她来到蓝田县以后遇到了许多人,他们都扎根于这片土地勤勤恳恳地努力生活,虽然可能没什么大志向,却也没什么大劫难。如果有朝一日梦中之事成真,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三娘抿了抿唇,思索了好一会才说道:“我也不一定能劝得动他。”
  李俅说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你只管写,成不成总要试试再说。”
  三娘点头,命人取来笔墨给李俨写信。
  萧戡对李家兄弟的事不感兴趣,三两口吃完手里的饼,说了声“我先去巡逻了”就大摇大摆地走人。
  李俅道:“这家伙倒是从小到大都很自在。”
  三娘也觉得是这样,当初李俨所说的梦境只有她、李泌以及李俅知晓,萧戡是不知情的。事实上若是李俨当年年纪再大些,连他们几个恐怕都不会告知。
  只有小孩子才会认为年纪差不多的几个朋友能帮上什么忙。
  不过也正因为当初她们年纪都还很小,所以才阴差阳错地结下这么多年的情谊。
  三娘自然是希望太子李瑛和李俨都能支撑住,倒不是她真觉得自己是东宫党羽,而是换太子这种大事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引起动荡。
  她很快把信写好交给李俅。
  李俅也没看,径直出门上马回长安去。三娘在信里写了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信是三娘写的,那就够了。
  只要知道不是只有他们兄弟俩在支撑,他哥应该就不会这么容易丧失希望了。
  李俅紧赶慢赶,赶回了东宫。听人说李俨还在太子那边侍疾,他便直接找了过去。
  早几天太子李瑛还是半昏迷半清醒的,昨夜下了场雪后就高热不退,一直没再睁开过眼睛。李俨也没睡过几个好觉,身形消瘦了许多。
  正巧太子妃过来接替李俨了,李俅便强行把他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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