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万无一失的事,为了彻底摆脱季青珣,她必须得赌这一局。
李持月看一眼漏刻,问道:“季青珣睡下了吗?”
“奴婢也不知道。”
她眼珠子一转,爬起了身,披上斗篷就跑出去了。
初冬夜风逐渐萧瑟,李持月嘶着冷气就进了季青珣的院子。
听到一点响动的季青珣早就醒了。
“嘎吱——”门被轻轻推开,俏丽的影子轻快地跃了进来,摸黑悄步走到了季青珣的床边去。
床上的人好像睡熟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嗅到了香炉里燃着的檀香,季青珣果然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这么殷勤就点起来了。
李持月将斗篷一解就往被子里钻,拱了几下,很快脑袋就撞上了季青珣的下巴。
季青珣一睁眼,就看到从被子里冒出来一张俏生生的脸。
他的目光太过深邃,此刻背着光更加看不清楚。
“十一郎,我好冷呀。”李持月皱了皱鼻子,跟他撒娇。
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开口,到自发就把她搂住了,将体温源源不断的传了过来,大掌又把人从肩头揉到手心,很快就驱散了寒意。
季青珣是有些伺候人的功夫的,李持月差点跟狸奴一样呼噜出身。
手脚回暖了,她仰头蹭了蹭季青珣的脸,依恋的模样和从前别无二致。
季青珣心软得一塌糊涂,“公主屋内不是有暖炉吗,怎么跑这边来了?”
李持月手圈在他胸口,脑袋也枕了上来:“你这边也很暖啊,那头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刚刚在云阁上都睡饱了,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我也想和阿萝一块儿睡。”
“那你怎么不抱紧我?”
腰背上的手臂应声收拢,“现在抱紧了吗?”
“差不多了吧。”
李持月心满意足地亲了亲他的鼻子,“这样真好,我真的很喜欢,我们能一直这样,十一郎,可以吗?”
季青珣被慢慢滋生的欢愉浸没,也愿意欺骗自己。
一切都没变,他心里反复对自己说。
就算阿萝对他有恨,但一样有爱,他会慢慢弥补,让她忘掉那些伤痛的。
“嗯,我们一直这样,冬天就在一个被窝里,夏天我给阿萝打扇子。”
李持月静静听着,额角贴着季青珣的脸,察觉到他说得动情,看来当真有向往之意。
“你给我打一辈子扇子吗?”
“嗯,打一辈子,到白发苍苍,到手都举不起来了。”
她听得高兴,仰头亲了他一口,“那就这么说定了。”
季青珣被亲得春风沐雨,继续说:“之前是我做了一些不对的事,惹你伤心,往后你说什么我都听,阿萝,我不求你再信我,你只看着我怎么做就好了。”
胸口上的公主轻轻点头,季青珣万般珍重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听见这算得上推心置腹的一席话,李持月更加有底了。
她说道:“韦家那个孩子,如果还年幼还不记事的话,就养在府里吧,若是长大之后真有什么异样,再杀了就是。”
季青珣道:“我如何不知道你会心软,原不该跟你说这个,终究斩草需除根。”
李持月叹了口气:“你就是不说,我之后看到那孩子,也终究不忍心的。”
“韦琅从的倚仗就是这个孩子,留在府中,若是让别人知道,只怕对你不好。”季青珣如今一切都为她考虑。
“那要怎么办?”
“不如直接交给圣人,陈明缘由,让他决断。”
她也觉得这样省事,答应下来:“嗯,我听十一郎的。”
季青珣此刻心情甚佳,半年来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他越发觉得阿萝不是在演的,就算在演,其中一定也掺了真情。
只要旧情犹在,他就有信心,能慢慢消弭阿萝心中的恨意,两个人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阵子你流连在令贤街里,真的从头到尾都规规矩矩的?”李持月的语调一转,变得危险。
季青珣不能背这冤枉,“阿萝,我除了你,从未有别的女人。”
结果刚刚还甜腻腻和他歪缠的公主突然耸上来,抱着他的脑袋,在耳边“凶狠”地控诉:
“当我不知道吗,那个韦玉宁也喊你十一郎!季青珣,这事我记你一辈子。”说完还拧他得脸。
季青珣哑然,也只能任她欺负,等李持月松了手,他才可怜巴巴地说:
“从来都是许怀言写的信,我没看过,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这般称呼我。”
“呸!根本就是你默许了许怀言这么做的,故意让韦玉宁打心底里把你当成情郎看待,人都找上门来了,
那天本公主要不去,现在该喝喜酒了吧,在公主府里就敢给本公主偷人,下流胚子!”
说完抬手拍了拍那张尤其能迷惑人心的面皮。
“绝不会有什么喜酒,对她更是没有半分念头,才会支使许怀言去做的,这件事我是做错了,阿萝你罚我吧,”
“哼——本公主还没算完账呢。”
李持月卷了被子坐起来,她才刚起了个头,“本公主还听闻,相府千金相中了你季解元,要招你做夫婿呢。”
下一句,手直接戳上来季青珣高挺的鼻子,“还有你最常去的玉泣馆,里头那个名满天下的花魁听说愿意为你自赎从良呢!”
季青珣被戳得脑袋一晃一晃的,紧着解释:
“相府招婿之事想来只是谣传,我根本没有见过什么千金,至于那花魁,确实同我说过一两句话,不过是请我写诗写词,但我并未答应,是同年追捧,才多去了两回泣玉馆。”
李持月一个小猫扑食扑过来,语气森森:“季青珣你是不是当本公主耳聋眼瞎,打听不出相府的事?再说了,你要是拒绝了,人家花魁还会自作多情贴着你?”
季青珣伸手扶住她的腰,双眼无辜:“但我当真没有。”
“无凭无据也想让人相信,”李持月越说越不满,“季青珣,挺会招惹人的呀,弄这么脏回来,谁给你弄干净?”
季青珣的心脏突跳,带着羞辱意味的话,听进耳中竟然有骨软筋酥的感觉。
他的手越发陷在李持月腰间:“真的不脏的,那要怎么办,阿萝才能开心?”
李持月支着两条手臂,把季青珣罩住,“本宫一向不喜欢脏东西,但凡有一丝怀疑,都是要往外丢的。”
季青珣猛得盯住了她。
软唇吐出的话无情,可是下一刻,她话锋一转,“但是你嘛,本公主实在舍不得,不如你就——”
她抬头琢磨了一下,“大声说三遍你是持月公主的小狗!本公主就不计较了。”
季青珣不说话,
“你不说就算了,
“季青珣……是阿萝的狗。”
“是持月公主!是小狗!”
李持月拍着他的肚子纠正,原以为跟拍凉瓜一样砰砰响,结果坚实坎坷得很,差点打痛了手。
季青珣认真否定:“可是不小。”
李持月愣了一下,回过味儿来,气得拿头拱他:“谁跟你说这个啊,无赖!”
逗了她一下,季青珣总算是顺了她的意思,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持月公主的小狗。”
一连说了三遍,虽然声音不大,也算字正腔圆,根本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这还差不多,虽然不懂规矩,但有时勉强算乖觉。”李持月突然觉得自己的羞辱好像没其作用。
这季青珣还挺……意犹未尽的是什么回事?
“闹得跟一头猧儿似的。”季青珣揉她脑袋。
“好啊,你说本公主是狗,咬死你!”李持月的脑袋继续不住地拱,在脖子和颈线上留了好几个牙印。
就算季青珣不怕痒也不怕痛,也不由得笑出了声。
昏黑的屋子尽是低沉悦耳的笑声。
夜已经很深了,但李持月一点要睡过去的意思都没有。
拱闹得被子都差点掉在地上,闹累了,她仰躺在季青珣衣襟散开的身躯上,发丝蓬乱,气喘吁吁。
季青珣玉白的手埋在她的乌发里,轻柔地帮她理顺。
“十一郎,说到孩子,先前你那位大夫说我身子不好,若是往后都没有孩子了,那该怎么办?”
她尽心地扮演着一个栽在情网里的痴情女人,想给心悦之人生个孩子也不奇怪。
可事实上,前世失去了一个孩子后,李持月已经不可能再和季青珣有什么所谓的孩子。
此刻一说起来,对她是一种自揭伤疤的残忍。
季青珣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指腹隔着衣料细滑的摩挲她的肌肤,“阿萝着急了?”
他原也在挂心这件事。
“也没这么着急,但身子不好,总得先养着吧。”
李持月被揉痒了,一个劲儿地扭着腰避开,“别闹,我在说正事呢。”
季青珣愈发慵懒了,说话也不紧不慢,“那大夫说的话我是信得过,你若也信,我让人去把他找回来,给你细细调养。”
“那就找吧。”李持月望着帐顶出神,“十一郎,你还记得我们从前说过,要是有了孩子,该取个什么名字吗?”
“怎么会不记得,男娃叫季自衡,女娃叫季沅微,可阿萝若真的有了,到时候怕是又觉得不够好,还得再寻其他的好名字。”
他倒是知道自己的秉性,前世名字都取了一整个册子。
她似心满意足,侧过身子看他,柔声说道:“十一郎,我真的好累,要是我们有一儿一女,就一家人在公主府里好好过日子,不去争位挑那个担子,你说好不好?”
李持月的眼里盛满了脆弱,指尖在季青珣的脸上描绘他的轮廓,最后停在唇上。
季青珣没有表态,只问道:“经营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又有放弃的念头了呢?”
说话时漂亮的嘴唇动着,像在细细亲吻她的手指。
“你还记得寂淳禅师吗?他说我命不久长……”
刚说完,手腕传来疼痛,是被季青珣猛地攥住了。
“他怎么敢这么说!”眨眼之间,季青珣就从平静到变成一头暴怒的野兽。
他鼻息粗重,“你不会短命!”
李持月愣愣地看着他的反应,有些委屈的样子,“可他确实是高僧,还算对了好多事呢。”
将他的痛苦看在眼里之后,李持月怎能不继续诛心。
季青珣气息像破掉的风箱,捧着她脸的手不住游移,“他算错了,你会长命百岁,会儿孙满堂,有我在,你一定万事无忧。”
一字一句,好像要把话灌进她的脑子了。
说得可真是感人啊。
李持月噙起了眼泪,吸着鼻子说:“他说完那一瞬间,我突然就不想跟你闹了,不想管从前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要是我真的短命,不如多留点时间和你在一起……”
这人说起瞎话来差点连自己都要信了。
可季青珣是真的恐慌,他见过她死的时候,多年轻,尚是乌发满头,肌肤花一样的娇嫩。
可骨头却碎完了。
一想到这儿,他猛地埋住了头,藏住红掉的眼眶。
李持月听着他急促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直到慢慢平复。
她轻拍他的背,“反正有你陪着我的话,什么都不用怕,十一郎,就算死在你手里,我只怕也心甘情愿。”
“闭嘴!”季青珣快疯了。
他这么异样的态度反倒引起的李持月的不安,他怎么看起来好像,真的知道些什么。
“睡吧,都是傻瓜蠢话,一觉醒来,我们都好好的。”
回应李持月的,是颈间微润的触感,还有藤蔓般将她缠绕入怀的手。
之后的日子季青珣再也没有出过公主府半步,一直在府里陪着李持月。
二人又变回了那双心有灵犀的爱侣,成日腻在一起消磨时间,外头的举子们宴集也再见不到这位解元。
李持月演技愈发纯熟,笑意宛如发自内心。
只等到韦琅从一送到明都,就将季青珣也送上黄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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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春宫的韦玉宁陷入了两难之中。
在东宫借住的一夜后,她着实尝到了甜头。
不但是小宫女们捧着她,令内侍也避着她走。
最让她想念的,还是住在东宫那一晚,她被安置在了太子的偏殿里。